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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都市言情 > 小城市的人 > 第406章 一根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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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梅,你收拾收拾,换身衣服,一会儿家里有人要来。”过完年的某一天晚上,坐在客厅的宋黎民忽然这样对妻子说,眼睛仍盯着电视新闻,语气平常得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刘红梅正整理年节后略显凌乱的茶几,闻言动作一顿,眉头蹙起。疲惫还未完全消散,她语气带着被打扰的不悦:“什么人?过完年了还不让人消停消停。来送礼的?谁啊?”她脑子里过了一遍可能登门拜晚年的名单,心下烦躁。

宋黎民含混地“唔”了一声,没正面回答,只催促道:“快点,这会儿应该快到了。”

宋黎民让往家里进的客人,应该都是经过考量的,虽然不悦,但她并未深想。依言回房换了身可以见客的寻常服装,刚回到客厅,还没来得及坐下,门铃就响了。

“去开下门。”宋黎民依旧稳坐如山。

刘红梅瞥了他一眼,压下心头那点莫名的不快,走到玄关。门打开的瞬间,她先看到的是儿子宋明宇带着点局促的笑脸。

“妈。”

她脸色稍霁,刚想开口问他怎么回来也不说一声,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越过儿子的肩膀——刹那间,她脸上的血色像退潮般迅速消散,所有表情瞬间冻结,随后,像一面不堪重负的冰面,嘴角彻底垮塌下来。

儿子身后,站着那个她绝不想在自己家门口看到的女孩——庄颜。

就在这一秒,记忆带着尖锐的呼啸狠狠撞进脑海。两年前的那扇门,同样是这张看似清纯无害的脸!只不过那时,她站在李耀辉身边,以一个求助者、一个感情依附者的卑微姿态,提着不值钱的果篮,眼神里满是小心翼翼的讨好。是自己,看在李耀辉的面子上,心软开了口,让他们俩得以留在医院……时过境迁,谁能想到,两年后的今天,她摇身一变,站在了自己儿子身后,用那种看似羞涩实则志在必得的眼神望过来!

一种被愚弄、被亵渎的强烈恶心感和窝囊气直冲头顶。她连一秒都不想面对这张脸,死死抿住嘴唇,下颌线绷得紧紧的,没说一个字,甚至没等庄颜那声怯生生的“阿姨”叫出口,猛地转过身,脊背僵硬得像块铁板,径直走回客厅,将玄关那令人窒息的一幕甩在身后。

她的脚步声又重又急,每一步都踩在翻涌的怒火上。

宋明宇显然没料到母亲的反应会如此直白,脸上掠过一丝尴尬和慌乱,他侧身让庄颜进来,低声催促:“快进来吧。”

庄颜脸上的血色也褪尽了,提着礼品袋的手指攥得发白。她怯生生地走进来,对着客厅里的宋黎民和刘红梅的方向,声音细微得像蚊蚋:“叔叔,阿姨……过年好。”

宋黎民这才从沙发上站起身,脸上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近乎程式化的温和:“来了,吃过饭了没有?别站着了,坐吧。”他指了指长沙发,自己则走到妻子旁边的双人沙发坐下,这个微妙的座位选择,无形中将空间划分成了两个阵营。

宋明宇拉着浑身僵硬的庄颜在长沙发上坐下,那场面不像带女友见家长,倒像是押解犯人。客厅里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电视机里新闻主播毫无感情的声音在回荡。

刘红梅始终一言不发,目光落在面前的茶几上,仿佛那空无一物的桌面有什么极其吸引人的东西。她用全身的细胞表达着抗拒与无视。

简单的寒暄过后,宋黎民清了清嗓子,试图将话题引向一个他认为安全的方向:“小庄,过年没有回家看看?”

“没……单位里,过年也挺忙的,尤其是急诊……”庄颜的声音越来越小,像是不确定这个理由是否足够充分。

“切~”刘红梅心里冷笑了一声。

“哦……不想家嘛?”宋黎民似乎没察觉到气氛的异样,继续顺着自己的思路问。

“我……”庄颜卡了壳,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一种被放在火上烤的煎熬感让她额头冒出了细汗。她该怎么解释那个破败的、毫无温暖可言的家?该怎么解释那个让她只想逃得远远的父亲?

