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峰塔的影子在夜色中如一柄倒插海面的长刃,从山岩之巅直指云层深处。
穆烟玉和苏霁翻越最后一段石阶时,风从塔身缝隙间呼啸而过,带着潮水腥味,像是远海正缓缓张开某种巨口。
塔顶的灯还亮着,但光芒有一丝不稳定的跳动。
苏霁抬头时,心口猛地一紧:“灯怎么在抖?”
穆烟玉没有回答,她盯着塔顶那盏“潮灯”——是学院用于监测潮声震动的核心仪器之一,通常稳如恒星,绝不会出现这样的波动。
“进去。”
她一步跨过门槛,塔内的空气瞬间袭来,带着冷冽的潮鸣与石壁积久不散的湿意。
塔壁一圈圈向上盘旋,像是螺纹刻在海浪里的骨骼。
苏霁关上门的那刻,塔内的回声轻轻震了下。
穆烟玉抬眼,眼中光色沉如铁。
“你听。”
苏霁屏住呼吸。
塔身深处,隐隐有一阵“嘭——嘭”的低频震响。
并不大,却像敲在胸骨上,带着某种深海才有的迟缓爆裂。
他喃喃道:“这……不是正常的潮声……”
“是暗涌带提前共震。”穆烟玉的声音冷得毫无余温,“至少快了整整半个月。”
苏霁瞳孔收紧:“他们已经动手了?”
穆烟玉没有立刻回答,她加快步伐往塔顶上行。
每走一层,她的披风都会被塔内上升的风拽得猎猎作响,像是夜潮在催促他们。
苏霁紧跟其后。
越往上,那震动越明显,甚至开始带着金属般的细微摩擦声。
塔壁似乎在“呼吸”。
像是某种沉睡了许久的东西,正被摸醒。
穆烟玉忽然停下。
苏霁措不及防差点撞上去:“怎么——”
“听。”
穆烟玉抬手示意。
塔顶方向,有脚步声。
轻,却绝对不是学院巡夜人的步伐。
苏霁立刻绷紧。
穆烟玉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塔顶有人。”
苏霁压低声音:“铁面人?”
“不确定。但他能在我们前面一步上塔,说明……”穆烟玉侧头,黑夜中那双眼锐得像刀,“这塔有人提前给他开过一次。”
苏霁呼吸一窒。
穆烟玉继续往上走,但步伐轻得几乎听不见。
塔顶的平台渐渐靠近。
风从上方倾泻下来,夹着强烈的潮气震动。
穆烟玉贴着墙侧身而行,手指稳稳扣在剑柄上。
苏霁跟在她后面,心跳乱得像撞在胸腔里的潮石。
两人接近塔顶时,那脚步声忽然停了。
塔顶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穆烟玉眯眼,忽然抬手——
“风向变了。”
“什么?”苏霁忙问。
“潮峰塔是封闭式结构,内部风向不会突然反转。”穆烟玉的眉逐渐沉下,“除非——”
轰!
塔顶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像是某个沉重仪器被粗暴敲击。
随之而来,是潮灯的光芒猛地闪灭又亮起,像被什么力量拉扯。
苏霁大惊:“潮灯在……失控?”
“上去!”
穆烟玉不再犹豫,抽剑的动作如闪电,下一秒便冲上最后一层阶梯。
风在那一瞬全部涌来,像是整个塔顶的空气都被搅乱。
塔顶平台被月光照得银白,潮灯立在平台中央,散发着不正常的冷蓝光。
在潮灯旁,有一个黑影背对着他们站着。
披着深色斗篷。
风吹过,斗篷边缘露出冰冷的金属。
铁面人。
他左手扶着潮灯,右手似乎正在调整潮灯下方某个刻纹极深的铜盘。
穆烟玉声音冷入骨:“放手。”
铁面人停了半秒,像是被风冻结。
他缓缓转头。
在月光下,那张金属面具反射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淡金光泽。
苏霁拔刀的手开始发冷:“真是他……”
铁面人盯着穆烟玉。
声音低哑,却透着不容忽视的平静:
“你们来得太早了。”
穆烟玉目光一寸寸落向朝灯下方。
那里……原本用来稳定潮线共鸣的铜盘,被他拆开了一半。
铜盘内部露出角落里一道极其细小,却发着诡异暗红光芒的裂纹。
苏霁倒吸一口凉气:“那是——”
穆烟玉握剑的手一紧:
“暗潮裂缝。”
铁面人声音不急不慢:
“只要再三刻,它就会完全开启。”
穆烟玉冷笑:“你以为你能走得掉?”
