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祁同伟在全市推行司法纠错以来,他特意腾出一层楼作为工作组的办公区。
自己的办公地点也多设在这层楼的会议室里。
这里同时也是巡回监察组的驻点。
“嘿,这不是陈检吗?今天怎么有空来这里?”陈海还没见到祁同伟,先碰上了自己的副手熊绍峰。
他与熊绍峰一向不合,此人性情尖酸。
本来,无论是“司法纠错小组”还是“巡回监察组”,身为吕州市海平区监察院院长的陈海都该占据一席。
可由于锦旗事件,他被摒弃在外。
这样一来,海平区副监察长熊绍峰便成了代表该院参与此项工作的人员。
这人自从加入工作组后,便极少返回区监察院,整日沉浸于此。
陈海听说祁同伟对他颇为倚重,目前司法纠察的事务多由他负责。
如此一来,明眼人都看得出,熊绍峰升迁的日子近了。
毕竟,工作小组一旦成立,通常都会有成果。
有了成果,参与其中的人离晋升还能远吗?
想到这里,本来就情绪低落的陈海,在见到熊绍峰那张令他厌恶的脸时,更加烦闷。
“老熊,最近工作怎么样?”
嘿,熊绍峰觉得陈海最近似乎有些变化,笑着说道:“你不是总叫我吕州小瑞龙吗?怎么突然改口叫老熊了?”
原来,熊绍峰因为长相与汉东太子爷赵瑞龙有些相似,常常被陈海戏称为“吕州小瑞龙”。
在旁人看来,这称呼或许无妨,但熊绍峰心里却忐忑不已。
毕竟,吕州市不过是汉东地区的一个地级市,赵瑞龙在汉东的地位谁人不知?这个“吕州小瑞龙”的名号,别人听着或许是褒奖,但熊绍峰并不这样认为。
试想,若有人称自己为“保安小绍峰”,他也不会高兴。
在这个世上,原创者无不鄙夷高仿品,尤其是两者同处一地时。
熊绍峰每日都被这种不安笼罩,对陈海更是心存不满。
陈海却没察觉熊绍峰的讽刺,低声问:“近期工作进展如何?”熊绍峰嘴角带笑:“陈检这一问,倒是让我迷茫了,具体指哪方面的进展呢?”
陈海压低声音:“张书记之子张一苇那件事。”
熊绍峰眉梢微挑,似笑非笑地看着陈海:“没想到陈检这般刚正之人,也掺和进来了?”
陈海哑口无言:“你能不能正常交流?”尽管需要求助,也只能勉强压制不悦:“毕竟牵涉到张书记,派出所那边应该还没移交案件吧?”
熊绍峰轻笑:“不清楚。
不过,这位张公子在拘留期间,把室友给揍了。”
“即便那些侵扰可以调解,这故意伤人的事情恐怕不容易解决。”
“而且被打者的伤情鉴定出来了,鼻梁骨断裂。”
“我看你今天是白跑一趟了。”
陈海大惊失色:鼻梁骨骨折,已算轻伤!若论刑责,三年以下难辞其咎。
这张一苇,到底是不是亲生的?怎么这般糊涂,在拘留室里就敢动手!难道他还真以为能在吕州市一手遮天?
正当陈海考虑是否直接给郑双雪回电时,熊绍峰突然高声喊道:“领导!陈检到了,打听张一苇的案子!”
陈海震惊不已:“熊绍峰,你……”
果然,祁同伟的声音从会议室传来:“让他进来。”
陈海无奈,狠狠瞪了熊绍峰一眼,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屋内人影交错,罗欣然也在场。
祁同伟坐在办公桌前,正翻看安旎递上的文件。
他抬头看着陈海,微微一笑:“想了解张一苇的案子?”
陈海只能点头:“大致情况。”
祁同伟盯着他,嘴角扬起一抹笑意:“既然这样,那就由你来负责这个案子吧。”
“安旎,把张一苇的案卷给他。”
陈海满是疑惑:“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怔住片刻,直到安旎将案卷递到手里,依然云里雾里。
我只是想打听点消息罢了……
随后,请代我向张书记的夫人传句话。
为什么张一苇的案子会落到我头上?
“遇到麻烦了吗?”
祁同伟的声音再次响起。
陈海本想答应下来,却发觉不止祁同伟一个人在看他。
整个会议室里的司法人员,无论职位高低,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显然,大家都在观察陈海是否愿意接手这桩案子。
此刻,陈海心中百感交集,几乎落泪。
早知道就不该答应郑双雪的请求,不该趟这趟浑水。
现在,张一苇的案子已经摆在他面前,该怎么办?放过还是不放过?
不放过的话?
