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瑾清朗的声音瞬间吸引了全场的注意。
就连高踞龙椅的皇帝,眼中也闪过一丝异色,微微颔首示意他讲。
庞太师冷笑一声,负手而立,似乎想看看这个“小小布衣”能如何狡辩。
严瑾显得不卑不亢,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庞太师,并未直接回应“细作”或“妖人”的指控,而是转向皇帝,缓缓说道:
“陛下,草民确系一介布衣,机缘巧合流落北疆,蒙李将军不弃,得以在军中效力。”
“所谓‘奇谋’,不过是草民惯于观察细节,结合军情舆图,多做推演罢了,实不敢当‘小谋圣’之称,更谈不上什么通天彻地之能。”
他语气平和,先将自己姿态放得极低,化解了部分“妖人”的指控。
“至于太师所言,草民于溃军中独自生还,毫发无伤……”
严瑾话锋一转,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自嘲与无奈:
“此事实属侥幸。当日草民躲于粮车之下,又被同袍遗体覆盖,敌军匆匆掠劫粮草,或许以为车下皆是死人,这才逃过一劫。”
“至于毫发无伤,或许是惊吓过度,加之衣物遮掩,未留意细小擦伤,让太师见笑了。”
他这番解释倒是合情合理,将“不可思议”的生还归咎于战场混乱与运气,姿态放得更低。
然而,庞太师岂会轻易罢休,他冷哼一声:
“巧言令色!即便生还之事可解,那你屡次精准预判敌军动向,又作何解释?莫非你真有未卜先知之能?”
这才是问题的核心!
也是严瑾最容易暴露问题的地方!
严瑾心中顿时明白了,他知道不能再纠缠于自身,必须将水搅浑,将矛头引向更深处。
他抬起头,目光不再局限于庞太师,而是扫视全场文武,声音也提高了几分:
“太师此言,倒是让草民想起一事。”
“草民之所以能‘侥幸’预判些许敌军动向,并非未卜先知,实因发现,鸣军对我军布防、粮道乃至部分将领习性,似乎……了如指掌!”
此言一出,满殿再次哗然!
李振山更是浑身一震,猛地看向严瑾,眼中充满了震惊与恍然。
他一直觉得明军打法刁钻,总能找到防线最薄弱处,原来症结在此?!
严瑾不顾众人反应,继续沉声说道:
“鹰嘴崖之战,敌军能精准找到防御相对薄弱的西门,并选择最佳夜袭时机;
野狼峪运粮队被围,敌军仿佛早已知晓其行进路线;
甚至我军几次意图反击,对方总能提前布置,仿佛……仿佛有一双眼睛,在暗中将我军动向,源源不断送至鸣军主帅案头!”
他每说一桩,李振山和北疆将领的脸色就难看一分,因为这些皆是他们亲身经历、倍感蹊跷之战。
而文武百官中,不少人已是脸色微变,窃窃私语起来。
庞太师脸色一沉,喝道:“黄口小儿,休得胡言!你这是在暗示我朝中有人通敌叛国不成?!”
“草民不敢妄言!”
严瑾立刻躬身,语气却斩钉截铁:
“草民只是据实陈述北疆战场所见之怪象!草民一介布衣,人微言轻,所思所想不过管中窥豹。”
“但太师乃国之柱石,阅历丰富,难道不觉得,北疆战事,敌我情报之差,悬殊得有些异常吗?”
他巧妙地将问题抛回给了庞太师,并将个人嫌疑,上升到了国家情报安全的层面。
“若真如太师所虑,草民是细作,”严瑾趁热打铁,语气带着一丝悲凉与自嘲:
“那草民为何要助李将军连连击败鸣军?若为取信,一二小胜足矣,何须助我军打出数场大捷,重创鸣军,稳定北疆防线?这于‘细作’而言,岂非自断臂膀,愚蠢至极?”
他环视众人,最后目光恳切地看向皇帝:
“陛下明鉴!草民之心,日月可鉴!草民所有建言,皆是为保北疆安宁,护我大清百姓!若因草民些许微末之功,引来猜忌,致使朝堂生疑,将士寒心,北疆防务动摇……”
“那才是真正亲者痛,仇者快!恐正中那暗中通敌者之下怀!”
轰!
严瑾这番话,如同连环惊雷,一波接一波。
他先是承认自己“观察入微”而非“神通”,合理解释了能力来源;
接着以战场怪象,巧妙地将“个人嫌疑”引向了“内部奸细”这个更严重的问题;
最后以逻辑反问和悲情自陈,彻底洗刷了自己“细作”的嫌疑,反而将自己和李振山塑造成了被“内奸”构陷的忠良。
殿内局势,瞬间逆转!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从“严瑾是不是细作”,转移到了“朝中是否真有通敌者”这个更惊悚的问题上。
庞太师脸色铁青,他没想到这年轻人如此厉害,三言两语不仅化解了自身危机,反而将了他一军。
他若再紧咬严瑾不放,反倒显得他做贼心虚,有意扰乱北疆人事,破坏边疆防务。
李振山激动得差点老泪纵横,看向严瑾的目光充满了感激与敬佩。
这位严先生,不仅谋略过人,这应对朝堂攻讦的智慧与急智,更是令人叹服!
龙椅上,皇帝的脸色也阴沉下来。
他久居深宫,岂会不知朝堂倾轧?但通敌叛国,乃是动摇国本的大事!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殿下百官,尤其在几位掌管军机、与北疆事务相关的大臣脸上停留片刻。
“严爱卿所言,不无道理。”皇帝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冰冷的威严,“北疆战事,确有多处蹊跷。李爱卿。”
“臣在!”李振山连忙出列。
“你返回北疆后,给朕彻查军中有无泄密之事!一有线索,即刻密报于朕!”
“臣,遵旨!”李振山大声应道,心中一块大石落地,知道陛下此刻是信了他们。
皇帝又看向严瑾,眼神复杂:“严瑾,你虽为布衣,却心系社稷,智勇可嘉。方才太师亦是出于谨慎,你不必放在心上。文渊阁侍读之职,依旧赐你,望你好生研读圣贤书,将来或可为国效力。”
“草民,谢主隆恩!”严瑾躬身谢恩,姿态无可挑剔。
他知道,这场风波暂时过去了。
皇帝需要北疆稳定,更需要查明内部隐患,所以不会在这个时候动他和李振山。而那真正的叛国者,经此一闹,必然更加警惕,但也等于被摆到了明处。
退朝之后,李振山与严瑾在一众或敬佩、或忌惮、或复杂的目光中,走出太极殿。
李振山长长舒了一口气,心有余悸道:“严先生,今日若非你,我等恐怕……”
严瑾摇了摇头,目光深邃地望向宫墙之外:
“将军,危机并未解除。那庞太师今日发难,看似针对我,实则是想扳倒您,扰乱北疆。其背后,或许还有更深的身影。这京城……我们需尽快离开。”
他的灵觉隐隐感受到,一股更深的恶意,并未因朝堂上的暂时胜利而消散,反而如同潜伏的毒蛇,随时可能再次发动致命一击。
而这叛国者的线索,似乎就隐藏在这看似繁华,实则暗流汹涌的京城权贵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