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川省中心火车站的广场上还残留着白日的燥热。
夕阳把铁轨拉得老长,蒸汽火车刚喷出的白雾在暮色里慢慢散开,混着煤烟味、汗味和远处飘来的烤红薯香,在拥挤的人潮中弥漫。
江奔宇一手提着鼓囊囊的帆布行李包,另一手紧紧抱着刚满月不久的大女儿江玉涵,额头上的汗珠顺着鬓角往下淌,浸湿了蓝色卡其布褂子。他的媳妇秦嫣凤跟在身后,怀里搂着襁褓中的小儿子江杰飞,背上还背着一个塞得鼓鼓的包袱,脚步有些踉跄,额前的刘海被汗水粘成一绺一绺。
“快到了,嫣凤,再撑撑。”江奔宇回头望了一眼,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却透着沉稳。他的目光掠过广场上攒动的人头——有背着铺盖卷的百姓,有穿着中山装、提着黑色皮包的干部,还有背着书包、戴着红袖章的学生,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旅途的疲惫,却又藏着几分那个年代特有的拘谨与郑重。火车站的广播里正播放着《东方红》的旋律,断断续续的,被火车的鸣笛声和人群的嘈杂声盖过些许,却依旧顽强地回荡在暮色四合的广场上。
秦嫣凤轻轻“嗯”了一声,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孩子。小杰飞大概是被旅途的颠簸折腾累了,此刻闭着眼睛,小眉头微微皱着,嘴角还挂着一丝奶渍。她腾出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擦了擦孩子的脸颊,动作轻柔得像怕惊扰了什么。“杰飞好像有点闹了。”她抬头对江奔宇说,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焦虑。
江奔宇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大女儿,小家伙果然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小嘴瘪着,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乖,玉涵,马上就有地方住了,爸爸给你找软乎乎的床睡觉。”他轻轻拍着女儿的后背,声音放得格外柔和。
其实他心里也急,从红光公社坐了三个小时的汽车到县城,又从县城坐长途汽车到省城火车站附近,一路颠簸下来,大人都快扛不住了,更别说两个还没断奶的娃娃。
他抬头四处张望,很快就看到了不远处挂着的“国营川省中心火车站招待所”的牌子。那牌子是木质的,刷着红漆,虽然有些地方漆皮已经剥落,但“国营”两个字依旧醒目。招待所是一栋三层的砖瓦楼房,外墙是那种常见的米黄色,窗户是老式的木框玻璃,几扇窗户里已经亮起了昏黄的灯光。楼前的空地上种着几棵老槐树,树枝繁茂,投下大片的树荫,几个旅客正坐在树荫下的长凳上歇脚,手里摇着蒲扇,低声说着话。
“就是那儿了,我们过去。”江奔宇指了指国营招待所的方向,脚下加快了脚步。帆布行李包在他手里晃悠着,里面装着一家人的换洗衣物、几包晒干的红薯干、一小罐奶粉,还有一个小布包——里面装着介绍信和几张粮票、布票。这些东西都是眼下出门在外的“硬通货”,少了一样都寸步难行。
走到招待所门口,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混着肥皂的清香扑面而来。门口站着一个穿着蓝色工装、戴着红袖章的中年男人,看模样像是招待所的门卫。他上下打量了江奔宇一家一番,目光在两个孩子身上停顿了片刻,没说话,只是侧身让他们走了进去。
大厅里光线有些昏暗,天花板上挂着一盏老式的白炽灯,灯泡外面罩着一个简易的铁皮灯罩,发出“嗡嗡”的轻微声响。地面是水泥地,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只是有些地方因为年深日久,已经泛起了灰白。
大厅的左侧是一个长长的木质柜台,柜台后面坐着一位三十多岁的女接待员,梳着齐耳的短发,穿着和门卫一样的蓝色工装,胸前别着一枚小小的毛主席像章。她面前摆着一本厚厚的登记本,一支英雄牌钢笔,还有一个印着“为人民服务”字样的搪瓷杯。
柜台上方的墙壁上贴着几张宣传画,一张是“农业学大寨”,画着几个穿着补丁衣服的农民在田地里劳作的场景;另一张是“抓革命,促生产”,上面的工人挥舞着铁锤,眼神坚定。墙角还放着一个红色的意见箱,箱子上的锁已经有些生锈了。
江奔宇走到柜台前,把怀里的大女儿往怀里紧了紧,腾出一只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和:“你好,同志,给我一间房!”
