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土荒原上,死寂比硝烟更沉重,浓得化不开。空气里塞满了血腥、焦糊和绝望的气味,每一次呼吸都像咽下滚烫的砂砾。巫铃的哭喊已经嘶哑得不成调子,她整个人几乎趴在铁十七冰冷的身躯上,两只手死死捂住他心口那个狰狞的血洞。温热的血,带着铁十七残存的生命力,汩汩地从她指缝里往外冒,怎么也捂不住,怎么也停不下,在她颤抖的手背上蜿蜒出刺目的红痕,又迅速渗进焦黑的土地里。她的脸紧贴着他灰败的脸颊,眼泪混着血污,滚烫地砸落,在他冰冷的皮肤上留下转瞬即逝的湿痕。
“十七…十七你睁眼…看看我…求你…” 她破碎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心肝被寸寸碾碎的剧痛,“别睡…别睡啊…我们说好的…要一起…”
不远处,谢青符抱着昏迷不醒、白发刺目的云织月,手臂僵硬得如同石雕。他眼睁睁看着巫铃的绝望,看着铁十七微弱到几乎消失的气息,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窒息感让他眼前阵阵发黑。蚀骨钉的阴毒在经脉里隐隐作痛,却远不及此刻心头那灭顶般的无力感。他想帮忙,想止血,想救回那个沉默却可靠的兄弟,可怀中的阿月同样气息奄奄,像一盏随时会熄灭的残灯。他只能徒劳地催动一丝微弱的血墨符光,小心翼翼地护住云织月的心脉,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夜无痕单膝跪在几步之外,像一尊被遗忘在战场边缘的残破石像。额心那枚彻底化为幽冥漩涡的漆黑黄泉印,死气缭绕,每一次细微的搏动都带来深入骨髓的冰寒和剧痛。面具下的视线扫过濒死的铁十七和悲痛欲绝的巫铃,最终落在陆昭雪身上。那双总是沉寂的眸子里,翻涌着几乎要冲破桎梏的狂躁和一种近乎实质的、冰冷的杀意——对宿命,对那该死的九幽令,对将他们所有人拖入深渊的一切!
陆昭雪拄着冰魄剑,剑尖深陷焦土。她看着巫铃绝望的哭喊,看着铁十七身下那不断扩大的血泊,一股比霜纹寒意更刺骨的冰冷和灼烧般的剧痛在胸腔里疯狂撕扯。是她!都是因为她!这该死的容器身份!这甩不脱的九幽令!
“幽荧!” 她猛地抬头,对着虚无的空气嘶吼,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痛苦而扭曲,“你给我滚出来!救他!救铁十七!你要什么代价我都给你!命拿去!魂拿去!救他啊——!” 脖颈间的霜纹因她的情绪剧烈波动而闪烁幽蓝,仿佛在呼应她的嘶喊。
然而,回应她的,并非器灵的冷笑。
“桀桀桀……”
一阵低沉、沙哑,仿佛无数枯骨在幽深地穴中摩擦的怪笑声,毫无征兆地在死寂的荒原上响起,由远及近,瞬间灌满了所有人的耳膜!这笑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阴冷和死寂,仿佛能冻结灵魂!
紧接着,一股庞大到令人窒息的威压,如同无形的万仞巨山,轰然降临!焦黑的地面在这威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细小的碎石簌簌跳动!远处天罚余烬的火光被这股力量强行压制,瞬间黯淡下去!
荒原中心的空间,如同水波般剧烈荡漾、扭曲!一个高大、枯瘦的身影,缓缓从扭曲的空气中一步踏出!
来人披着一件仿佛由最深沉夜色织就的宽大斗篷,兜帽低垂,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一个线条冷硬、毫无血色的下巴。他周身缭绕着肉眼可见的、浓郁粘稠的幽冥死气,如同活物般翻滚蠕动,所过之处,连空气都发出被腐蚀的“滋滋”声,脚下的焦土迅速失去所有生机,化为惨白的齑粉!他手中,托着一本巨大的、由某种惨白骨骼和漆黑金属镶嵌而成的典籍。典籍封面刻满了扭曲蠕动的幽冥符文,中心是一个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光线的漆黑漩涡标志。仅仅是看着那本典籍,就让人感觉灵魂都要被吸扯进去,永坠无间!