铁面人却无动于衷,反而微微抬眼看向潮灯。
他的声音像来自塔身最深处——
“你们都听不到——潮已经醒了。”
下一瞬——
潮灯光芒突然暴涨,塔顶四周的海风像被什么撕开。
“退开!”穆烟玉喝道。
但已经来不及。
潮灯爆出一圈强光,像是海底脉动突破封锁的瞬间。
光芒冲向塔顶的护栏,震得整座塔发出低沉的轰鸣。
铁面人借着那一瞬的震荡往后退,整个人像影子一样朝塔顶外缘滑去。
穆烟玉的剑在光中划出一道寒芒。
但铁面人像是早就预判到她的动作,身影猛地踏空,朝塔外落下。
苏霁惊叫:“穆院长!他跳下去了!”
穆烟玉眼神一沉:“不,他是——”
风卷起斗篷的那一刻,铁面人身下显出一道几乎透明的“潮幕”。
像是海潮在夜空中升起的一道薄膜。
他脚尖点在潮幕上,整个身影借势滑向塔下的林地。
“潮幕步法……”苏霁脸色发白,“他是从海雾区来的人!”
穆烟玉却没有追。
她看着潮灯,那裂缝的暗红光正在扩张。
像深海的眼睛正慢慢睁开。
她低声道:
“来不及了……潮灯要破。”
下一秒,潮灯剧烈震动。
潮峰塔整个塔身都开始共鸣。
像是玄朝海脉深处的某种古老力量,被他们亲眼看着一点点撕开。
夜潮像是一口巨大的黑井,海风从井底涌上来,带着湿凉的咸气与深处不安的震动。
潮峰塔的影子在夜色中显得异常高大,仿佛插入云层的一柄长枪。
穆烟玉与苏霁沿着盘旋石阶一路上行。
石阶被潮风吹得微湿,每一步踏上去都带着薄薄的凉意。
塔顶的灯标在远处时隐时现,像是在吞吐某种预兆。
苏霁抬头时,风刮得他衣摆猛烈抖动。
“今晚的潮声……好像比往常急。”
穆烟玉并不停下脚步,只轻轻“嗯”了一声。
她的耳力极敏,能清楚听见风里有另一层震动。
那震动低沉、缓慢,却像是在逼迫着海面下的什么东西浮出。
两人越接近塔顶,空气里的潮味越浓。
像是海水本身在呼吸。
塔门口站着两名学院巡夜生,听到脚步声,立刻抬头。
“穆院长。”
穆烟玉点头:“潮峰塔今晚封锁了吗?”
“已按您之前的吩咐执行,只留我们两人值守。”
穆烟玉皱眉:“不够。立即调四名潮线班生上来,换你们下去观测院会。塔顶不许任何人靠近。”
巡夜生一愣,却不敢多问,立刻奔下阶梯。
苏霁看着他们远去,低声问:“你是在防谁?”
穆烟玉停下,回头看了他一眼。
那目光冷静得几乎能看穿夜色。
“防今晚可能出现的任何人。”
苏霁呼吸一紧。
穆烟玉推开塔门。
潮峰塔内是一片圆形的半露天构造,顶部完全敞开,与海风直接相接。
风一进塔内,像是被放大了数倍,从墙面回声里卷出刺耳的呼啸。
塔中央立着一根巨大的潮听柱。
木质老旧,却隐隐透着某种奇异的韧性。
柱身被潮线纹刻得密密麻麻,像是刻了一整片海的记忆。
穆烟玉走到潮听柱前,将手轻轻按在冰凉的纹刻上。
她闭起眼。
风声在这一瞬间彻底消失。
潮水奔涌的声音像是隔着某道无形的薄膜,被引入她耳中。
苏霁站在一旁不敢打扰,只能紧紧握住衣袖。
穆烟玉的呼吸微微放慢。
潮声越来越清晰。
越来越深。
深到像是贴在海底倾听千年海脉的跳动。
忽然。
她睁开眼。
“潮速在加快。”
苏霁神色一变:“暗涌带要提前震动了?”
穆烟玉微微摇头:“不是暗涌带。”
她抬头,看向塔口那一片深邃的夜空。
“是有人在故意牵动潮线。”
苏霁呼吸骤滞:“在这种时候操控潮线……会被反噬的!”