宋明宇看不过去,插话解围道:“爸,庄颜他们科室春节确实排班紧,而且她家远,来回一趟也不容易。”

宋黎民“唔”了一声,像是接受了这个说法,话题却顺势一转,滑向了更危险的区域:“也是,年轻人以事业为重是好事。那……你们俩之后有什么打算?既然决定在一起,有些事,总得规划起来。”他目光在儿子和庄颜之间扫过,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回避的实质。

客厅里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空了。庄颜感到心脏猛地一缩。

宋明宇故作淡定的开始说起他的计划:4月17号,他生日那天,办婚礼,酒店的事,婚庆公司的事他都搞得定,什么都不用父母操心,婚礼以西式为主,中式结合,不会很复杂,主打一个温馨愉快,他的朋友也就开源的那一大帮,两桌就够了,什么麻烦事都没有,结了婚就住牡丹花园,周末什么的去别墅那儿,买点大红的喜庆的东西装饰一下就行了。。。。。他刻意把一切说得轻描淡写,像是在说服父母,更像是在说服自己——“没事的,我们都安排好了,真的,很简单,一点都不麻烦。谁也不会累着。”

听到结婚的日子,刘红梅从鼻孔里轻轻“哼”了一声,和丈夫对视了一眼,宋黎民安静地听着,直到儿子的话告一段落,他才将手中的青瓷茶杯轻轻放回檀木茶盘。

“4月17号。。。眼看也就到了,日子是不是订的太匆忙了?到现在,我们两边的大人还没有见过面。小庄,你父亲将你培养得如此优秀,我们理应当面致谢。作为父母,我们也需要听听他对婚礼的想法。你看,是不是什么时候安排我们见个面?坐在一起谈一谈?”

她眼皮一抬,对上宋黎民的目光后又往下一闪,声音像绷紧的蛛丝:“叔叔,我爸爸……他。。。他已经和明宇见过了,我俩的事,他没有意见。。他。。他那个人没读过书,跟您这样的人见面也谈不出个什么。。。他上次走的时候,说,让我听明宇的。。他没有什么要求,说让我们自己看着办就行。。。”

“这样啊。。”宋黎民看了一眼红梅,她的目光盯着脚尖,像是在听又像是没听,根本不与他对视。“既然小庄父亲这样说,我们就尊重他的意见。你们俩可想好了,婚姻不是儿戏,婚礼更不该是一时兴起,你们年轻人有主见、有自己的想法,婚礼的流程、细节不愿我们大人插手,我们表示尊重。。。但是明宇你要考虑周到些,不要像平时那样散散漫漫的,比如,女方家亲戚朋友过来,住宿交通这些,都要考虑进去,把事情做的尽量漂亮,圆满。。。”

宋明宇点了点头,还没顾上回答,庄颜却声音不大但语气坚定的来了句:“叔叔,这个不用操心。我家……我家可以不来人。我们那边没那么多讲究。。。我们家也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亲戚。。。一切从简,就好。”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刘红梅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气,眼皮也没抬,声音不高却像冰锥一样扎人:“哦,不想那么麻烦,家里人又能理解,那最好不过。那三金、改口费什么的这些个‘俗气’的环节,你们新时代青年,打算怎么处理?”

她深吸一口气,几乎是凭着本能,将自己反复演练过无数遍的“懂事”宣言背诵出来,用她在书本上学到的那种关于爱情与尊严的高尚理论来支撑自己:“阿姨,房子就按明宇说的住,彩礼、三金什么的。。。这些物质上、形式上的东西……我不在乎。只要……只要感情好,其他的我什么都不要求。”

她说得诚恳,甚至带着点孤勇的悲壮,以为自己献上了最珍贵的理解和牺牲。

然而,在她看不见的层面,她那迫不及待的“不要”,她那自以为高尚的“奉献”,在宋黎民温和却了然的沉默里,在刘红梅那声几不可闻的轻笑里,被剥去了“懂事”的外衣,赤裸裸地暴露了本质——那并非清高,而是一种因贫穷深入骨髓而生出的自卑与自轻。她主动放弃的不是俗礼,而是她本应坦然拥有的、被平等对待和尊重的资格。她这番用力过猛的低姿态展示,在见过世面的长辈眼中,只显得格外稚嫩,甚至……廉价。

她说完,鼓起勇气看向刘红梅,希望能从那张冰冷的脸上看到一丝松动,哪怕只是一点点对她“识大体”的认可。

然而,刘红梅极慢地抬起眼皮,那双锐利的眼睛第一次真正落在庄颜脸上,没有半分暖意,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毫不掩饰的讥诮。她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像是听到了一个极其拙劣的笑话。

“哦?什么都不要?”她轻轻重复了一遍,每个字都像带着钉子,“那你图什么呢?”