他的声音不算大,却在相对安静的大厅里显得格外清晰。女接待员抬起头,目光先落在江奔宇脸上,又扫过他身后的秦嫣凤和两个孩子,眼神里带着几分职业性的审视,随即露出了一个算不上热情但也还算礼貌的笑容,说道:“你好!同志,请出示一下你的介绍信。”
“好的!”江奔宇连忙应声,他早就料到会要介绍信,出发前就把这张薄薄的纸片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贴身的口袋里,一路上摸了不下十次,就怕不小心弄丢了。他用下巴轻轻蹭了蹭大女儿的头顶,示意她乖乖的,然后腾出一只手,从蓝色卡其布褂子的内袋里掏出了那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介绍信。
这张介绍信是三乡镇革委会开的,纸质粗糙,边缘有些毛躁,上面用黑色墨水写着几行工整的毛笔字,大致内容是介绍社员江奔宇、秦嫣凤夫妇带着子女前往川省城探亲,沿途需在国营招待所住宿,望相关单位予以协助。落款处盖着三乡镇社革委会鲜红的印章,印章的边缘有些模糊,但“粤省三乡镇革委会”几个字依旧清晰可辨。
江奔宇把介绍信递过去的时候,手指微微有些发紧。他知道,在这个年代,介绍信就是出门在外的“通行证”,没有它,别说住国营招待所,就连买火车票、住旅馆都寸步难行。一想到这里,他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眼神却依旧保持着镇定,只是悄悄观察着女接待员的表情。
女接待员接过介绍信,先看了看落款的印章,又逐字逐句地读了起来,眉头偶尔微微蹙起,像是在核对信息。江奔宇的心里七上八下的,怀里的大女儿似乎感受到了父亲的紧张,小嘴一瘪,“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玉涵乖,不哭不哭,妈妈在这里。”秦嫣凤连忙走上前,想要接过孩子,却因为怀里还抱着小儿子,动作有些笨拙。江奔宇拍着大女儿的后背,轻声哄着:“玉涵听话,马上就有床睡了,不哭啊。”
女接待员抬了抬头,看了看哭闹的孩子,又看了看一脸焦急的秦嫣凤,眼神里的审视少了几分,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她快速地把介绍信翻到背面,确认没有问题后,才把介绍信放在桌子上,拿起钢笔,在登记本上写了起来,一边写一边问道:“你们是要多人间还是单间?多人间一天五毛,住的是上下铺,一间房能住六个人;单间的话一天一块五,就你们一家人住,清净些。”
女接待员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五毛和一块五,这在1977年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要知道,当时一个普通工人的月工资也就三四十块钱,一个农民的工分一天顶天了也就一两毛钱。多人间和单间的差价,足够一家人买好几天的口粮了。
江奔宇心里盘算着,他这次出门明面上带的钱不算多,大部分都留着给小舅子周转了,剩下的除了路费,也就够在省城住一晚和吃几顿饭的。要是住多人间,确实能省下一块钱,这笔钱能给孩子们买两罐奶粉了。可他看了看怀里哭闹的大女儿,又看了看秦嫣凤怀里熟睡的小儿子,心里顿时有了主意。
“我这拖家带口的,同志你给我开个单间吧。”江奔宇的语气带着几分恳求,他伸手指了指自己怀里和媳妇秦嫣凤怀里的孩子,“你看,两个娃娃都还小,还没断奶,晚上要是哭起来,怕吵到其他同志休息,还是单间清静些,也方便我们照顾孩子。”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里满是真诚。其实,除了怕孩子吵到别人,他还有一个私心——他这次带着有些目标住宿的,虽然都放在空间里,虽然不会被人发现,但住多人间人多眼杂,万一遇到个多事的,难免会问东问西,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住单间就不一样了,清净自在,也能好好和秦嫣凤商量商量接下来的行程。
女接待员顺着江奔宇指的方向看了看两个孩子,点了点头,似乎很理解他的难处。“那行!”她拿起桌子上的一串钥匙,从里面找出了一把带着铜质钥匙牌的钥匙,钥匙牌上刻着“219”三个数字,有些地方已经被磨得发亮了。“你们拿着东西跟我来吧,我给你们找一间偏一点的房间,晚上能安静些。”
“那就太谢谢你了,同志。”江奔宇连忙道谢,语气里满是感激。他提起地上的帆布行李包,又把怀里的大女儿抱得更紧了些,秦嫣凤也连忙跟上,脚步依旧有些踉跄,但脸上却露出了一丝释然的笑容。