刚才熊绍峰提到,张一苇不仅涉嫌侵犯,还涉及故意伤害。
若想轻判,至少得两位受害方出具谅解书。
这样一来,监察院复核时才能以情节轻微为由,免于重罚。
可是,张一苇的案子闹得沸沸扬扬,如果最后只宣布轻微处罚,网络舆论又会掀起多大的波澜?
身为首席监察官,自己岂不是又要成为舆论焦点?那时,个人隐私肯定会被网友扒得一干二净!想想看,自己受不受得了这样的压力?
但如果严惩呢?
严惩就意味着要把吕州市司法书记张友成和无双集团董事长郑双雪的儿子送进监狱!
看到陈海呆立原地,身为副手的熊绍峰自然不想领导再次陷入窘境。
于是,他怀着为领导排忧解难的心情,笑嘻嘻地走上前,把张一苇的案卷塞到陈海手里。
陈海深知,吕州市的这位陈检不仅是司法界的翘楚,更是当地备受瞩目的十大司法人物,这样的小事本该不在话下。
“陈检,拿稳了!”同事打趣道。
陈海内心震撼,这哪里是小事,分明是一块烫手的山芋!祁同伟暗自窃笑,陈阳,别怪我没关照你弟弟,吕州的风言风语你未必知晓,有人背后议论他不过是靠张友成扶持上位,连这荣誉称号也争议不断。
现在正合适,让他通过这个案件证明自己。
“此案影响重大,交给他人我不放心。”
“尽快给出结果,也算有个交代。”
“两天够吗?”“我和高书记已立下军令状。”
吕州市监察院定会在两天内平息事端。
两天?陈海震惊,难以置信,祁同伟的表情却坚定不移。
若非场合限制,真想破口大骂,别说两天,两个月也不够!
祁同伟,你真是深谙领导之道!把棘手的任务推给我,显然对你而言更稳妥。
你的策略犹如隐形利刃,无声无息却伤人至深。
一边对高书记许诺邀功,另一边却让我这个局外人冒险,甚至用全市司法系统的声誉施压。
一旦失败,我将成为全省最显眼的替罪羊,承受高书记的震怒、网络的舆论攻击以及吕州司法系统的失职责任。
我难道是吕州的救世主吗?
即便成功,祁同伟才是最大受益者,其次是吕州司法系统,而我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张一苇的案子看似普通,却能直击高层关注的核心。
谁若能妥善处理,便堪称领导的得力助手。
遗憾的是,领导通常只记得主动请命的人,而忽略默默付出的。
我陈海,在他们眼里或许只是递送日历的配角。
陈海拖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会议室,百感交集,如芒刺在背。
“大姐……”尽管心情复杂,他仍拨通了郑双雪的电话,汇报实情。
郑双雪万万没想到他会如此迅速采取行动,内心暗自窃喜自己当初的选择没有错。
尽管陈海因为锦旗事件遭到丈夫张友成严厉责备,但他毕竟是老一辈的儿子,能力与交际手段依旧不可轻视。
瞧,事情不是已有突破了吗?
于是郑双雪一接到电话便急切地询问:“怎么样?他何时有空?我来安排见面地点。”
陈海吞吞吐吐地回答:“他……没空。”
郑双雪略感失望:“那改天也可以,不过关于一苇的事,他怎么说的?”
陈海沉默片刻后说:“他……没说。”
郑双雪眉头微蹙:“陈海,我对你向来信任,你不会没办好这事吧?”
陈海低声回应:“办……成了。”
郑双雪这才稍显安心:“那你给我说说,事情进展如何?”
陈海语气凝重:“办……给我了。”
郑双雪满是疑惑:“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给我’?”
陈海深吸一口气说道:“大姐,一苇的案件如今完全交由我负责了。
抱歉,从今往后咱们通话恐怕不太合适。”
郑双雪愣住无言。
电话那端的忙音令郑双雪怒火中烧,她恨不得将陈家祖宗十八代骂个遍!
叫你查案,你却搞出个锦旗闹剧,不仅自己摔跟头,还拖累上司!让你处理人际关系,你却将其变成私人事务。
陈海,你是借我的名义谋取私利吗?
简直就像“求职平台”的翻版!
等等!
郑双雪猛然警觉,一股不祥之感涌上心头。
如果一苇的案子落到祁同伟手里,以他的行事方式,尚能公平合理地处置。
但若是交给命运多舛的陈海,这案子还有好结果吗?
绝不能让这种情况发生!
郑双雪心急如焚,再次拨通了丈夫张友成的电话。
“喂,又怎么了?我正在开会,你这样连续打电话……”
话未说完就被郑双雪焦急的声音打断:“友成,不好了,一苇的案子归陈海了!”
一苇?
陈海?!
张友成一脸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