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花台?”甄嬛心念电转,瞬间想起上月随驾圆明园时,确曾在清凉台与果郡王允礼偶遇。
彼时不过是因园中箫声清越,两人一时兴起合奏了一曲《长相思》。”
“前后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且有宫人远远候着,何曾有过私会之说?况且还是在青天白日下……”
“定是安陵容!”甄嬛的声音陡然冷了下来,牙关紧咬,眼底翻涌着恨意。
“除了她,那日清凉台还有谁见过我?”
甄嬛扶着桌沿站定,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方才浣碧刚把宫中流言说了,那“莞嫔私会外男”的话像淬了毒的针,扎得她心口发紧。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此刻慌乱无用,需得理清头绪。
指尖攥着帕子,帕角都快被绞烂了,脑海里却飞速转着:那日安陵容走后,她特意让小允子查过,桐花台附近除了几个洒扫的小太监,再无旁人。
那些小太监隔着挺远的,也瞧不见什么,断不会乱嚼舌根。
“小主,会不会是……”流珠欲言又止,目光沉沉,“有人故意栽赃?毕竟淳贵人有孕后,盯着碧桐书院的眼睛可不少。”
甄嬛摇了摇头,走到窗边望着院中的芭蕉:“淳贵人虽盼着恩宠,却没这等手段。”
“能把流言传得这般有鼻子有眼,连时辰地点都分毫不差,定是当时有人躲在暗处看着。”
她沉吟片刻,心神渐渐安定下来,“好在我与果郡王清清白白,不过是偶然合奏一曲,并无半分逾矩之举,更无任何痕迹可寻。”
“这般造谣,无非是想借皇上的疑心置我于死地。”
浣碧忧心忡忡:“可皇上素来多疑,这流言传得这般真,万一……万一皇上信了可如何是好?”
“皇上不会全然轻信,”甄嬛缓缓起身,走到镜前,望着镜中自己略显苍白的面容,眼神逐渐坚定,“但也绝不会坐视不理。”
“此事若等皇上主动问起,反倒落了被动。我必须亲自去养心殿面圣,自请彻查,以证清白。”
说着,她便吩咐流朱:“替我取一身素色的衣裳来,不要任何纹饰,越朴素越好。”
流朱一愣:“小主,这般去见皇上,会不会显得太过狼狈?不如穿得端庄些,也好显底气。”
“底气不是穿出来的,”甄嬛摇了摇头,目光沉沉,“我此刻这般模样,正是要让皇上瞧见我的委屈与坦荡。”
“若穿得光鲜亮丽,反倒像是心中无愧的样子做了假。”
她顿了顿,忽然想起方才一闪而过的念头,又道,“罢了,原本想着穿里衣去,以示清白之志,但转念一想,此举未免太过偏激,反倒像是要挟皇上,不妥。”
“就穿一身素色常服便好,首饰也只戴一支银簪。”
不多时,流朱取来一身石青色无纹常服,浣碧上前为甄嬛更衣,动作轻柔地为她整理衣襟,又取来一支素银簪子,挽了一个简单的圆髻。
镜中的女子,面色苍白,眉眼间带着几分憔悴,却难掩清丽,那一身素衣,更衬得她楚楚可怜,却又透着一股不屈的韧劲。
“小主,都准备好了。”浣碧轻声道。
甄嬛点了点头,对着镜中的自己深吸一口气,抬手揉了揉眼角,逼出几分红意,随即转身对浣碧和流朱道:“你们在此等候,不必跟随。”
“我一人去便好。”
“小主,让奴才跟着吧,也好有个照应。”流朱连忙说道。
“不必,”甄嬛摆了摆手,“勤政殿内规矩森严,多一个人反倒多生事端。”
“你们只需看好书院,不许任何人随意出入,也不许再议论此事,静候消息便是。”
说罢,她便提着裙摆,缓步走出碧桐书院。
廊下的宫女太监们见她一身素衣,神色凝重,都不敢多言,纷纷垂首躬身行礼:“莞嫔娘娘安。”
甄嬛微微颔首,脚步不停,径直朝着养心殿的方向走去。
沿途所经之处,宫女太监们的目光都带着几分异样,有好奇,有探究,还有几分幸灾乐祸,那些目光如针般刺在她身上,让她心头愈发沉重,却也更坚定了面圣的决心。
勤政殿外,侍卫见莞嫔驾到,连忙躬身行礼:“奴才参见莞嫔娘娘。”
“劳烦通传,”甄嬛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莞嫔甄氏,有要事求见皇上。”
侍卫不敢耽搁,连忙入内禀报。
不多时,苏培盛匆匆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惯有的恭谨,只是眼神中多了几分复杂:“奴才参见莞嫔娘娘。”
“皇上此刻正在勤政殿批阅奏折,吩咐奴才问娘娘,可有要紧事?”
“若不是急事,不妨改日再来。”
甄嬛心中一紧,知晓皇上或许已经听闻了流言,此刻怕是正在气头上,或是心存疑虑。
她定了定神,屈膝行了一礼,声音带着几分哽咽:“苏公公,此事关乎臣妾名节,更关乎宫闱清誉,臣妾必须即刻面见皇上,恳请皇上彻查!”
