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榆站在西院胡同的路口,又是夕阳西下,冬日天黑格外早。
自从被指控“白嫖”以来这段时间,白榆就没再踏足过这里了。
但胡同口揽客的绿头巾忘八没有忘记白榆,热情的招呼道:“白大官人!有数日不见了!”
然后又表功说:“上次有人来调查你,小人我可是坚决为你说话,否认了白嫖!”
既然别人这么说了,白榆少不得照顾一下生意,“带路吧!去怜月那里!”
怜月本来是住在东城本司胡同的名媛,但在两个月前的白榆“一打五之夜”,她得到一首“辛苦最怜天上月”后,就搬到了西城的西院胡同。
文坛传言,据说她这是为了靠近白大官人的日常活动范围,方便深入交流。
怜月姑娘迎了出来,嘴里说着套话:“贵客登门,寒舍蓬荜生辉,妾身略备薄酒......”
白榆摆了摆手,急切的说:“行了行了,省去中间过程,直接进卧室!”
此情此景,仿佛两月前再现,怜月愣了愣后试探着问道:“你又要一个打五个啊?”
白榆表情严肃的点了点头,一本正经的说:“今晚时间紧、任务重,不要耽误了。”
怜月搀着白榆往里面走,又边走边撒娇说:
“外面寒冷,大官人就别跑来跑去的一个打五个了,改为打妾身五次好不好?”
白榆叹道:“我也不想这么辛苦,但只抓着你一个人打,不利于快速大范围传播啊。
所以你就安心只当个头炮吧,我也是为了做事,没办法。”
火炕上,颠鸾倒凤不亦乐乎,不到半时辰后,场面消停下来。
圣贤状态的白榆娴熟切换到文学模式,忧郁的吟诵出一首词:
“花丛冷眼,自惜寻春来较晚。
知道今生,知道今生那见卿。
天然绝代,不信相思浑不解。
若解相思,定与韩凭共一枝。”
又是抄了一篇纳兰性德的作品,因为白榆在实践中发现,秦楼楚馆这些娘们的品味就是喜欢纳兰词,没法子。
纳兰词好像总共有三百多首,但出名的佳作就那些,也不知道够自己抄多久。
怜月细品过后,轻声问道:“怎么像是失恋的词?”
白榆坦然道:“这你都看出来了?没错,我就失恋了。”
怜月姑娘诧异的说:“你这种没良心的还能失恋?”
白榆反驳说:“我怎么就不能失恋?这篇词就是我深深感伤之作!”
怜月实在没看出来,白大官人浑身上下除了嘴巴,哪里显出感伤了?
还有,那今晚“一个打五个”为的是什么?总不会是到处宣传你失恋吧?
白榆在被窝里揽住了怜月,开始进行科普,“趁着现在圣贤时间,听听我失恋的故事,话要从黄太监棒打鸳鸯说起.....”
一夜过去,整片西院胡同都知道了,西城扫地生、江南第一风流才子印章持有者、复古派守护者、贡元白榆白大官人因为强权作梗,凄婉哀伤、可歌可泣的失恋了。
次日,白大官人脚步蹒跚的离开了西院胡同,留下了失恋的传说和五篇诗词。
作为西城的八卦传播中心,西院胡同的传说总是能自然而然的向四面八方扩散。
回到家里,白爹看着白榆纵欲过度的模样,不用问就知道,白榆昨晚在哪过的夜。
“小小年纪,要爱惜身体,亏了可就很难补回来!”白爹忍不住训斥道。
白榆无力的回应说:“我这是去为了办事,文化人的事,你不懂。”
说起这个白爹就来气,为什么你搞黄色还总是这样一本正经的嘴脸。
然后白爹又递给白榆一篇书信,“昨晚半夜,史经历来找你,但你没回来。
史经历就留了一封信,你来看看。”
白榆看了看说:“陆炳正式动手了,准备以贪赃来治我的罪。”
近一年来,白爹屡受锻炼,心脏也变大了,听到这个坏消息,没有再一惊一乍、大呼小叫。
然后白爹又道:“昨天你的陈老师也派人来传话说,近日小阁老在翰林院放了狠话,要在明年乡试彻底封杀你!”
白榆叹口气说:“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如今体力都不够用了。”
白爹:“?”
这些坏消息跟你的体力有什么关系吗?
还有,就算想早点告诉你,昨晚你也不在啊。
白榆还是觉得累,今天不想动了,就回屋躺着,先恢复体力再说。
等到了次日,午后稍微暖和,白榆就出门前往礼部求救。
冬天这个时候,是各衙门人流最多的时候。
白榆到了礼部前堂,向值班书办说:“他们厂卫又来迫害我了!特来求见大宗伯!”