穆烟玉冷声道:“所以他不会是普通人。”
风突然刮得急了几分。
塔外的海面传来若有若无的低吟,那声音像是被什么东西从黑暗深处划开。
“那是潮裂的前奏。”穆烟玉低低道。
苏霁怔住:“潮裂?那不是十年才会出现一次的异常吗?”
“是正常情况。”穆烟玉抬眼,目光沉沉,“现在不是正常。”
风声在这一刻突然中断了半拍。
像是整个夜潮一起屏住了呼吸。
苏霁心中升起难以言说的压迫感,下意识往塔边两步,探头看向黑沉沉的海面。
海面漆黑,却不再平静。
几道极细的银色线条在海上一闪而灭。
像是有人在潮面下缓缓拉动巨大的网。
苏霁倒吸一口气:“那是——”
“潮线共鸣。”穆烟玉替他说完,“有人在引动第二潮层。”
苏霁瞳孔一缩:“第二潮层不是只有——”
他突然停住。
穆烟玉轻轻吐出一个字。
“姒族。”
苏霁背脊一片骤冷。
他喉结上下滚动,半晌才艰涩开口:“可是……学院里除了你,根本没有第二个姒族血脉。”
穆烟玉望着远处银线闪动的海面,神情冷静到近乎不带情绪。
“我知道。”
苏霁心里像有一把钝刃缓缓刺入。
“那你怀疑……铁面人——”
“不是怀疑。”穆烟玉道,“那是确定。”
苏霁脸色在瞬息间僵住。
穆烟玉继续道:
“闯入海图室的人,不止懂潮线。他能在潮声图前不受干扰,说明他至少有姒族血脉的感潮能力。”
“他能带走那页图而不被潮纹阻挡,说明他比普通感潮者更强。”
风吹动她的披风,发出猎猎声。
“他的血——比我浓。”
苏霁喉咙像被海盐堵住了一样艰难:“姒族……怎么可能有人活到现在?你不是最后一个吗?”
穆烟玉没有回答。
因为她也想不通。
姒族,在玄朝的历史里是“隐潮一脉”,本应在百年前彻底消亡。
她自幼被师父捡回时,骨纹稀薄、血脉沉睡,无人认为她还可能觉醒。
直到十九岁那年——
潮峰塔第一次为她发出回声。
那时所有人都以为,她是最后的“姒潮残脉”。
但今晚。
她在潮听柱前听到的共鸣,清晰到让她骨血发凉。
对方的潮线强度远超她。
那不是残脉。
那是原生。
苏霁不敢相信地问:“你是说……铁面人是‘真血姒族’?”
穆烟玉轻轻摇头:“真血,不会藏得如此彻底。”
她指尖敲了敲潮听柱。
“但他在潮面下操控潮线的方式——不像战斗,也不像探潮。”
苏霁:“那像什么?”
穆烟玉凝视潮峰下的黑暗。
“像是在找人。”
苏霁浑身一震。
风再一次卷起。
塔外的银色潮线瞬间增多,如同密密麻麻的光丝在黑海上缠绕。
空气里的压迫感陡然放大。
穆烟玉第一次皱紧眉。
“他在扩大范围了。”
“扩大?”苏霁抬头,“他想引动整个第二潮层?那是疯——”
一句话没说完。
潮峰塔突然发出一声沉闷的“嗡”。
潮听柱从最底部开始震动。
塔内所有烛火同时被震灭。
黑暗像潮水一样涌入塔内。
苏霁骇然:“发生什么了——”
穆烟玉一把按住潮听柱,声音压低却异常坚定。
“潮层失稳。”
苏霁心脏骤停:“那是——”
“暗涌带提前发动的征兆。”
风声变得尖锐。
塔外夜潮上涨了一寸。
穆烟玉握紧柱身,抬眼望向海天交界的那一线。
她的声音在黑暗中极轻,却带着割裂夜色的锋芒。
“铁面人……在逼我出来。”
苏霁瞳孔猛震:“逼你?”
