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钟未尽,宫阙之上雾色氤氲。新修的政事堂朱门初启,金砖铺地,檐角垂铃,声声若清风拂弦。
宁凡早起,披玄锦常服,未带冕旒,只挽玉带。殿外霜露未消,朝阳微透,一线光落在他眉间的朱砂印上,如燃火。
他步入政事堂。堂中新设环列之座,以朱木雕作,呈弧形围绕玉案。案上堆叠奏章数卷,皆是自诸部、诸道、新附疆土所奏事宜。
苏若雪已先至,青衣不饰,立于案侧,正低声与沈彦、李子清商议。闻其步声,三人齐齐,行礼。
“今日议事,”宁凡声线平稳,带着一种几乎无形的威势,“朕欲定‘德火宪章’与‘封九公’之制。盛世须有法根,治世须有统纲。”
这句话让堂中一时寂然。
“陛下所言‘德火宪章’,是否欲将‘火之象征’列入律例纲领?”沈彦轻拂袖,谨慎问道。
宁凡微微颔首。
“火者,光也,照万物而不焚。昔以兵火定乱,今当以德火立宪。朕欲以此铭刻天下之心,使百官明法、百姓知恩。”
苏若雪低头,目光微沉。她早知此意,这宪章若立,必将成为玄朝精神与制度的最高象征。
“陛下,”她轻声道,“此举虽大善,但宪文须慎。若仅言‘火德’,恐后世以此为一脉独尊,未免狭隘。妾以为,可称‘德火’,取其仁光而非烈焰,既存象征,又留通变。”
宁凡凝视她片刻,缓缓一笑。
“善。”
于是,朝议开端,火烙金章。
李子清展图案,上绘九鼎之势。她道:“臣以为,宪章之下,当定‘九公’制度,以统三权分职,辅陛下治天下。”
苏若雪问:“何谓九公?”
李子清道:“政事、户籍、刑法、军机、宗正、工部、海事、格物、医典,凡九事,皆关国家命脉。臣请以九公为九鼎之象,各执其职,凡百政由此九纲并进,不致一权独断。”
这句话,让沈彦深吸一口气。
“九公之制,”他道,“若设,必为前所未有。然臣忧……权分则事缓,纲立则势弱。”
“缓可安,缓可思,”苏若雪反驳,“速则暴,暴则乱。此乃长治之策。”
宁凡微微举手,止住争辩。
他望着天顶那一方镂空的穹窗。日光穿透金线雕花,洒在案上卷宗。
“九公者,九德也。忠、仁、智、信、义、恕、礼、节、恒。凡执政者,必居其一德。此非削权,而是归权于理。”
朝堂众臣齐声称善。
那一刻,堂内金光浮动,似天地为之肃穆。
宁凡令书吏执笔,命苏若雪草拟《德火宪章》初文。笔走龙蛇间,文字渐成:
“以德为火,以火为法。火能明理,能炼心,能照幽;德能制火,使之不燎原。玄朝立德火之宪,以仁为根,以律为形,永镇八荒。”
沈彦凝视那一行字,心中微微发颤。
——这已非单纯的法律,而是一场文明的升华。
议事至午,日影转移,堂外鸦雀无声。
宁凡起身,取一封覆有金纹的折子,轻轻展开。
那是来自宗正府的奏议——关于“封九公”名单的争议。
其中写道:
“臣等请,以苏首辅为文公,沈彦为户公,李子清为工公,尘妤为蛮公,秦如月为医公,穆烟玉为海公,尚书台掌刑为律公,宗正王贞为礼公,御史大夫陆晟为节公。九德并列,百官共治。”
宁凡静静地看完。
“朕意如何?”苏若雪问。
“名正言顺。”宁凡缓缓道,“但尘妤为女,居蛮公之位,恐朝野多议。”
沈彦拱手道:“然她有功于边,抚蛮立制,若不封,则天下之心失平。”
苏若雪轻轻一笑:“若朝议不服,妾愿亲草《九公封诏》,于庙前公开诵读,以昭众心。”
宁凡凝望她的眼神里,有一种淡淡的疲倦与笃定。
“昔我以铁血定山河,今欲以笔墨安天下。”
他顿了顿,道:“若天下将士,皆知以火为德;若庙堂百官,皆行以德制权。玄朝,可立万世。”
夜幕降临,政事堂内烛火摇曳。
苏若雪仍伏案而书,笔尖滴下的墨光,在宣纸上扩散成一圈圈微暗的晕影。
李子清倚在窗边,望着远处宫墙外的星灯。
那灯光一盏盏亮起,如同在夜色中铺开的另一条文明之河。
“陛下此举,是真立法,不止立名。”她轻声道。
“是啊,”苏若雪答,“玄朝要走的,是从血到德,从火到光的路。”
风拂入堂,带来微微药香——那是来自太医院的气息。
不知何时,宁凡已立于门外,静静看着她们。
他的眼中,倒映着那一卷《德火宪章》的草稿。
“写完后,送至御前。”他说,“明日庙议,朕欲亲诵。”
次日清晨,宗庙大钟震响,声传京师。
白鸽振翅,飞过瓦顶。
庙前香烟袅袅,百官衣冠整肃,跪列青石丹陛之上。
宁凡登阶,身着冕服,手执玉圭。
太史高声宣诏——
“奉天承运,玄皇制曰:德火昭章,九公封位。以德辅政,以火明理。凡此九德,统御百官,化民成俗,永为国宪。”
诏声回荡之间,百官齐呼“万岁”。
而宁凡转身,取那卷《德火宪章》,缓缓焚于庙前的香鼎。
烈焰升腾,金文化光,映照他眉宇间的一抹红痕。
苏若雪立于殿阶之下,抬头望着那焰色,眼底有光,也有泪。
那一刻,她明白——玄朝的“火”,已不再是战争的火,而是文明的火。
当最后一缕烟化入苍穹,宁凡低声道:
“德火已成宪,从此天下共明理。”
钟声再鸣。
庙门缓缓合拢,石兽沉默,风过殿宇,带起一串长久的回音——
那是一个时代,从血与乱中,真正走向光与法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