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吃了个简单的午饭,回到园子里,坐在车上,郁江离拨通了外婆的视频电话。
自从离家,她只和外公外婆有过一次通话。
杜兰心的见到她很高兴,又开始流眼泪,但眼圈深红吓人,肿得老高。
郁怀民叫她不要担心,一人在外,照顾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外婆,我想让你见一个人。”郁江离有点犹豫,如果真如老婆婆所言,两个七十来岁的老人,真能承受这样的刺激?
杜兰心把手机拿近,想清楚地看到对方,但自己的脸也在不知不觉中靠近了屏幕,一瞬间苍老尽显:“谁啊?”
尽管郁江离已经将她打扮得整齐得体,俨然一副城里老太太的样子,但她仍旧手足无措地整理着,摸摸头发,拽拽衣领。
看到屏幕对准自己,她下意识闪躲,然而杜兰心却迅速叫出了她的名字:“淑琴?”
透过岁月的尘埃,杜兰心一眼认出了那个曾经陪伴自己十几年的姐妹。
淑琴还没来得及说话,两人便隔着屏幕哭作一团。
郁怀民也记得淑琴的模样,玉家能在妻子手中平稳运转,离不开淑琴的尽心辅佐。
三个人就这样隔着手机聊了一个多小时,直到手机弹出低电量提醒,三人才意犹未尽地结束了这次谈话。
郁江离叫外公外婆放心,自己会照顾好婆婆的。
第二天,郁江离继续找工作,依旧没有收获。
只有初中学历不可怕,可怕的是初中学历,却在十二年间没有任何工作经历,这十二年她在干嘛?
面对面试官的质问,她答不上来。
傍晚,拎着盒饭回到园子里时,看到淑琴在池塘边生火。
池塘虽然荒废,但里面有些存水。
走近一看,只见淑琴用木头搭了个架子,架子上吊着一个破旧的砂锅,砂锅里有一条一拃长的小鱼,虽然不大,但是很肥。淑琴正在熬鱼汤。
没有调料,鱼肉带着淡淡的泥土味,格外清新。
“婆婆,从哪弄的鱼啊?”
淑琴指了指正在一旁鼾声大作的小黄:“它捉的。头一回抓了个大的,自己吃了,这条留给我们了。”
小黄睡得正香,似乎是听到郁江离的声音,睁眼瞧了瞧,伸个懒腰翻个身,又睡了。
淑琴又指了指池塘:“就在这里面,都说猫怕水,它扑通一下就跳下去了。”
郁江离走过去,抚摸它雪白的肚皮:“它超级勇敢的。”
两菜一汤,郁江离看着那一小锅鱼汤,又馋又不敢下口,淑琴猜出她的心思,说家里的水井还在渗水,清澈得很,她平日就是用这些水洗漱做饭的。她还指了指一旁的木桶,“我每天就用它提水。”
吃过晚饭,淑琴又和杜兰心视频,只是她不知道,曾经的琼若小姐已经改名为杜兰心。
杜兰心早已不习惯“小姐”的称呼,说一把年纪了,哪还有小姐的模样,何况,那是旧社会的称呼。
淑琴便称呼他们:姐姐,姐夫。
这次虽也哭了几次,但眼泪不似上次汹涌,大多时候有说有笑,岁月都变得轻快了。
第二天,郁江离找了一个兼职,在一个小餐馆做服务员,一个小时十块钱。
中午不能回来吃饭,她给淑琴叫了外卖。
淑琴本来要出去捡废品,但郁江离说,让她在家里照看小黄,别被野狗野猫欺负了。她知道,这只是郁江离让她留在家里的借口。
工作第一天,郁江离挣了一百块。晚上就置办了新的砂锅,和一些油盐调料。
她一边工作一边打听附近的房屋出租。她年轻,在车上凑合没有问题,但淑琴年纪大了,不能总在汽车后座睡觉,怎么也要找个有床有自来水的地方。
转眼过了一个月,郁江离拿着第一个月的工资置办了棉褥棉被,以京都房价,暂时租不起房子,但有了棉褥棉被,就可以睡在房间里。
这一个月的时间,她把家里大大小小的房间都收拾出来,床和书桌都是实木制成,除了表面破旧,没有任何问题。
又买了两包便宜点的瓶装水放在家里,不让淑琴弯着腰去井边提水。
她记得,十八岁那年冬天,放了寒假回外婆家,一进院门看到六十多岁的外婆正一脚踩着井台在提水。
她要帮忙。
外婆连忙拒绝,说:“你可不行,你不会用力,连人带桶都得掉下去,那可不得了!”