一瞬间,庄颜感觉自己所有的伪装都被这句话彻底剥开,赤裸裸地暴露在灯光下,无所遁形。

宋黎民轻轻晃动身体,自然的拿膝盖碰了碰刘红梅的腿,示意她说话不要那么难听。

对话的氛围变得越来越清冷怪异。

宋黎民作为男主人,尽量让语气显得温和:“既然要成为一家人了,就不要那么客气,见外,能力范围之内,关于婚事,你们家里有什么要求,或者习俗,都可以提出来,我们会尽量满足。”

庄颜抬起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叔叔,阿姨,我真的没有什么要求。”她顿了顿,像是表露某种“忠心”,“我和明宇是真心在一起的,只要感情好,这些形式对我来说真的不重要。”

刘红梅的心里满是无法掩饰的轻蔑。呵,感情?这世上最不值钱的就是穷人的“感情”。这女孩看似清高,主动放弃一切,实则在她眼里,不过是自轻自贱,迫不及待地想用这种“懂事”来捆绑住她的儿子,挤进这个家门罢了。

宋明宇坐在庄颜旁边,听着她这番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想说“该有的还是要有的”,但瞥见母亲那冷硬的侧脸,话又咽了回去。他知道,任何为庄颜争取物质的话,在母亲听来,都像是被她蛊惑的证明。

宋黎民摸了摸茶几上的烟盒,抽出一根,指尖摩挲了几下,又重新放了回去,思索了几秒,他温和的说:“婚礼嘛,该有的形式还是要有的,我们也是养大了这么一个儿子,别家孩子有的,我们能给的,还是会满足他的,细节嘛。。。等明宇忙出一个大概,我们再坐一起完善完善,这些暂时不急。小庄,既然要成为一家人,有些传统还是需要尊重的。婚礼流程可以按你们年轻人的喜好来安排。不过,婚礼当天,令尊总该到场。这是最基本的礼数,也是对你们的祝福。这件事,明宇你要提前安排好。。。”

庄颜的指尖用力掐着掌心,声音带着一种乞求般的“懂事”:“……婚宴的时候,我爸爸他……他年纪大了,也不太习惯这种场合,人一多就紧张。到时候……他可以不来的。。。。”

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

宋明宇的心猛地一缩。他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在见过的墨尔本那些婚礼上,父亲牵着女儿的手,郑重地将她交付给新郎的场景,音乐庄重,誓言神圣。他曾无数次想象,自己的婚礼上也应有这一幕,他会紧紧握住新娘的手,向她、也向她的父亲承诺此生不负。然而,紧接着,另一个画面粗暴地闯入——那个猥琐的农村老汉,在酒店里,将毛巾、杯子甚至洗发水沐浴露慌慌张张塞进自己破旧行李袋的模样……那种羞耻与恐慌瞬间攫住了他。如果……如果在自己人生最重要的典礼上,众目睽睽之下,岳父大人再次做出那种类似的行径?他不敢想象对他来说会是怎样一场灾难。

这份无人知晓的秘密,像一道无形的枷锁,锁住了他的良知和浪漫。在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后,他避开了庄颜下意识望过来的、带着一丝微弱期待的眼神,喉咙干涩地挤出一句:“也……也好。省得老人家折腾。”

“嗡”的一声,庄颜感觉整个世界的声音都远去了。那根她亲手递出的、名为“懂事”的刺,被他这句话,狠狠地扎进了她的心口。是她自己提出来的,不是吗?可当他如此迅速、甚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地表示同意时,那种尖锐的疼痛瞬间贯穿了她全身。

他瞧不起我的父亲。他嫌弃我的出身。

这个认知像毒液一样迅速蔓延,让她四肢冰凉,巨大的屈辱和痛苦几乎让她维持不住挺直的坐姿。她垂下眼,死死盯着自己的鞋尖,不敢让任何人看到此刻她眼中翻涌的泪意。

刘红梅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看着庄颜瞬间苍白的脸和微微颤抖的肩膀,看着儿子那心虚又挣扎的表情,心中那股被背叛的怒火与撕裂般的痛苦,奇异地混合成一种更深的冰寒。看吧,这就是你们所谓的“感情”!简直经不起推敲!

她像个局外人,冷眼旁观着这场荒谬的谈判:一个用“什么都不要”来掩饰野心的骗子,一个完全听不进去话,被眼前的这副看似柔弱的皮囊迷的颠三倒四,甚至不惜背叛家庭和自己的傻子,而最让她恶心的是丈夫宋黎民!他此刻正扮演着通情达理的长辈,默许甚至推动了这场不对等的谈判。他完全背叛了两人之间应有的默契,没有和她坚定地站在一起反对这桩荒唐的婚事,反而成了那“骗子”和“傻子”的帮凶!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背叛者”!

后面三个人在说什么,说了什么,刘红梅完全没耐心听下去了。她的座位下面仿佛有针在扎着,她的腰也不得劲,腿也憋麻,终于,她在那苍蝇嗡嗡叫一般的充满愚蠢的对白里把自己拽了出来。

“你们商量好了就行。”她的语调没有任何温度,“我没意见。”她站起身,不再看那让她心寒和厌恶的“一家三口”,径直走向卧房。

“-啪!”只留给他们一声无情的关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