穆烟玉抬起下巴,目光里像是藏着一整个风暴。
“他调动第二潮层,就是为了告诉我——”
“姒族,不止我一个。”
苏霁被震得一时说不出话。
潮风灌入塔内,吹得潮听柱上的纹刻像是要活过来。
穆烟玉收回手,披风在风中猛地扬开。
她低声说:
“他在潮线里,呼唤我。”
苏霁惊到几乎后退一步:“呼唤你?那他的目的——”
穆烟玉的目光落在被夜潮吞没的东方。
“……是姒族的‘潮返仪’。”
苏霁血液瞬间凉透。
潮返仪——
姒族百年前的禁术。
以潮线互相呼唤彼此,将散落的血脉重新汇聚。
一旦仪式完成,姒族会重新觉醒为掌潮之族。
可是——
这种仪式要以整片海域的潮脉为引。
换成更直白的说法——
再这样下去,沿海十六港会被活活拖入海底。
苏霁声音颤着:
“穆院长……你不能回应他。”
穆烟玉的侧脸在风里显得格外冷。
“我不会回应。”
她顿了顿。
“但我必须找到他。”
风在塔顶尖啸而过。
她抬起手,将潮听柱上的某一道最细微的纹刻轻轻按下。
纹刻亮起一线冷光。
潮峰塔的“海脉观测盘”瞬间启动。
塔身被风震得轻轻颤动。
潮层的共鸣像是一只巨兽正在海底翻身。
穆烟玉的声音压着风声。
“苏霁,接下来我说什么你都不要离开塔,你明白?”
苏霁咬紧牙:“不行,我不能——”
穆烟玉突然握住他的肩。
她第一次,用一种几乎算得上温和的方式。
“苏霁。”
“潮返仪是姒族的召唤。”
“对姒族以外的人——是淹死。”
苏霁的呼吸彻底乱了。
潮峰塔的风越来越凶。
塔外潮面像是被某种力量不断鼓动,细碎的银光在黑水间浮沉。
穆烟玉松开他的肩,转身走向塔边。
她的披风在风中猎猎张开,整个人像是被潮风托起。
苏霁忍不住一步上前:“穆院长!!”
穆烟玉没有回头,只留下一个被风撕开的声音。
“我要下去。”
“潮线里有人在等我。”
下一瞬,她的身影跃出塔沿。
夜风瞬间将她卷入巨大的潮声深处。
塔顶的风声和潮声一并炸开。
苏霁冲到塔沿边缘。
夜海深处,一道细若游光的银线,正牵着穆烟玉的方向,缓缓消失在黑暗里。
潮峰塔的影子在夜色中拔地而起,如同一根巨针刺入风潮翻滚的天幕。
塔身由深海玄石砌成,表面刻满古潮纹,夜风吹过时,那些纹路像会呼吸般轻轻起伏。
穆烟玉与苏霁踩上台阶时,风潮正自下往上卷,像无形的潮水冲撞着塔壁。
灯笼被吹得丝丝作响,火光在风口里挣扎。
苏霁一手按住灯笼,一手扶住塔沿,声音被风切得断断续续:“今晚的风……不正常。”
穆烟玉目光沉定:“越不正常,越说明暗涌带开始共鸣了。”
两人往上走,塔内楼梯狭窄而陡,每一步都像走在某种巨兽的脊背上。
脚下的玄石被夜潮拍击的声音不断从塔体深处传来,闷沉,像心跳。
穆烟玉停下脚步,抬头望向更高处:“你听。”
苏霁屏住呼吸。
下一瞬,一道极轻、极细,却清晰得令人皮肤发麻的声线从塔顶垂落下来。
像是海底深深的裂缝里,有什么在呼吸。
苏霁瞳孔骤缩:“那是……潮声?”
穆烟玉点了点头,却没有往前迈步。
她只是抬手,在塔壁的潮纹上轻轻一按。
玄石微颤。
潮纹随之亮起一道极淡的海蓝色光芒,像被点亮的海线。
苏霁怔住:“这……是潮峰塔的应激?”
穆烟玉低声道:“嗯。只有暗涌带第一次震动时,塔纹才会亮。”
她抬起眼,风从她耳侧卷过,将披风吹得猎猎作响。
“苏霁,记住这一刻。潮纹亮起,说明暗涌带已经开始鼓动。”
“潮线正在改变。”
苏霁咬紧后槽牙:“这意味着……铁面人成功开启了第一道潮缝?”
穆烟玉沉默三息,才缓缓吐出两个字:
“至少……裂开了。”
风声在塔间拍击,像无数浪潮重叠汇聚。
两人继续向上。
塔身越往上越狭窄,风越猛烈,潮声也更加诡异。
那声音不是普通的潮音,而是带着规律的震动——
低沉、缓慢,却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方向性”。
像是海底有一只巨大的心脏,正在试图重新跳动。
苏霁听得后背发凉:“这声音……不会是普通潮线能发出的。”
穆烟玉:“是暗涌核的前响。”
她握住冰冷的栏杆,继续往上。
“距真正的暗涌爆裂,至少还有半夜。”
“但从现在开始,任何一条潮线都可能被扭曲。”
苏霁抿紧嘴唇……却又突然顿住。
他看向塔外。
夜色深沉,但在远处的海面——
一道极细极细的银线正从海水平滑地划过。
像有人用银针在黑海上轻轻划了一道痕。
苏霁压低声音:“穆院长,那是什么?”
