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儿掀开车帘时,暮色正漫过府门的朱漆。
阿七扶她下车,马蹄声在青石板上敲出细碎的响,她却没急着往里走,站在阶前摸了摸发烫的耳垂——系统提示音刚消失那会儿,她耳尖就开始发烫,像是被谁隔着时空戳了下,提醒她这不是梦。
“阿七,”她转身时裙角扫过廊下的铜灯,“去前院偏厅,把杨慎之的供词誊抄三份。”话音未落又补了句,“墨要浓些,名字旁用朱砂标圈。”
阿七应了声,刚要走,她又喊住:“挑识字的婆子,手稳的。”见阿七点头,这才抬步往内院去。
陈氏的房里已点起了灯,窗纸透出暖黄的光,她推开门时,母亲正坐在案前绣并蒂莲,针脚细密得像雨丝。
“今日怎的晚了?”陈氏放下绣绷,伸手摸她的手,“凉成这样,快烤烤火。”
苏婉儿挨着母亲坐下,看着炭盆里噼啪的火星,忽然说:“娘,前日您说东市米行的张娘子总往杨府送时鲜?”
陈氏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前儿她来送荔枝,我瞧着那竹篮上的暗纹,和杨府马车上的压痕像。”她压低声音,“你是说...杨慎之的密道?”
苏婉儿没接话,只是将脸埋在母亲肩头。
陈氏的衣襟有沉水香,混着皂角的清苦,像前世图书馆旧书的味道。
她闭了闭眼,想起杨慎之被拖走时,油皮纸包里掉出的地图——终南山的密道,若连米行都能当耳目,兵部的水怕不是更深。
第二日早朝的朝服是陈氏亲自熨的,衣领处绣了朵很小的石榴花。
苏婉儿站在丹凤门外,望着晨雾里的含元殿,摸了摸颈间的“忠勤”佩——太子昨日赐的,玉质温凉,贴着皮肤像颗定心丸。
王敬之是在通乾殿后的偏廊找到她的。
他官服的下摆沾着星点墨迹,显然刚从兵部过来:“苏小姐。”
苏婉儿将用洒金纸包着的供词递过去,指尖在“李正言”“周明远”几个名字上顿了顿:“这几位大人,上月在延英殿反对调李光弼南下。”
王敬之翻开供词,目光扫过朱砂圈点处,喉结动了动:“杨慎之的供状里说,他们每月十五往终南山送密信。”他捏着纸页的指节发白,“苏小姐如何知道这些名字?”
“前日在西市茶坊,”苏婉儿垂眸盯着自己的绣鞋,“有个老卒喝醉了,说周大人的马车总往终南山跑——他儿子在左骁卫当差,见过车辙印。”
王敬之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点涩:“苏小姐这双眼睛,比监察御史的令牌还利。”他将供词收进袖中,“我这就去查,三日内给你回话。”
午后的阳光斜斜切进正厅,杜鸿渐的马蹄声惊飞了檐下的雀儿。
他穿湖蓝襕衫,腰间玉鱼袋晃得人眼花,一进门就作揖:“苏娘子前日在佛寺立了大功,太子爷昨儿还夸呢。”
苏婉儿端起茶盏,看茶沫在盏中打转:“杜大人今日来,是替太子爷传话?”
杜鸿渐的手指在案几上敲了两下,像是在敲算盘:“兵部最近人事动荡,不知苏娘子对...新晋郎官有何看法?”
她放下茶盏,瓷与木相碰发出清响:“看法?”她忽然笑了,“倒想起件旧事——三年前河西军调防,卷宗里写着运了三千石粮,可敦煌郡的税单上,只记了两千八。”
杜鸿渐的瞳孔缩了缩,喉结上下滚动:“那...许是文书错漏。”
“错漏?”苏婉儿从袖中抽出张泛黄的纸,“这是我让人从架阁库抄的底本,原卷宗的墨色比底本淡三分——像是被人揭了一层。”她将纸推过去,“杜大人不妨拿去瞧瞧。”
杜鸿渐的指尖刚碰到纸角,就像被烫着似的缩了回去。
他站起身,衣摆扫得案上的茶盏晃了晃:“今日叨扰了。”临出门时又回头,“苏娘子...好手段。”
暮色漫进书斋时,苏婉儿的指尖按在系统面板上。
青史补阙的界面泛着淡金,“天命推演”四个字在右上角跳动。
她默念“开启”,眼前浮现出无数金线,其中一条原本模糊的轨迹突然清晰起来——金线末端写着“兵部清洗,杜鸿渐晋升”。
“原来如此。”她轻声说。
杜鸿渐今日的试探,王敬之的彻查,还有那被篡改的边军记录,原是一环扣着一环。
她摸着下巴笑了,前世学历史时总觉得“大势所趋”是空话,如今倒真信了——她不过推了把,这局就活了。
第二日朝会,含元殿的龙涎香熏得人发闷。
苏婉儿站在五品官班末,听着御史台弹劾鸿胪寺的陈词,直到金吾卫的将军说完边军粮草,这才出列:“启禀陛下,兵部旧年卷宗多有疏漏,若不彻查,恐误边事。”
殿上静了片刻。
杨国忠的党羽张通儒先开口:“苏娘子不过闺中女子,怎知兵事?”
“民女虽未涉兵事,”苏婉儿举起手中的抄本,“却知三年前河西军少了两百石粮,够三千人吃半月。”她望着玄宗,“陛下若不信,可着人重审兵部账目,查一查这粮,究竟是喂了战马,还是进了鼠洞。”
玄宗的眉峰动了动,目光扫过王敬之,又扫过杜鸿渐。
王敬之立刻出列:“臣愿领旨彻查。”杜鸿渐跟着上前:“臣愿协助。”
退朝时,日头正毒。
苏婉儿走在丹凤门的汉白玉阶上,听见身后有脚步声。
阿七要回头,被她用眼神止住。
直到出了宫墙,一个小宦官从街角闪出来,塞给她个油纸包,说了句“匿名的”就跑了。
油纸包上沾着草屑,拆开是张素笺。
墨迹未干,写着:“苏娘子步步为营,可惜棋差一招。”落款处画着只黑鹰,爪子里抓着根带血的羽毛。
她捏着纸的手微微发颤。
黑鹰...是范阳的标记。
安禄山的亲兵,臂上刺的就是黑鹰。
“阿七,”她将纸团塞进袖中,“回府。”
马车碾过青石板时,她望着车窗外飘起的尘烟,忽然想起杨慎之被押走时,怀里掉出的终南山地图。
那地图边角的折痕,和这信上的黑鹰,像两根线,正慢慢缠成一张网。
府门在望时,她摸了摸袖中的纸团。
夜风掀起车帘,吹得纸页沙沙响,像是有人在耳边说:“苏娘子,游戏才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