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飞回到营帐之中,心中仍是方才那段秘卷文字带来的震撼未平。他推开帐门,一股海风夹杂着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帐内灯火摇曳,映得桌案上堆叠的军报和地图影影绰绰。他解下腰间佩剑,随手放置于案旁,坐了下来,目光却有些游离,似还在思索那“皇血沉眠”与“三光齐聚”之谜。
帐外,夜色愈发深沉,水师大营驻扎于海滨高地,远处的波涛声如低语般不绝于耳。营中巡夜士卒的脚步声偶尔传来,伴着甲胄轻响,更显这片营地的肃杀与孤寂。龙飞揉了揉眉心,试图驱散心头那挥之不去的困惑,目光无意间扫过案头一角,却见一封未启的书信静静躺在那里,封皮上墨迹娟秀,赫然写着“龙郎亲启”四字。
他心头一颤,认出那是苏樱的笔迹。一股久违的温热自心底升起,驱散了方才的冷峻与沉重。他忙伸手拿起信封,指尖轻抚过那熟悉的字迹,嘴角不自觉地浮现一抹浅笑。苏樱自随父南下经营“四海通”商号,已有数月未曾相见,虽有书信往来,但每每见她字迹,仍觉心头一暖,仿若那远在南洋的倩影近在眼前。
他小心拆开信封,展开信纸,一行行清秀的字迹映入眼帘,字里行间尽是她一贯的温婉与细腻。他缓缓读来,耳畔似有她轻柔的嗓音,低低诉说。
“龙郎见字如面,樱儿于南洋遥寄相思。南洋近况尚安,四海通商号在诸岛间经营顺遂,海外贸易日益兴旺,尤以暹罗、安南及佛朗机诸国的香料、丝绸交易为甚。父兄日夜筹谋,已将商路拓至泰西之地,虽路远险阻,然亦颇有斩获。听闻圣上新政推行,帝国内外气象一新,内政清明,海外开拓,实乃中兴之兆。龙郎身居高位,定海王威名远扬,樱儿闻之欣慰,然亦不免挂怀……”
龙飞读至此处,目光微顿,嘴角的笑意愈发柔和。他知苏樱性情聪慧,商贸之事自不必说,她对朝政局势的洞察亦常令人叹服。她虽远在南洋,却始终通过“听潮阁”的情报网络关注着大满帝国的风向,尤其是新政推行以来,朝堂与海外的联动愈发紧密,她的消息往往比许多京中权贵还要灵通。
信中接着写道:“新政推行,海外诸藩渐生异动,旧日利益盘根错节,虽有定海王坐镇,慑服四方,然人心难测,暗流涌动,龙郎切不可大意。樱儿虽身处南洋,亦常闻泰西诸国蠢蠢欲动,英荷两国战事频起,其野心昭然若揭,欲分我大满海上之利。圣上与龙郎君臣一心,固是可贵,然权力之争如逆水行舟,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龙郎身系帝国安危,更需时时自省,莫被那高位蒙蔽了双眼,忘了初心。”
龙飞读到“莫被高位蒙蔽双眼”一句,手指微微一紧,心中如被触动。他不自禁地想起了玄洋子师傅那日再临时的警示。师傅曾言:“飞儿,功高震主,权柄在手,如履薄冰。你之使命,非为一时之荣,而是四海归一,天下太平。切记,权力如海,可载舟,亦可覆舟。”那低沉而肃穆的嗓音,至今仍在耳畔回响。如今苏樱信中之语,竟与师傅之言遥相呼应,字字如晨钟暮鼓,敲得他心头一震。
他继续读下去,信中语气越发柔和,隐隐流露出一丝忧虑:“龙郎戎马半生,征战四方,樱儿只盼你平安顺遂,莫要过于操劳。南洋多风浪,每逢海潮起伏,樱儿便不由思及你那孤舟远航之影,心下难安。近年覆海会余孽未平,泰西诸国虎视眈眈,更有朝堂之内风云诡谲,龙郎身处风暴之眼,定要多加小心。樱儿不才,唯愿以听潮阁之力,为君分忧,遥护一二。待南洋事定,樱儿必速归天京,与君长聚,话尽离情。”
龙飞读罢,缓缓合上信纸,目光久久停留在案头那盏摇曳的灯火上。帐外夜风轻啸,海潮声依旧不绝,似在低吟一曲悠长的离歌。他心头百感交集,既有对苏樱的深深思念,亦有对她忧虑的感同身受。苏樱虽是商贾之女,却有男儿不及的胸怀与远见,她信中字字含情,句句关切,更隐隐透出对未来的不安。这不安,与他近日所感,竟不谋而合。
他站起身,缓步走到帐门口,掀开厚重的布帘,迎面而来的海风带着咸腥之气,直教人心神一清。夜空中星辰寥落,远处水师大营的灯火点点,与天边海平线上的微光相映成趣。他低头看着手中信纸,嘴角浮现一抹苦笑,自语道:“樱儿,你之所虑,我又何尝不知?只是,身处此位,纵有万般不舍,亦只能迎难而上。”
他脑海中浮现出承泽近来的种种试探。那日朝会上,承泽虽面带笑意,言辞间却藏着几分莫测的深意,甚至提及赐婚一事,半是关怀,半是拉拢,更似在试探他的心意。龙飞虽以巧言化解,然君心难测,他岂能不觉其中暗藏的玄机?再加上玄洋子之言与苏樱之劝,他愈发感到,自己身处的位置,已如风口浪尖,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
“初心……初心……”龙飞低声呢喃,目光渐渐坚毅。他紧握腰间的海龙佩,指尖触及那冰凉的玉质,似能感受到一丝隐隐的脉动。这信物曾多次于危急之时救他于水火,更承载着海皇传承的重任。他闭上双目,脑海中浮现出幼时与师傅在海边修行的场景。那时的他,不过一介孤儿,赤足踏浪,剑指苍穹,唯有一腔热血,誓要护天下苍生,平四海风波。那时的初心,至今未改,亦不可改!
“师傅,樱儿,你们的殷殷之言,飞不敢忘。”他睁开眼,目光如炬,低声道,“无论前路如何凶险,无论圣上如何试探,我龙飞既承海皇之命,便绝不辜负这天下万民!覆海会也好,泰西诸国也罢,凡欲动我大满根基者,我必以覆海诀之威,荡平一切!”
帐外海风骤起,卷起沙尘如龙,似在回应他的豪言。龙飞长身而立,衣袍猎猎,气势如虹,仿若一尊定海神针,任凭风浪再大,亦不能撼其分毫。然而,他未曾察觉,信纸一角被风吹动,露出一行小字,乃是苏樱临别之时,以极淡的墨迹所书:“龙郎,若朝局有变,速遣人至南洋,樱儿必倾尽听潮阁之力,助君一臂。”
夜色愈深,水师大营远处,一艘小舟悄然靠岸,舟上一人身着黑衣,目光阴冷,遥遥注视着龙飞营帐的方向,嘴角扯出一抹诡谲的笑意。海潮声中,他的低语几不可闻:“定海王,哼……好大的气魄,只怕这风浪,远未到尽头。你之所期,圣上未必如你所愿啊……”
月光下,那黑影一闪而逝,消失于茫茫夜色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营帐之内,龙飞凝望远方,似有所感,眉头微皱,心头那一丝不安,愈发浓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