穆烟玉也看见了。
那不是光。
也不是潮反射。
那是——潮线在抖动。
她低声道:“潮线浮上来了。”
苏霁呼吸一窒:“潮线……上浮?怎么可能!那是只有在极昼潮季才会出现的异常!”
穆烟玉:“现在不是潮季,但暗涌带撕开了缝。”
两人沉默片刻,都没有再说话。
因为都清楚——
潮线本应深藏在海底,浮上线面,只有一个可能。
潮线秩序正在被改写。
塔顶就在前方,最后一阶台阶被风和雾笼罩。
穆烟玉握紧栏杆,声音沉稳却压着紧张:
“苏霁,从这里开始,听到的每一道潮声都可能是暗涌带在‘测试’这座塔。”
苏霁点头,手心微汗:“那我们去确认潮声核心的方向?”
穆烟玉:“嗯。”
他们踏上最后几阶。
塔顶风刃一样扑来。
海雾急速翻涌,几乎看不清前方。
潮峰塔最顶端的观测台只有一圈狭窄的外沿,中央立着那座记录潮声的古铜塔钟。
塔钟的表面一直沉静无声,像是沉睡的兽。
然而今晚——
塔钟微微震动。
光泽从铜皮的缝隙里漏了出来,像是有一条海蓝色的线在内部缓慢爬行。
苏霁瞳孔猛缩:“塔钟……在自鸣?”
穆烟玉的神情第一次收紧。
“塔钟只有在潮权遭遇威胁时……才会提前自鸣。”
风越吹越急。
塔钟上的潮纹突然“啪”地亮了一线,仿佛一道锋利的裂痕。
苏霁声音都颤了:“它——它裂了!”
穆烟玉抬手,将苏霁拉到塔钟另一侧,目光死死盯着那道裂纹。
她的声音不高,却沉冷到极致:
“不,是潮声在逼它鸣。”
呼——
潮钟突然发出极轻的一声低鸣。
那声音像海底深渊传来的低语——
轰——
下一瞬,暗涌带方向传来沉闷的震动。
仿佛远海深处,真的有一座水下断层被生生扯开了。
潮声陡然响亮三分。
塔钟震得发出“嗡”的一声。
苏霁被震得踉跄:“暗涌……在拉潮线!”
穆烟玉按住他肩膀:“稳住!你现在要听——潮声的方向!”
苏霁闭上眼,屏住呼吸。
海风、浪声、塔钟震动、远潮翻涌,在他耳中被一层层剥开,直到最后只剩下一道极细、极远,却坚定的声音。
像是一条银线被拉得笔直。
像黑暗深处,有人在拉动某个关键的节点。
苏霁睁眼,眼中像有潮光。
“方向……在东北。”
穆烟玉猛地抬头:“那是——”
苏霁:“是‘断层线口’!”
塔顶风声暴涨。
塔钟骤然发出第二声低鸣,比刚才更急促,更像警告。
暗涌带……正在开启第二道潮缝。
穆烟玉心底骤然一紧。
“我们必须马上下塔。”
苏霁:“回海图室?”
穆烟玉摇头,目光沉得能压碎风。
“不。”
“我们去——潮缝口。”
风将她的披风掀起,在塔灯下如同深海的暗翼。
苏霁被她的神色震住:“现在去?暗涌第二缝都开了,靠近那片海域会被潮线直接——”
穆烟玉回头,眼中没有丝毫退意:
“苏霁,你父亲为什么消失?”
苏霁呼吸一顿。
穆烟玉一字一句:
“不是因为他看不见潮线。”
“而是因为他是第一个——能看见十三页潮声图的人。”
她走下塔阶,声音沉稳得像铁。
“我们没有时间等潮线崩溃。”
“今晚,我们必须比铁面人更先一步找到第二缝的入口。”
风卷着她的话语,落下塔顶,坠入翻涌的黑潮。
苏霁深吸一口气,追了上去。
塔钟在他们离开后,发出第三声微弱却深沉的低鸣。
远海的裂缝,正在悄悄扩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