“幽冥殿…殿主!” 谢青符瞳孔骤缩,从牙缝里挤出这个令人胆寒的名字,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
“小辈…” 幽冥殿主的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砂轮摩擦,“交出…九幽令…可留全尸…”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穿透兜帽的阴影,牢牢锁定在陆昭雪身上,更准确地说,锁定在她脖颈间闪烁幽芒的霜纹位置!
“做梦!” 陆昭雪眼中寒芒爆射,冰魄剑爆发出凛冽的蓝光,剑锋直指幽冥殿主!铁十七的鲜血还在眼前流淌,巫铃的哭喊还在耳边回荡,此刻任何威胁都只会点燃她胸腔里那焚天的怒火!
“冥顽…不灵…” 幽冥殿主兜帽下的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残忍的弧度。他不再多言,枯瘦如鬼爪的右手,猛地按在了那本惨白骨书——《九幽冥典》——的中心漩涡之上!
嗡——!!!
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来自九幽黄泉最深处的恐怖波动,以《九幽冥典》为中心,轰然爆发!
“九幽通冥…黄泉…引路!” 沙哑的咒言如同丧钟敲响!
轰隆隆隆——!!!
原本被天罚余烬染红的阴沉天空,瞬间被一种更加深沉、更加绝望的漆黑所吞噬!那是一种纯粹的、不含任何光明的黑暗!紧接着,在这无边的黑暗天幕之上,无数道刺目欲裂、粗壮如同远古巨蟒般的紫黑色雷霆,毫无征兆地撕裂而出!这些雷霆并非寻常天雷,它们扭曲盘旋,发出令人神魂战栗的凄厉尖啸,每一道雷霆的核心,都翻滚着无数痛苦哀嚎的怨魂虚影!它们并非来自九天,而是被《九幽冥典》强行从九幽黄泉之下引渡而来,带着无尽的死亡与诅咒!
九幽天罚!降临!
“结阵!” 谢青符目眦尽裂,嘶声大吼!他猛地咬破舌尖,“噗”地喷出一大口蕴含着澎湃生命精元的鲜血!鲜血离体的瞬间,化作漫天赤红璀璨的血墨符文!
“天地无极!血墨通玄!以我精魄!筑尔往生——桥来!!!”
他双手结印,速度快到留下道道残影!每一个印诀打出,都有一道血墨符文燃烧起来!无数燃烧的符文在空中疯狂交织、碰撞、融合!一股悲壮、宏大、带着轮回往生意境的磅礴力量疯狂凝聚!
轰!!!
一座横跨虚空、散发着柔和而坚韧赤红光芒的巨大桥梁虚影,在五人头顶轰然凝聚成型!桥身由无数燃烧的血墨符文构筑,桥下是奔涌流淌的、象征轮回的虚幻长河光影!这座“往生桥”出现的瞬间,竟将第一波轰然砸落的数道紫黑怨魂雷霆强行托住、引偏!雷霆狠狠劈在桥身之上,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和刺目的能量乱流,怨魂尖啸,符文崩碎,整座桥都在剧烈摇晃,谢青符脸色瞬间煞白如金纸,身体摇摇欲坠!
“无痕!护住阿月和十七!” 陆昭雪厉喝一声,冰魄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寒芒!她人剑合一,化作一道撕裂黑暗的冰蓝流星,主动迎向那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的紫黑雷霆!“玄冰剑域·千山雪寂!”
无数道锋锐无匹、冻结灵魂的冰蓝剑气从她体内爆发,瞬间在她周围形成一片绝对冰寒的领域!紫黑雷霆轰入剑域,速度骤然减缓,被无数冰晶剑气切割、消磨,发出刺耳的“滋滋”声!然而雷霆蕴含的九幽死气和怨魂之力太过庞大狂暴,冰晶不断被轰碎蒸发,剑域范围被压缩得越来越小,陆昭雪嘴角溢血,霜纹幽芒狂闪!
夜无痕一言不发,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谢青符和云织月、铁十七身前。他双手紧握无光匕首,额心那枚漆黑的黄泉印骤然爆发出浓烈如墨的幽冥死气!
“黄泉…壁垒!”
