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隐山。
李莲花没去打扰刘如京,既然走了,就没必要再出现在人前,徒惹悲伤。
他直接来了云隐山,在山下小镇上买了两坛好酒,拎着酒坛闲庭信步地往山上走,沿途赏赏景,吹吹风。
狐狸精寸步不离跟在他身侧。
李莲花娴熟地避开山上的阵法,一颗小石子忽的从侧面袭来,他微微偏过脑袋,避开那颗石子。
“酒撒了,可就没得喝了啊。”
看着拎着酒壶晃了晃,眉眼温和的李莲花,漆木山红了眼眶,忍不住抹了抹泪:“撒了,重新下山给我买。”
李莲花无奈失笑:“云隐山这么高,会累死人的。”
“死什么死?”
漆木山走到他跟前,抬手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说什么呢,臭小子。”
小时候师父总爱敲他脑袋,他又是个不安分的,每逢此时,两人都得斗上一斗。
他年岁小时总跑不过师父,被逮住之后又是被敲脑袋,又是被揉头发,等后来轻功练好,师父追不上他的次数少之又少,偏偏好面子念叨着年纪大了,不跟他一般见识。
如今脑袋上的这一下,竟让他恍惚间回到少时无忧无虑的日子。李莲花抬手摸了摸被敲过的地方,垂下眼睫敛去眼底的潮湿。
漆木山鼻腔一酸,想问些什么又不知从何开口,索性拉着人往家里走,语气一如往昔:“记住了,这酒是你强塞给我的,我可不想挨你师娘的骂。”
“那就让我来挨骂?”李莲花跟着他往云居阁走去,无语道,“老头,你太不地道了。”
漆木山没好气道:“从小到大,你师娘什么时候舍得骂你?”
李莲花笑了笑,没说话。
两人行至小院门口,漆木山扯着嗓子对院子里喊:“芩娘,相夷回来啦。”
话音刚落,芩婆着急忙慌从院子里走出来,上前扒拉开漆木山,拉着人往院里走,脸上流露出几分慈爱与心疼:“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被扒拉开的漆木山:“……”
徒弟是个宝,老头是根草。
芩婆拉着李莲花坐在凉亭里,伸手给他探了探脉,脉象平和,这才放下心来,瞥了眼他放在桌上的酒壶:“少喝点酒,我去你们做点吃食,煮点醒酒汤。”
“师娘,我来吧。”李莲花起身就要去厨房。
“行了,你跟你师父好好说说话。”芩婆睨了他一眼,赶小狗似的朝他扇了扇手,“你师父都快憋死了。”
是快憋死了。
这好酒再不喝就快憋死了。
漆木山已经鬼鬼祟祟地朝酒壶伸出了魔爪,酒香缭绕在院子里,熏得他胡子都抖了抖。
李莲花笑了笑,只得回到漆木山身边,两人就这么喝着酒,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天。
李莲花一杯接一杯地饮,不知下次何时才有机会再与师父相见,便控制不住地看了他一眼又一眼。
漆木山被看得浑身别扭,逮着他嫌弃地骂了好几句,端起酒杯猛灌一口,借机掩去眼底的雾气。
他清楚,相夷是回来告别的。
很快,芩婆端来吃食,也难得没有责备漆木山喝酒,反倒是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师徒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谁也没有先开口提何时离开的话题。
李莲花看着眼前的师父师娘,听他们说着他小时候的事儿,调皮捣蛋,拆家拆云隐山,思绪被拉到幼时。
午后阳光明媚下与师父斗嘴。
萧瑟低吟的秋风里爬树摘果。
……
想到这些,他眼眶有些湿润,忍不住笑着将视线转向外面渐渐暗下的天色。
那两坛酒,漆木山几乎喝了大半,喝得满面通红,浑身酒气。醉了酒便没了顾忌,无赖似的对着李莲花又搂又抱,摸摸头发,摸摸脸。
“以后啊,凡事多考虑考虑自己,心善也要有个度,别总当老好人。”
“你说说你,你师娘明明这么凶,怎么就养出你这么个,你这么个……玩意儿。”他醉意朦胧,说话颠三倒四,“受委屈了怎么就不知道回家呢,你当你师父这么多年江湖白混的,来一个我宰一个。我真打不过,还有你师娘呢。”
芩婆低着头,红了眼眶。
李莲花同样被他这些话说得鼻腔泛酸,霎时便眼眶泛红,抬手回抱着漆木山,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爹娘赐予他第一条命。
师父师娘赐予他第二条命。
在他最苦的时候,是师父带他回家,教他读书识字,习武练剑,倾尽所有给他最好的一切,甚至临死前,都在挂心他的安危,死后执念久久不散。
师父,是最好的师父。
他却不是一个合格的徒弟。
漆木山突然问道:“什么时候走啊?”
李莲花眼睫微颤,低声道:“明日。”
漆木山停顿片刻,松开他又拎起酒壶往口中灌酒,摆了摆手:“好好好,跟徒媳妇儿好好过日子去,我和你师娘用不着你操心,小小年纪心里藏那么多事儿,容易变得又老又丑。”
“你不在,你都不知道我过得多自在,没人总偷我的酒,也没人惦记我的胡子……”说到最后,嗓音陡然升高,像是真的十分高兴。
险些又被他逼出泪水的李莲花扯了扯唇角,强撑起一个笑容,夸张地哎呦一声:“我有那么过分吗?”
“过分,特别过分……”漆木山说着说着抱着酒坛呼呼大睡起来,泪水洇湿了他的衣袖。
李莲花看了看睡过去的漆木山,又看了看芩婆,颇有些无奈地喊了声:“师娘。”
芩婆狠狠剜了眼漆木山,没好气道:“别管他,一沾酒就喝个不停,看我明天不打断他的腿。”
李莲花垂眸一笑。
芩婆也就是嘴上念叨两句,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枕边人,如何能真的不管。
两人一起将漆木山扶回了房,李莲花抖开被子给他轻轻盖上,站在床边看了好一会儿漆木山的睡颜。
然而注视没多久,沉沉睡去的老顽童便打起鼾声,一声响过一声的,震天响。李莲花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到底是起身离开,出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