苏培盛见状,心中暗叹一声,这流言果然还是传到了莞嫔耳中。
他深知皇上此刻的心思,也明白莞嫔的处境,不敢再多阻拦,只得道:“娘娘稍候,奴才再去通禀。”
不多时,苏培盛再次出来,躬身道:“娘娘,皇上宣您进殿。”
甄嬛整理了一下衣襟,深吸一口气,跟着苏培盛走进了勤政殿。
殿内气氛肃穆,明黄色的龙纹案前,皇上正伏在案上批阅奏折,朱笔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
他头也未抬,周身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威严。
甄嬛走到殿中,对着龙案的方向,双膝跪地,重重叩首:“臣妾甄氏,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带着几分委屈,却又不失端庄。
皇上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她身上,那眼神深邃如潭,看不出喜怒,只是在触及她一身素衣、憔悴的面容时,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起来吧,”他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何事这般急切,要亲自来勤政殿求见?”
甄嬛依旧跪在冰凉的金砖上,未曾起身。
她缓缓抬起头,眼底早已蓄满泪水,长睫上挂着晶莹的泪珠,声音带着几分难以抑制的哽咽:“皇上,臣妾今日听闻宫中流言,说臣妾与外男有染……”
“此等污名,臣妾万死不能承受!”
她重重叩首,额头触到地面发出轻响:“恳请皇上为臣妾做主,彻查此事,还臣妾一个清白!”
“哦?”皇上挑了挑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案上那方和田玉镇纸,玉质温润,却衬得他的眼神愈发深沉,“竟有此事?”
“流言从何而起?你且细细说来。”
“臣妾也不知流言源头,”甄嬛泪水滑落,滴在金砖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哭腔。
“只听闻是说臣妾上月在圆明园桐花台,与江南来的举子私会……臣妾冤枉啊皇上!”
“那日白天,臣妾只是在桐花台赏景,偶遇果郡王殿下,”
她极力稳住声线,将前因后果说清,“因殿下箫声清越,臣妾一时兴起,便以琴音相和,前后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且有小允子、浣碧等宫人在侧,绝无半分逾矩之举!”
说到此处,她情绪越发激动,再次叩首:“不知是谁恶意中伤,编造此等流言,污蔑臣妾名节,扰乱宫闱!”
“皇上素来明察秋毫,臣妾跟随皇上多年,岂会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恳请皇上彻查,揪出造谣之人,还臣妾清白,也正宫闱风气!”
皇上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模样,眼底神色变幻不定——有疑虑,有审视,也有几分不易察觉的不忍。
他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帝王独有的威压:“此事朕已然知晓,你若未曾有,那自然是无稽之谈……”
“可若,你当真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话未说完,那股无形的威势已如潮水般涌来。
甄嬛被这气势一冲,脸色霎时一白,身子微微发颤,却到底存着几分倔强,顺着那股威压深深叩首,额头抵着地面不敢稍动。
待殿内沉默片刻,她才悄悄抬起头,素白的宫装衬得肤色愈发莹白,鬓边仅簪一支素银簪子,眼角那滴泪似落未落,更显得楚楚可怜。
“臣妾愿以甄家一族发誓,”她声音虽轻,却带着决绝,“臣妾绝无任何逾矩之心!”
“若有半句虚言,任凭皇上处置,甄氏一族也甘受牵连!”
话一出口,她自己也暗叫不好——情急之下竟拿家族起誓,实在是失了分寸。
上首的皇上眼神并未有太多变化,只是看着她楚楚可怜的模样,终究是多了几分容忍,摆了摆手:“起来吧。”
“这事暂且如此,你且回宫休整。”
听着皇上淡淡的声音,甄嬛心中一喜又一愣,连忙叩首谢恩:“谢皇上恩典!”
起身时,膝盖早已麻木,她扶着一旁宫女的手,缓缓退出殿外,往碧桐书院而去。
一路走,一路复盘方才的言行,想到自己一着急竟拿家族起誓,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还是太急切了,这后宫之中,最忌将家人牵扯进来,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可她毕竟年岁尚轻,遇上这等关乎名节的大事,难免失了平日的沉稳,倒也情有可原。
看着甄嬛远去的身影,皇上心中并未掀起太大波澜。
早在甄嬛入殿之前,夏刈已在殿内汇报过查访结果。
“奴才奉旨查访,并未发现莞嫔娘娘有私通外男的迹象。”
夏刈躬身回话,语气平铺直叙,“娘娘提及的在桐花台与果郡王合奏一事,奴才们先前未曾留意,若皇上需要,奴才可再细查。”
“除此之外,近一个月来,莞嫔除按例请安、陪伴格格外,极少外出,更无接触外男的迹象。”
正是听了这话,皇上才决定召见甄嬛——既有查访结果佐证,又念及往日情分,便给了她这份体面。
他端起茶盏,望着袅袅升起的热气,眼底闪过一丝冷光。
流言虽虚,却也提醒了他——后宫之中,盯着甄嬛的人不少,而果郡王……
往后还是少让他与后宫嫔妃碰面为好。
殿外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金砖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驱不散那股潜藏在平静下的暗流。
这后宫的风波,从来都不会轻易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