女接待员拿着钥匙,转身朝着大厅右侧的楼梯走去。楼梯是木质的,踩上去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仿佛随时都会散架一样。楼梯的扶手是圆柱形的木头,上面被磨得光滑发亮,能隐约看到木头的纹理。楼梯间的墙壁上贴着几张标语,“节约用电,随手关灯”“不准随地吐痰,保持环境卫生”,字迹是用红色油漆写的,有些地方已经褪色了。
“同志,你们这是从哪里来啊?看着像是跑了很远的路。”女接待员一边走,一边回头问道,语气比刚才缓和了不少。
“我们从红光公社来的,坐了一天的车,确实有点累了。”江奔宇笑着回答,他能感觉到女接待员的态度缓和了,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红光公社?那可够远的。”女接待员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几分佩服,“我真佩服你们,带着两个还没断奶的娃娃,来这么远。这一路颠簸的,大人都受不住,更别说孩子了。”
江奔宇闻言笑笑,没有接话。他心里清楚,他们哪里是来探亲的,这不过是介绍信上写的借口罢了。真正的原因,说出来怕是会惊到眼前这位女接待员。他只是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大女儿,此刻小家伙已经不哭了,正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楼梯间的环境,小手指还时不时地抓一抓他的衣领。
秦嫣凤也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她能感受到女接待员的善意,但有些话,终究是不能对外人说的。她只是下意识地把怀里的小儿子抱得更紧了些,生怕孩子被楼梯间的凉风冻着。
楼梯间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木头味和灰尘味,偶尔还能听到其他房间传来的说话声和咳嗽声。
女接待员带着他们走到二楼的尽头,停下了脚步。“好了!到了,就这219。”
她指了指旁边一扇刷着淡黄色油漆的木门,门上挂着一个木质的门牌,上面用红漆写着“219”。
她把钥匙递给江奔宇,又叮嘱道:“这是钥匙,你们收好。开水间在楼下大厅的左侧,里面有热水瓶,你们要喝水可以自己去打;灶台也是在楼下,紧挨着开水间,要是你们想自己做饭,可以去那里,不过要注意用火安全,用完之后把火灭干净。”
“好的,谢谢同志,我们记住了。”江奔宇接过钥匙,连忙道谢。
女接待员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沿着楼梯往下走,很快就消失在了楼梯拐角处,应该是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了。
江奔宇拿着钥匙,插进锁孔里,轻轻转动了一下,“咔哒”一声,门锁开了。
他推开房门,一股混杂着霉味和淡淡肥皂香的气息扑面而来。房间不大,大概也就十几平方米的样子,光线有些昏暗,只有一扇朝西的窗户,此刻夕阳的余晖正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片长长的光影。
房间里的陈设很简单:一张靠墙摆放的硬板床,铺着蓝白条纹的粗布床单,床单有些地方已经洗得发白,还能看到几个小小的补丁;床的旁边放着一张老旧的木质桌子,桌子上有一道深深的划痕,应该是用了很多年了;桌子旁边是两把同样老旧的木椅,椅子的扶手已经被磨得光滑发亮;墙角放着一个掉漆的木质衣柜,衣柜的门有些关不严实,露出一条小小的缝隙。
江奔宇先走进房间,把怀里的大女儿轻轻放在床上,又回头对秦嫣凤说:“嫣凤,你也进来吧,把孩子放在床上歇会儿。”
秦嫣凤点点头,小心翼翼地走进房间,把怀里的小儿子也放在了床上,然后拉过床单,轻轻盖在两个孩子身上。两个孩子大概是真的累坏了,躺在床上没多久,就沉沉地睡了过去,小嘴巴还时不时地动一下,像是在做什么美梦。
江奔宇把帆布行李包放在桌子旁边,又接过秦嫣凤背上的包袱,放在椅子上。“你看着孩子,我自己则简单收拾一下东西。”他对秦嫣凤说。
秦嫣凤点点头,坐在床边,目光温柔地落在两个孩子身上,手指轻轻拂过孩子们的脸颊,眼神里满是母爱。
江奔宇开始收拾东西。他先把帆布行李包打开,里面的东西一一拿了出来:两件洗得发白的衬衫,几条打了补丁的裤子,这是他和秦嫣凤的换洗衣物;一个小小的布包,里面装着几包晒干的红薯干和一小罐奶粉,红薯干是秦嫣凤的母亲提前晒好的,让他们路上当干粮吃,奶粉则是托人在县城的国营商店买的,专门给两个孩子准备的;还有一个用手帕包着的小包裹,里面装着几张粮票、布票和一些零散的钱,这是他们这次出门明面上的盘缠。
