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山,万山之祖,龙脉之源。
其主峰巍峨耸立,直插云霄,终年积雪覆盖,山间云雾缭绕,仙鹤清唳,灵猿献果,一派仙家圣境气象。
山巅之上,玉虚宫矗立,琉璃金瓦,白玉为阶,道韵天成,乃是元始天尊阐教一脉的根本道场,洪荒众生向往的修行圣地。
然而今日,这座神圣宫殿内的气氛,却比往日更加凝重肃穆,仿佛连流动的云霞都变得滞涩沉重。
偏殿之内,南极仙翁须发皆白,面容清癯,身着八卦仙衣,端坐于蒲团之上。
他白眉紧锁,目光凝重地看着面前悬浮的一团物事——那是一个由无数清亮符箓交织而成的特殊禁制光球。
光球内部,一团漆黑如墨、粘稠如油的魔气正在疯狂地扭曲、翻滚、冲撞,不断幻化出各种狰狞痛苦的鬼面与兽首,发出无声却足以侵蚀元神的尖啸。
这团魔气,是杨戬不惜冒险,从梁山泊前线一名即将彻底魔化的天罡星宿体内,强行剥离并紧急送回的样本。
云中子站在南极仙翁左侧,他面容俊雅,气质出尘,此刻却眉头深锁,指尖不断掐动,衍算着魔气的变化。
他指着那团魔气,声音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难以置信和沉重:
“师兄,我已以此魔气样本反复推演析炼九九八十一遍,剥离其表象怨煞,直指其最核心的本质,其中蕴含的法则碎片,暴戾、混乱、吞噬、毁灭……”
“其韵味,其特质,与玉虚宫秘藏典籍中关于上古道魔之争的记载,关于魔祖罗睺的力量描述,别无二致!”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虽不及其本源之万一,稀释混杂了无数倍,更像是一缕遗毒,但其根源位格,绝非寻常后天心魔、或是冥河血海衍生之魔头所能拥有!此乃真正的混沌魔神之力,大恐怖!”
一旁的广成子,面色同样沉重如水。
他身穿杏黄道袍,手持拂尘,另一只手无意识地轻轻抚摸着悬浮于身侧、散发着朦胧玄黄光泽的番天印虚影。
这位阐教击金钟的首仙,眼中闪过复杂难明之色,有震惊,有凝重,更有深深的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悔意?他叹息一声,声音带着千钧重压!
“魔祖遗毒,重现世间!难怪,难怪连天庭正神星宿本源都能侵蚀污染,令其迷失心智,凶威如斯。”
“我等先前还以为是寻常魔劫,或是冥河、无天等辈兴风作浪!如今看来,此劫之浩大,根源之恐怖,恐非我一教一派之力所能挽回。”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外缥缈的云海,仿佛看到了昔日封神战场上那万仙阵中的惨烈景象,声音低沉下去:“昔日封神杀劫,我等与截教争斗惨烈,结下深怨。”
“可如今看来,纵有万般恩怨,在此等席卷三界、意图重归混沌的浩劫面前,也需……也需暂且放下了。”
这番话从广成子口中说出,显得尤为艰难。
他是最看重跟脚、最强调正统、与截教恩怨也极深的阐教仙首,能说出“暂且放下”四字,已然表明了事态的严重性远超教派之争。
南极仙翁沉默良久,殿内只剩下那光球中魔气冲撞禁制发出的细微滋滋声,以及三人沉重的呼吸声。
他眼中精光不断闪烁,显然内心也在经历着激烈的权衡与挣扎。
阐教与截教的隔阂,是自道祖鸿钧门下便开始的教义之争,延续了无数元会,早已根深蒂固。
但正如广成子所言,魔祖罗睺的阴影,那是关乎整个洪荒存续的威胁,远非教派门户之见可比。
最终,他缓缓抬起头,眼中已是一片决断之色,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魔劫当前,洪荒浩劫为重,亿万万苍生性命为重。”
“门户之见,教派恩怨,皆需暂且搁置。此非妥协,乃是大势,亦是天道昭昭!”
他目光如电,扫向广成子和云中子,沉声道:“广成子师弟,云中子师弟。”
“在!”
两人心神一凛,立刻肃容躬身,知道大师兄已有决断,法旨将下。
“命汝二人,即刻下山,前往梁山泊前线,与杨戬、哪吒、雷震子等汇合。”
南极仙翁法旨下达,字字清晰:“此去,首要之务,乃是平定魔劫、护佑苍生、涤荡魔氛!凡行事,需以此为准绳。”
他略作停顿,目光在广成子脸上停留一瞬,特别强调道:“凡间局势诡谲,各方势力交错。”
“遇事……需审时度势,可与截教门人协商共议。若有必要时,可为大局计,行有限合作,共抗魔头!”
他特意加重了“有限合作”和“共抗魔头”八个字,既表明了态度转变,也划下了清晰的底线——合作仅限于对抗魔劫本身,且需掌握分寸。
“谨遵师兄法旨!”
广成子和云中子同时躬身领命。
广成子直起身,眼中那丝别扭与不自在依旧隐约可见,让他直接去和曾经的对手,尤其是那些“披毛带角之辈,湿生卵化之徒”合作,实在有些挑战他的道心。
但大局当前,他深知轻重,只能将这份不适压下,心中暗道:“一切以除魔为重,至于截教之人!哼,暂且虚与委蛇便是。”
而云中子则更多是陷入思索,他对于教派恩怨看得相对较轻,此刻心中想的更多是如何利用自己炼器布阵的专长,针对这魔祖遗毒的特性,研制出更具克制效果的法宝或阵法。
“此魔气顽固,寻常净化手段收效甚微,或需从法则层面着手?或许可尝试?”
“事不宜迟,即刻动身吧。”
南极仙翁挥了挥手:“玉虚宫会密切关注尔等,若有变故,随时以玉清仙符禀报。”
“是!”
广成子与云中子不再耽搁,对着南极仙翁再行一礼,旋即转身,化作两道清蒙蒙、蕴含着玉清正统玄妙道韵的仙光,一先一后冲出玉虚宫,撕裂昆仑山巅的凛冽寒风与厚重云层,如同两枚精准的玉符,直投那煞气冲天的北方梁山泊地界而去。
望着两道消失的遁光,南极仙翁独自立于殿中,良久,发出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
他再次看向那团仍在禁制中挣扎的魔气,目光穿透宫殿,望向三十三天之外,混沌深处。
“魔劫骤起,罗睺阴影现……师尊,您与几位圣人又是怎么想的?此劫,莫非亦是天意乎?”
阐教这艘由元始天尊亲手打造、始终行驶在“天命”与“正统”航道上的大船,在魔祖罗睺掀起的惊涛骇浪面前,终于艰难地、被动地开始调整航向。
这一转变,必将为未来波谲云诡的战场,带来前所未有的、谁也难以预料的变化与可能。
昆仑山依旧圣洁宁静,但玉虚宫做出的决议,却已如投入命运长河的重石,激荡起层层涟漪,迅速向着血腥的凡间战场扩散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