浓郁的死气瞬间在他身前凝结成一面巨大的、如同古墓断碑般的漆黑盾墙!盾墙之上,隐约可见无数痛苦挣扎的亡魂浮雕!轰!轰!轰!数道被往生桥引偏的紫黑雷霆狠狠劈在黄泉壁垒之上!盾墙剧烈震颤,黑气翻腾,亡魂浮雕发出无声的哀嚎,夜无痕身体猛地一沉,膝盖几乎陷入地面,面具下的嘴角渗出更多的黑血,但他半步不退!
“十七!十七你撑住!撑住啊!” 巫铃对头顶毁天灭地的景象恍若未闻,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铁十七那微弱的心跳和不断流逝的体温。她疯狂地撕扯着自己的衣襟,想要找到任何能止血的东西,可那心口的血洞太深,太可怕!突然,她手腕上缠绕的碧鳞蛊王猛地昂起蛇首,发出急促尖锐的“嘶嘶”声!碧绿如玉的小眼睛里,竟流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混合着贪婪、渴望和极度恐惧的复杂情绪!它死死盯着头顶那劈在往生桥和黄泉壁垒上、逸散出的丝丝缕缕紫黑色雷霆能量!
“小绿…你…你想…?” 巫铃一愣,一个疯狂到极点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她混乱的脑海!碧鳞蛊王,万毒之王,以毒为食,亦能吞噬异种能量…这九幽天罚雷霆,蕴含极致的死气和怨力,是剧毒,也是…狂暴的能量!
轰隆——!!!
幽冥殿主冷哼一声,《九幽冥典》幽光大盛!这一次,九道远比之前粗壮数倍、核心翻滚着密密麻麻怨魂头颅的紫黑色雷霆,如同九条灭世魔龙,咆哮着撕裂虚空!它们的目标,赫然是下方防御最强的往生桥和陆昭雪的冰魄剑域!这是绝杀!
往生桥在之前的轰击中已然布满裂痕,谢青符七窍流血,身体摇摇欲坠!陆昭雪的剑域被压缩到极限!夜无痕的黄泉壁垒死气黯淡!
千钧一发!
“小绿——!吞了它们!!!”
巫铃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光芒!她不再犹豫,用尽全身力气,将手腕上的碧鳞蛊王朝着那九道灭世雷霆狠狠抛去!同时,她咬破自己的舌尖,一口饱含着同命契约本源力量的心头精血,混合着她对铁十七全部的祈愿和绝望,化作一道血箭,精准地喷在碧鳞蛊王身上!
“嘶昂——!!!”
碧鳞蛊王小小的身躯在接触到巫铃精血的瞬间,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嘶鸣!它原本碧绿如玉的身体,瞬间被染上一层妖异的血光!体型迎风暴涨!从一条小蛇,眨眼间化作一条身长数丈、头生独角、背生透明薄翼的碧玉巨蛟!它张开血盆大口,口中并非獠牙,而是一个深不见底、疯狂旋转的碧绿漩涡!
吞噬!吞噬!吞噬!
碧玉巨蛟带着一往无前、玉石俱焚的惨烈气势,悍然撞向那九条灭世雷龙!它没有闪避,没有防御,只有最原始、最贪婪、最不顾一切的——吞噬!
轰轰轰轰轰——!!!
恐怖的爆炸在荒原上空接连炸响!刺目的光芒瞬间吞噬了一切!紫黑色的雷霆狂暴地轰击在碧玉巨蛟身上,每一次撞击都爆发出震天动地的巨响和足以撕裂空间的风暴!碧绿的鳞片大片大片地崩碎、焦黑、剥落!露出下面同样被雷霆灼烧得血肉模糊的躯体!巨蛟发出痛苦到极致的惨嚎,但它口中的碧绿漩涡旋转得更快、更疯狂!如同一个无底的黑洞,死死咬住雷霆的核心,疯狂地撕扯、吞噬着那蕴含无尽死气和怨力的能量!
雷霆在它体内肆虐!碧绿的光芒与紫黑的电光在它躯体内疯狂冲突、爆炸!巨蛟的身体如同一个不断膨胀又收缩的光球,在毁灭的边缘反复挣扎!
“小绿——!” 巫铃看着碧鳞蛊王在雷霆中痛苦翻滚、濒临崩溃的模样,心如同被无数把钢刀反复穿刺!那是陪伴她从小到大的本命蛊!是她最亲密的伙伴!为了救铁十七,她亲手将它送入了这必死的绝境!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终于!