他把衣物整齐地叠放在椅子上,把红薯干和奶粉放在桌子上,又把装着粮票、布票和钱的手帕包小心翼翼地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然后,他又打开了秦嫣凤背上的那个包袱,里面装的是两个孩子的衣物,有几件小小的棉袄,几条开裆裤,还有几双虎头鞋,都是秦嫣凤亲手做的,针脚细密,上面还绣着简单的花纹。江奔宇把这些小衣物也叠整齐,放进了墙角的衣柜里。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江奔宇收拾东西的轻微声响,还有两个孩子均匀的呼吸声。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夕阳的余晖慢慢褪去,房间里的光线也越来越暗。
“阿宇,我们这是探亲的时间到了吗?有这么急吗?”秦嫣凤看着江奔宇收拾东西的背影,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她的声音很轻,生怕吵醒了熟睡的孩子。
江奔宇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身来,看着秦嫣凤,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凝重。“嗯!差不多到了!”他点了点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没办法的事,我们介绍信上写的是半个月,现在已经过去十三天了。再不走,你那个大伯和奶奶又得去公社举报我们了。”
一提到大伯和奶奶,秦嫣凤的脸上就露出了几分厌恶和担忧。她的大伯是个出了名的势利眼,而且思想特别“左”,特别是分家断亲之后,总觉得江奔宇不安分,不像个踏实的农民。而她的奶奶,则是个重男轻女的老顽固,一直看不上秦嫣凤这个孙女,更看不上江奔宇这个外来女婿,总觉得他们一家人占了秦家的便宜。
之前,江奔宇带着小舅子秦宏良私下里,偷偷摸鱼卖给公社的国营饭店,这事被大伯知道了,就到处嚼舌根,说江奔宇搞资本主义尾巴,还去公社举报他。要不是江奔宇提前准备好证件,恐怕早就被抓去批斗了。这次他们提前回程,也是大伯和奶奶就一直盯着,要是超过了介绍信上写的时间还不回去,他们肯定会借着这个由头,去公社举报他们私自外出,到时候麻烦就大了。
“我们提前一点回去,到省城火车站附近住一天再回去,不用那么赶。”江奔宇看着秦嫣凤担忧的眼神,连忙补充道,语气里带着几分安慰,“这样也能让你和孩子好好歇歇,一路上也确实累坏了。”
秦嫣凤轻轻叹了口气,点了点头:“那行吧!只是有些舍不得。”她的目光望向窗外,眼神里充满了思念,“想起父母送行的画面,实在……实在是心里难受。”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眼眶也微微泛红。今早出发,天还没亮,她的父母就起了床,给他们准备了路上吃的干粮,还偷偷塞给了她一个布包,里面装着二十块钱和几斤粮票。要知道,这二十块钱和几斤粮票,在当时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是她父母省吃俭用攒下来的一片心意。
送他们到红光公社开往县城的汽车时,她的母亲拉着她的手,不停地叮嘱她路上要小心,照顾好自己和孩子,以后有空就回来看他们。她的父亲则站在一旁,一句话也没说,但秦嫣凤能看到他眼角的泪光,还有他偷偷抹眼泪的动作。汽车开动的时候,她从车窗里看到父母还站在村口,身影越来越小,直到消失在视线里。想到这里,秦嫣凤的眼泪就忍不住掉了下来。
江奔宇走到秦嫣凤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坚定地说:“放心吧!凭借我给你弟留下的两条线路,你们家的生活不会差到哪里去的。要是他连这都守不住,我也没办法教了。”
他知道秦嫣凤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的父母和弟弟。秦嫣凤的弟弟秦宏良,性子有些憨厚,之前一直在公社的砖窑厂干活,累死累活也挣不了几个工分。江奔宇看他实在可怜,就给了他两条营生的路子,希望能让他多挣点钱,也好照顾好秦嫣凤的父母。
秦嫣凤抬起头,擦了擦脸上的眼泪,看着江奔宇,有些不确定地问道:“就那个红光公社国营饭店和那个国营草药店吗?”