婆婆和外婆年纪相仿,年近七十,郁江离想,婆婆也不适合做这种事情了。
郁江离在小餐馆做得不错,老板娘顾不过来时,她还能帮忙结账,而且从未出过差错,面对故意找茬的顾客,也能圆滑应对。老板娘便让她做了店长,自己和老板去盯新店面。老板娘偷偷告诉她:“其实,我是去盯老公。男人,有钱就变坏。”
老板娘至今记得前面招来的兼职,做着做着就想开始花枝招展,不是借机钓顾客,就是借机钓老板。吓人的是,老板真被小姑娘钓着了,一度想和她离婚。于是在郁江离来之前一年多的时间里,她就算忙死累死也不愿再找兼职。郁江离出现的时间刚刚好,因为她怀了二胎。
但前台就不能像以前一样绝对素颜了。老板娘希望她稍微化化妆,但不要画得太好看。
郁江离回去之后,就和淑琴说了自己的难处:“如果化得丑了,会不会把客人吓到?”
淑琴叫她去市场买粉底。
与此同时,院子里的观赏桃花还没有谢尽,海棠又开了,凤仙花也开始冒出花骨朵。她采了花瓣,用药杵捣成泥,晾干,研磨成粉,再混入一些传统材料,做了口脂,各种颜色,应有尽有,省去了一大笔买口红的钱。
淑琴虽然年老,但化起妆来却不含糊。不一会儿,郁江离就变成了普普通通的美女,美,但毫无特色,是那种一眼看穿丝毫勾不起别人探究欲望的美,也可以叫做俗。俗,但不夸张。
再去上班时,老板娘看着她的脸,十分满意。
工作和生活都渐渐稳定。
郁江离白天上班,晚上和淑琴学习化妆。餐馆的生意往往在上午十点开始,她就利用早晨的时间,去早市上摆摊化妆。有时淑琴早起,和她一起去,把小黄装到笼子里也带上,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渐渐地,时间久了,名气也上来了,尤其是她化妆用的口脂,可是纯天然无污染,咽进肚子里都没问题。
当化妆的收入比在餐馆工作高出一半的时候,院子里的桂花开了。
郁江离之前做足了准备,选了个秋高气爽的日子,宣布以后的化妆摊位彻底搬到清水胡同,如今叫清水大街,也就是自家园子的侧门。侧门附近有个小屋子,刚好用来做化妆间。
客流量短暂地减少了一阵,但不到两个星期,客流量裂变成原来的四倍。
周一的时候,客人最好。
郁江离和外公外婆通过电话,便带着淑琴和小黄回老家了。
让婆婆和外婆见面,是郁江离早就有的打算,但那时钱不够,时间也不够,只能一拖再拖。
回到家,小黄比任何人都激动。车门才开了一条缝,就看见一道橘黄色的残影蹿了出去。
淑琴和杜兰心相拥而泣的时候,它已经绕着自己的领地巡逻三圈了。
三位老人在客厅里坐着叙旧,几十年的风霜,不是一时半会儿说得尽的。郁江离悄悄去了厨房。
只见杜兰心早已备好了菜品,带鱼、黑鱼,五花肉,猪蹄膀,羊肉片,牛肉片,还有十来只大螃蟹,只是还没来得及做。
郁江离厨艺不精,再加上最近小黄投喂的鱼太多,她实在不想收拾,也不想吃,就蒸了螃蟹,红烧五花肉,焖猪蹄,另外做了几个素菜。
这次回来,她要做的事情很多。
外公外婆年纪大了,总住在农村不方便,而京都的房间收拾出来,干净整洁,住人不成问题。她现在手头有一点钱,供养三个老人吃吃喝喝,绰绰有余。
玉氏祠堂也收拾妥当,玉氏先祖的牌位,当年被郁怀民带了出来,现在她想请回去。
还有就是,她想重新给院子通水通电,但没有房契和产证。
房契不在郁怀民手中,但他打了个电话,并告诉郁江离,让她按照信封里的地址去找,事情会十分简单。
杜兰心不愿让她一个孩子带着牌位上路,就没拿出来,这件事以后再说。
这些事都可以放一放,郁江离坚持要把外公外婆接走。
但郁怀民说了一番话,让她没了坚持的理由。
他说:“怀民再也回不来了。我既然顶了他的身份,村南坟地里埋的,就是我的老母亲,我活着要给她烧纸,死了也要继续给她尽孝。玉氏,有你,我死也瞑目了。”
无奈之下,郁江离只好带着淑琴和小黄又踏上了返京的路。
郁江离在不到半年的时间内,将一个荒废的园子打理得井井有条,郁怀民望着远去的车影不禁感慨:“小丫头,比她妈妈和舅舅都有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