当最后一丝紫黑色的雷霆光芒被碧玉巨蛟体内那个碧绿漩涡强行吞噬的刹那——
光芒骤然内敛!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半空中,那庞大狰狞的碧玉巨蛟,连同它口中那疯狂旋转的吞噬漩涡,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紧接着,在所有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它庞大的身躯从尾部开始,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失去所有生命的光泽和血肉的质感,转化为一种冰冷、坚硬、毫无生机的……
玉!
碧绿色的、温润的、却透着死寂的玉!
玉化的速度极快,如同冰霜蔓延!从尾巴到躯干,从躯干到头颅…不过眨眼之间,那条刚刚还在与九幽天罚搏杀的碧玉巨蛟,彻底化为了一尊栩栩如生、却冰冷僵硬的——碧玉蛟龙雕像!
它保持着昂首向天、吞噬雷霆的最后一瞬姿态,凝固在半空中,散发着幽幽的、悲凉的碧光。那碧光之中,隐约还有一丝未能完全消散的紫黑电芒在玉质内部不甘地游走,如同被永恒禁锢的怨魂。
咚!
玉雕失去了所有力量支撑,从半空中坠落,不偏不倚,正好落入下方巫铃因极度震惊和悲痛而张开的双手之中。
入手,是刺骨的冰凉。
巫铃呆呆地捧着这尊尚有余温、却已毫无生命气息的碧玉蛟龙雕像,指尖传来的冰冷触感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冻结了她的血液。她脸上的泪痕还未干涸,新的泪水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无声地滑落,滴在冰冷的玉雕上。
“小绿…” 她嘴唇颤抖着,喉咙像是被堵住,只能发出无声的哽咽。碧鳞蛊王陪伴她的点点滴滴,那些在毒瘴山谷中的嬉戏,那些在绝境中相依为命的瞬间,如同破碎的琉璃,狠狠扎进她的心里。为了救十七,她亲手葬送了自己最亲密的伙伴。
就在这时——
“唔…”
一声极其微弱、却如同天籁般的呻吟,从她怀中铁十七的口中发出!
巫铃浑身剧震,猛地低头看去!
铁十七那原本灰败死寂的脸上,不知何时竟恢复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血色!他心口那恐怖的血洞,虽然依旧狰狞,但涌出的鲜血…竟然奇迹般地…减缓了!一股微弱但清晰的生命气息,如同风中残烛,顽强地在他体内重新燃起!而在他心口深处,那株代表着同命契约的并蒂莲烙印,此刻正散发出极其柔和的、充满生机的碧绿色光芒!那光芒的色泽,竟与巫铃手中碧玉蛟龙雕像的光芒…如出一辙!
碧鳞蛊王吞噬的九幽天罚之力,那狂暴的、毁灭性的能量,在它玉化的瞬间,竟通过同命契约的联系,被转化、过滤成了一股精纯的生命本源,渡入了濒死的铁十七体内!
“十七…十七!” 巫铃死死抱住铁十七,感受着他那微弱却真实的心跳,巨大的悲恸与失而复得的狂喜交织在一起,让她浑身颤抖,泣不成声。
荒原上,死寂再次降临,却比之前更添一份惨烈与悲壮。
幽冥殿主兜帽下的阴影中,似乎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带着一丝意外和冰冷的“咦?”声。显然,碧鳞蛊王玉石俱焚吞噬天罚的结果,超出了他的预料。
谢青符再也支撑不住,往生桥虚影轰然破碎,他抱着云织月踉跄后退,大口咳血,脸色惨白如纸。
陆昭雪拄剑喘息,冰魄剑光芒黯淡,霜纹灼痛,眼中却燃烧着更加冰冷的火焰。
夜无痕收回黯淡的黄泉壁垒,反握匕首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死气在黄泉印中翻腾。
巫铃紧紧抱着铁十七,一只手死死攥着那尊冰冷的碧玉蛟龙雕像,仿佛要将它融入自己的骨血。眼泪无声滑落,滴在玉雕上,也滴在铁十七渐渐回暖的脸颊上。
牺牲已铸,前路未明。碧鳞蛊王以身为玉,吞雷续命,这悲怆的生机,又能支撑他们在这幽冥殿主和九幽令的漩涡中,挣扎多久?冰冷的玉雕紧贴掌心,那残留的一丝契约暖意,是唯一的慰藉,亦是更沉重枷锁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