“嗯!”江奔宇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一丝自信的笑容,“这两个营生的活,别小看了,里面的道道儿,深着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桌子旁边坐下,拿起桌上的搪瓷杯,倒了一杯凉白开,喝了一口。冰凉的水滑过喉咙,让他瞬间觉得清爽了不少,也让他想起了之前在红光公社的那些事情。
那还是十多天前的事情。当时,江奔宇把在古乡村制衣坊,用碎布头制作了一些挎包、背心、袖套、帽子、短袖、中裤之类的小东西。这些碎布头都是他从县城或者其他公社的缝纫厂偷偷弄来的,有些是做衣服剩下的边角料,有些是废弃的旧布料,本来都是要被扔掉的,江奔宇觉得可惜,就都买回来,利用发动村民利用空暇或者晚上的时间,在自己家的屋里制作这些小东西,做成成品后,他再回购。
这些用碎布头制作的小东西,虽然用料简单,但做工精细,样式也新颖,比市面上卖的那些粗制滥造的东西好看多了。
一开始,江奔宇只是把这些小东西卖给公社里的熟人,没想到很受欢迎。后来,红光公社国营饭店的王经理听说了,就找到了他。王经理是个精明人,一眼就看出了这些小东西的市场潜力,不仅自己买了几个,还把江奔宇介绍给了红光公社的供销社主任。
供销社主任姓刘,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身材微胖,脸上总是带着一副笑眯眯的样子,看起来和蔼可亲,但眼神里却透着一股精明。江奔宇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刘主任的时候,心里还挺紧张的,生怕刘主任会把他当成搞资本主义尾巴的典型。
没想到,刘主任看到他带来的那些小东西,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他拿起一个用碎花布做的挎包,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又试了试大小,满意地点了点头:“小江同志,你这手艺不错啊!这些东西做得精致,样式也好看,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江奔宇当时心里就松了一口气,连忙说道:“刘主任过奖了,就是随便做做,能让大家喜欢就好。”
刘主任笑了笑,说道:“你这可不是随便做做。这样吧,你这些东西,我全都要了。你说说,一共有多少件?”
江奔宇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刘主任会这么干脆,连忙说道:“刘主任,我这里一共有八千件左右,都是些挎包、背心、袖套之类的小东西。”
他本来以为刘主任会嫌多,没想到刘主任想都没想就说道:“八千件是吧?行,我全都要了。你报个价吧。”
江奔宇报了一个比较实在的价格,没想到刘主任一口就答应了,还说道:“小江同志,你这价格很公道。这样,我先给你付一半的定金,剩下的钱等你把货送过来,我再一次性给你结清。”
江奔宇当时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八千件货,虽然每件的成本不高,但加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他连忙点头答应,心里也对刘主任充满了感激。
后来,江奔宇把所有的货都送到了供销社,刘主任也按照约定,给了他结清了所有的钱。结算的时候,刘主任看着江奔宇,神秘地笑了笑:“小江同志,你这手艺确实好,要是还有货,可别忘了我。对了,我给你介绍个人,你要是经过川省中心火车站的时候,可以去找他。”
说着,刘主任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递给了江奔宇:“这上面是他的地址和名字,他叫‘老迪’,是个做批发生意的。你要是还有货,尽管去找他,保证有多少货,他都能吃下。”
江奔宇接过纸条,小心翼翼地收好,连忙道谢:“谢谢刘主任,我记住了。以后要是有货,一定先给您留着。”
刘主任笑了笑,说道:“不用客气。大家都是为了生活,互相帮衬是应该的。不过,小江同志,有些事情,还是要小心点好,别太张扬了。”
江奔宇明白刘主任的意思,连忙点头:“我知道了,刘主任,我会注意的。”
