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在听竹轩内,仿佛被拉长,又仿佛在指尖悄然流逝。自墨尘正式授艺以来,日子变得更加规律而充实,如同静水深流,表面波澜不惊,内里却蕴藏着蓬勃的生机与日益深厚的底蕴。
沈星晚对医道的热情与日俱增。那两本医书几乎成了她手不释卷的宝贝,上面不仅有墨尘详尽的批注,她也开始用清秀的小楷记录下自己的理解和疑问。她不再仅仅满足于辨识草药,开始尝试着根据书上的方子,炮制一些简单的药茶、药膏。第一次成功制出清热解毒的金银花露时,她小心翼翼地端给墨尘品尝,得到老者肯定的点头后,那双明亮的眼眸里闪烁的喜悦光芒,连一旁的顾言都觉得心头被照亮。
她甚至开始留意顾言和念初的身体状况。顾言旧伤虽已愈合,但阴雨天时,左肩胛处仍会有些微不适,沈星晚便根据医理,寻来具有舒筋活络功效的草药,仔细研磨成粉,在他睡前用温水调了让他服用。起初顾言对此等“细致”的照料颇有些不自在,但在她坚持而温柔的目光下,终究是沉默地接受了。几次之后,那陈年旧伤带来的滞涩感竟真地减轻了许多。他未曾言谢,只是在她又一次递过药碗时,握住她的手腕,指尖在她细腻的肌肤上停留了片刻,深邃的眼中情绪翻涌,最终只化作一声低沉的:“辛苦。”
沈星晚只是摇摇头,眉眼弯弯:“能帮到你,我很高兴。”
而对于念初,她则调制了些温和健脾的山楂麦芽膏,哄着小家伙当零嘴吃。念初起初嫌那药膏微苦,扭着小身子不肯就范,直到沈星晚灵机一动,在里面掺入少许蜂蜜,念初这才眉开眼笑,每日主动追着要“甜甜膏”吃。看着小家伙脸色日渐红润,胃口也好起来,沈星晚心中充满了成就感。
顾言的进步则更为显着。他本就天赋异禀,心志又极为专注坚毅,一旦找到了方向,进境可谓一日千里。不过月余,他已将墨尘书房里基础的机关图纸烂熟于心,对各种常见木材的特性、榫卯结构的优劣了如指掌。他开始不再满足于制作小型机括,将目光投向了更为复杂精妙之物。
墨尘对此乐见其成,并不藏私,开始指导他制作一些兼具巧思与实用的小物件。顾言做的第一个稍微复杂的机关,是一个小巧的文具匣。外观古朴,并无出奇,但开启却需要按照特定顺序按压匣面几处不起眼的木纹节点,若顺序错误,匣内暗锁便会卡死。这是他融合了所学的基础机关术与自身对“防御”本能理解的初次尝试。
制作过程并非一帆风顺。在雕刻那几处关键节点时,他下刀稍重,一块木料应声而裂。他没有丝毫气馁,只是沉默地将废料扫到一边,重新拿起一块木料,从头开始。这一次,他更加凝神静气,手腕稳如磐石,刻刀在他指尖仿佛有了生命,游走于木质纹理之间,精准而流畅。
当他终于将完成的文具匣呈给墨尘时,老者仔细检查了每一个细节,尤其是那隐秘的开启机关,反复试验了几次,脸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赞赏。
“不错,举一反三,懂得化用。更难得的是这份沉得住气的心性。”墨尘抚摸着光滑的匣面,看向顾言的目光充满了期许,“机关之术,不仅是技艺,更是心性的磨砺。你已初窥门径。”
顾言躬身行礼:“全赖先生教导。”
他没有多言,但紧抿的唇角微微松动,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这不仅仅是一件作品的完成,更代表着他正以一种全新的、充满创造性与建设性的方式,重新认识和掌控自己的力量。
傍晚,他将这个文具匣送给了沈星晚。
沈星晚惊喜地接过,反复打量着这看似普通却内藏玄机的小匣子,在顾言的指导下,她小心翼翼地按照顺序按压节点,“咔哒”一声轻响,匣盖应声弹开。她忍不住低呼一声,眼中满是惊奇与崇拜。
“你……你做的?”她抬头看他,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喜悦。
顾言点了点头,看着她因为惊喜而泛红的脸颊,心中那份满足感,竟比当年在战场上赢得一场艰险的胜利更为强烈。
“送给你的,可以放些针线或者重要的零碎物件。”他语气平淡,耳根却微微泛红。
沈星晚爱不释手,将匣子紧紧抱在怀里,如同捧着什么绝世珍宝。“我很喜欢,非常喜欢!”她踮起脚尖,飞快地在他脸颊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随即红着脸跑开了。
顾言怔在原地,感受着脸颊那转瞬即逝的、温软湿润的触感,一股热流猛地窜遍全身,让他向来冷硬的心防彻底崩塌。他望着她逃也似的纤细背影,眼中冰雪尽融,只余下春水般的温柔与悸动。
夜色降临,听竹轩内灯火温馨。
沈星晚在灯下整理着今日记录的药材笔记,顾言则坐在她身旁,手里拿着一块质地坚硬的紫檀木料,用小刀细细修整着边缘。他正在尝试制作一个更为复杂的“七星连环锁”,这是墨尘布置给他的新课题,需要极高的耐心和空间想象力。
念初早已在里间榻上酣睡,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墨尘的房间也早已熄了灯,想来是歇下了。
屋内只剩下灯花偶尔爆开的噼啪声,沈星晚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顾言手中刻刀与木料摩擦的细微声响。两人各做各事,互不打扰,气息却交融在一起,构成一幅无比和谐安宁的画面。
沈星晚偶尔遇到不解之处,会轻声自语,或是侧头询问顾言。顾言虽对医道不通,却总能以其过人的逻辑和洞察力,提出一些独特的见解,往往能让她茅塞顿开。而他遇到机关上的难点,眉头微蹙时,沈星晚也会放下笔,安静地陪在一旁,或是递上一杯温热的茶水,用她温柔的存在,无声地给予支持。
静水流深。
他们的感情,并未因日常的琐碎而褪色,反而在这共同学习、相互扶持的岁月里,沉淀得愈发深厚和稳固。不再是初时那般炽热悸动,却如同陈年佳酿,历久弥香。
顾言放下手中的刻刀,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眉心。沈星晚立刻察觉,将温热的茶水递到他手边。
“累了便歇歇吧。”她轻声道。
顾言接过茶杯,指尖与她相触,一股暖意顺着指尖蔓延至心底。他摇了摇头,看向她面前摊开的笔记,上面画着繁复的草药图谱,字迹工整清秀。
“你呢?可有什么难处?”他问。
沈星晚笑了笑,指着一处关于药性相克的记载:“这里有些绕,不过再想想应该能明白。”
顾言目光落在她自信而柔和的侧脸上,心中一片宁静满足。他伸出手,不是去拿那笔记,而是轻轻覆上了她放在桌面的手。
沈星晚微微一愣,随即反手与他十指相扣。
灯光下,两人相视一笑,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之中。
窗外,月华如水,竹影摇曳。听竹轩静卧在夜色中,仿佛一个与世隔绝的温柔梦乡。而梦乡之中,两颗曾经漂泊的心,已然扎根,生长,在这静水流深的岁月里,枝繁叶茂,再不分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