但是,白榆这次没有被请进去,回应他的只有比寒风还要冰冷的传话。
“国法当前,不容私情,白生请回吧!”
“就算是礼部,也并非法外之地,同样要讲法律。”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还请白生认真自省,等到改过自新后再相见。”
顶级大佬一旦开始跟你强调法制的时候,就意味着要放弃你了。
白榆似乎很不甘心,像个不懂事的生瓜蛋子一样愤怒的高声质问道: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前两次来求助,大宗伯不是很热心帮忙了吗?
我也不想总是来麻烦大宗伯,但我三番两次的被恶势力迫害,我又有什么办法?”
书办翻了翻白眼,呵斥道:“哪有许多为什么?大宗伯行事还需要向你解释吗?
你没别的事就速速退下去,不要挡了别人!”
这些幼稚加愚蠢的问题,也亏得白生你能说出口!
在名利场上有一个最基本的原则就是,别人帮不帮你,取决于你自身的价值。
萍水相逢无亲无故的,谁也不可能提供超出你自身价值的帮助!
你白榆就是一个小小监生,还指望礼部尚书无休无止的帮你?
大宗伯又不是你爹,能碍于道德绑架帮你两次,已经仁至义尽了!
白榆脸色涨红,情绪十分激动,又开口道:“那我还听说,小阁老在翰林院放了话,明年乡试要封杀我!这事你们礼部管不管?”
那书办极为不耐烦的说:“空穴来风,口说无凭,礼部也不是为你开的!你再不走,就让禁卒驱逐你了!”
“哈哈哈哈!”白榆突然就放声大笑,十分发癫的叫道:“这狗日的世道,给条活路好不好!”
在前堂内外办事的其他人默默看着似乎被逼疯的的年轻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行走江湖,最重要的就是别去惹麻烦。
白榆突然伸手,从公案上拿了毛笔和砚台,转身就走。
书办犹豫了一下,没有动手抢回来,他怕白榆真疯了,抡起砚台给自己几下子。
白榆一直走到礼部大门外,就在外墙上开始奋笔疾书,标题是四个大字《一念神魔》。
而正文则是一首七律:
仙佛茫茫两未成,我欲疯魔不平鸣!
风蓬飘尽悲歌气,泥絮沾来薄幸名。
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
他年我不先开口,哪个杂虫敢作声?
围观的众人看了,心里齐齐产生了一点小震撼。
这首诗情绪很极端很邪门,又疯又癫,还极度的愤世嫉俗,同时又带着无比的张狂!
给人的感觉就是,正常人写不出这种精神病一样的调调。
眼前这个年轻人,不会跟徐文长一样被逼疯了吧?还是说天才都容易发疯?
说起来,好像徐文长就是被这个年轻人逼疯的?
先把别人逼疯,然后自己也疯,这是什么样的神奇精神世界?
白榆看着墙壁,又大声的朗读了一遍,然后扔下了笔,头也不回的走了。
走出了青龙街,白榆突然停住了脚步。
左右家丁白孔白曹问道:“大爷要去哪里?”
白榆非常纠结的说:“让我考虑一下。”
“不知道应该去拜访谁吗?”家丁们又问。
白榆答道:“我拿不定主意,今晚应该去东城的本司胡同,还是西城的西院胡同。”
家丁们:“......”
大爷!你这体力真的可以吗?前晚你刚完成一个打五个的业绩啊!
白榆万般无奈的说:“没办法,敌人把我们的其他路径都封锁了。想要发声和宣传,我只能拼最原始的体力了。”
半个多时辰后,白榆又一次次站在西院胡同的路口,还是夕阳西下。
守在胡同口的绿头巾忘八们看到白榆,一起惊叹以及震撼!
白大官人,你这火力到底有多壮啊?
白榆的眼神中满满都是抗拒,但他还是毅然踏进了胡同里。
头炮还是老相识怜月的,只是怜月姑娘心疼又体贴的说:
“今晚大官人在我这里就歇着吧,我假装叫一会儿,保证不让外面的人以为你不行了。”
一夜之间,这片西院胡同都知道了,白大官人已经被迫害的濒临绝境,随时罪刑加身,无可奈何只能拼命的发泄自己。
次日,白榆坐着马车出了西院胡同。
并且留下了五篇诗词,以及一个当世天才因为不肯向权贵屈服,就饱受打压、四处碰壁、走投无路、面临牢狱之灾的悲情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