正是因为刘主任的这句话,才有了今天江奔宇带着媳妇秦嫣凤和两个孩子在川省中心火车站附近的国营招待所住一晚的事情。他这次之所以提前结束“探亲”,除了怕被大伯和奶奶举报,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想顺便去见见那个叫“老迪”的人,看看能不能和他建立长期的合作关系。
他空间里还有不少存货,都是前段时间在古乡村回购回来的成品,大概还有几万多件。要是能把这些货都卖给“老迪”,那他就能赚一笔不小的钱。
想到这里,江奔宇的眼神变得更加坚定了。他知道,在这个年代,私下里做买卖是有风险的,搞不好就会被当成资本主义尾巴批斗。他想抓住这个机会,拼一把,为自己和家人创造一个更好的未来,更何况他背后还有一群兄弟呢。
“阿宇,你在想什么呢?”秦嫣凤看到江奔宇坐在那里发呆,忍不住问道。
江奔宇回过神来,看着秦嫣凤,笑了笑:“没什么,就是在想一些事情。对了,嫣凤,今晚我去见见那个叫‘老迪’的人,要是事情顺利的话,我们就能赚一笔不少的钱。到时候,我们给你父母买些东西带回去,再给孩子们买些奶粉和新衣服。”
秦嫣凤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一丝期待的笑容:“好啊!只是,那个叫‘老迪’的人,靠谱吗?我们从来没见过他,万一……”
她的话没说完,但江奔宇明白她的意思。她是怕遇到骗子,到时候不仅货没了,还可能惹上麻烦。
江奔宇安慰道:“放心吧,嫣凤。刘主任介绍的人,应该不会有问题。而且,我也会多加小心的。今晚我先去见他,你带着孩子在招待所等着我,等事情谈妥了,我再回来接你们。”
秦嫣凤点了点头:“那你一定要小心点,凡事多留个心眼。”
“我知道了。”江奔宇笑了笑,伸手握住了秦嫣凤的手,“别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秦嫣凤看着江奔宇坚定的眼神,心里充满了安全感。她知道,江奔宇是个有本事、有担当的男人,跟着他,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远处传来了火车的鸣笛声,悠长而响亮,在寂静的夜色里格外清晰。房间里的灯光昏黄而温暖,映照着两个熟睡的孩子,也映照着江奔宇和秦嫣凤相握的手。
江奔宇看着床上熟睡的孩子,又看了看身边的秦嫣凤,心里充满了责任感。他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也充满了未知和风险,但他不会退缩。为了家人,为了更好的生活,他愿意拼尽全力,去抓住每一个机会。
他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夜晚的凉风吹了进来,带着几分清爽的气息,吹散了房间里的闷热。窗外,国营招待所的院子里挂着几盏路灯,昏黄的灯光照亮了院子里的小路。远处,川省中心火车站的灯火通明,像一颗璀璨的明珠,在夜色里闪烁着光芒。
江奔宇的目光望向远方,眼神里充满了期待。他知道,今晚将会是一个重要的日子,他要去见那个叫“老迪”的人,要去开拓新的市场。他相信,凭借自己的手艺和智慧,一定能把这件事情办成。
他轻轻关上窗户,转过身来,看着秦嫣凤和孩子们,脸上露出了一丝温柔的笑容。“时间不早了,你也早点休息吧。”他对秦嫣凤说,“明天还要早起呢。”
秦嫣凤点了点头:“好,你也早点回来。”
江奔宇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在两个孩子的额头上亲了一下,然后在秦嫣凤的身边坐下。房间里很安静,只有两个孩子均匀的呼吸声,还有窗外偶尔传来的火车鸣笛声。
江奔宇闭上眼睛,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刘主任给他的那张纸条,浮现出了那个叫“老迪”的人的名字,也浮现出了未来的种种可能。他知道,从今晚开始,他的人生将会翻开新的一页,而这一页,注定会充满挑战和机遇。
他深吸一口气。
夜色渐深,国营招待所的房间里,江奔宇和秦嫣凤依偎在一起,守护着熟睡的孩子,也守护着他们对未来的希望。
随后江奔宇才披上衣服,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