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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洲回到善水城,成为顾家少主之后,情绪也仿佛继承了家族面容温良、内里隐忍的传统。

爷爷曾说,若被人轻易从脸上窥见情绪起伏,便绝对算不上一个合格的继承人。

爸爸告诉他:“顾洲,你天赋异禀,注定要承担更多……所以要学会忍耐。”

于是,他照做了。

一步一步按照他们的期望前行,在十六岁那年踏入练修境界,超越了前人的记录,成为水淼地区的骄傲。

可他们不知道,他被迫隐藏身份的过去,不知他忍受强行契约大众形态元素灵所带来的反噬与痛苦——体重不断攀升、无法遏制,外貌也逐渐走样。

那时除了舅爷爷,唯有小草会坚定不移地陪在他身边,从不嫌弃,也从不会远离。

有一次,邻居阿姨送来挂满桂圆的树枝,她一边剥,一边往两个人嘴里塞。

【小草,你喜欢吃吗?我买很多给你。】

【好啊,最好放在冰箱里冰一会儿,更好吃。】

——“不必,我喜欢的话自己会买。”

同样是他们两人,也几乎是同样的“购买”话题,却得到了截然不同的回答。

那些年被灌输的情绪管理的教条,在那一刻轰然崩塌。极力压抑的镇定,也摇摇欲坠。

顾洲望着对面那个神情平静的女生,眨了眨眼睛。

温热的泪珠毫无预兆地滚落,模糊了他的视线。

从前的小草,会带他去清澈的小溪边捉螃蟹,会带他去自己的菜园摘小番茄,会带他融入附近的孩子群,玩各种游戏……

正因为在她那里得到的温暖太多,所以此刻,仅仅是像对待陌生人那样的疏离,才如此剜心刺骨。

像一把钝刀,缓缓地凌迟着他的心脏。

他不想再听舅爷爷说什么自控,自暴自弃地任泪水淌满脸庞,甚至忍不住藏着一丝隐秘的期望:

如果小草看到他哭了,会不会像从前那样,替他擦干眼泪,温柔地安慰?

“你……”小草一脸惊愕,说不出话。

她不明白顾洲为什么突然就哭了。

回想自己刚才说的话,并没有任何过分之处啊?

就算是用普通朋友间的拒绝语气,顾洲以前也没少这么对她。

小草下意识地看向秦礼怀:“秦爷爷,他这是怎么了?”

秦礼怀没想到顾洲连几个小时都没忍住,情绪就开始失控。

看来顾淮那一套教导是白费了。遇到特定的人,哭包还是那个哭包。

“大概是打击太大吧。”秦礼怀悠悠回道。

打击?

小草沉思片刻,压低声音:“不会是友谊赛输给木秦大学了吧?”

昨天学校论坛置顶了一条大热点:善水大学参加交流会的人员到齐,与木秦大学打了场友谊赛。

她只是随意瞥了一眼,并没关注结果。

想来,顾洲今天的反常,如果不是和王上他们有关,那应该就是比赛出了问题。

“不清楚。”秦礼怀并没替自己外孙解释,依旧怡然自得地吃着葡萄。

小孩子嘛,哭一哭很正常,尤其还是情窦初开的年纪。

小草以为自己猜到了真相,默默低头吃葡萄,假装没看到,不打算掺和。

过了一会儿,顾洲渐渐平静下来。

他咬着下唇,委屈地看了一眼小草,起身走向洗漱台,将脸上的狼藉清理干净,又重新走了出来。

这一次,他直接挨着小草旁边的位置坐下,也不说话,只是用白皙的指尖继续剥葡萄,放进已经空了的碗里。

“对不起。”他低声道。

刚刚哭过的嗓音,沙哑而干涩。

小草已经完全搞不懂他的举动,索性保持沉默,也不敢再去拿碗里剥好的葡萄,转而伸手向果筐。

雾霭蓝的眼瞳又一次泛起雾气,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仿佛她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

小草实在受不了,伸向果筐的手临时转弯,抓起碗里的葡萄。

“你是不是昨天友谊赛的时候被打到脑袋了?”她没忍住吐槽,“去医院看看吧。”

尽做些奇怪的行为,可是会影响别人的,比如她。

哪怕只是一句听起来像关心的话,不论其中带有多少调侃。

顾洲抿着的唇角却瞬间扬起:“没有被打到脑袋,但我有空会去医院看看。”

“……”

小草算是彻底没招了。

吃完葡萄,她溜进药库,反锁上门,安心研制药剂。

沉浸在某件事中时,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

直到通讯器响起,她才猛地回过神来。

看着屏幕上显示的视频请求,她点击接通。

“小草,王上和我就在铁门外。”

洛应扬了扬手里的夜宵,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每天,他和莱斯若特都会带一份甜品或其它零食,准时来接小草放学。

“我收拾下东西,马上。”

小草将融成一团的药灵放进培养皿,快步离开药库。

打开门,顾洲正背对着她坐在软凳上。虚拟屏在面前展开,他伏在书桌前,执笔写着什么。

听到身后的动静,他立即站起来转身,低垂着眼眸不敢看她:“我想着你忙完了,可以送你回家。”

小草抽了抽嘴角:“不用,我的家人来接我了。”

“我可以陪……”

“不可以。”

“哦。”顾洲失落地扣着手指。

那动作……十分眼熟,不正是她有时候也会做的小动作吗?

小草觉得头有点痛,直接问道:“你到底想干嘛?”

“想和你做朋友。”

顾洲的回答依旧没变。

小草面无表情:“我不想,顾洲。”

顿了顿,她语带讽刺:“你还记得自己之前是怎么做的吧?现在做这些,不觉得可笑吗?”

谁会愿意和一个隐隐表示过嫌自己麻烦的人做朋友?难道仅是一点示好、几滴眼泪,就能抵消所有?

烦都来不及。

明明之前那样保持距离,就很好。

空气一时寂静。

顾洲面色苍白,再一次开口:“对不起。”

恍惚间,小草觉得自己似乎在哪儿听到过相似的道歉,连语气都如出一辙的委屈和隐忍。

“不接受。”她说,伸手推开他,“顾洲,你挡着我的路了。”

她抬脚要走。

手却忽然被从身后拉住。顾洲小声问:“明天去学校,我能送你吗?”

小草歪过头看他,轻轻一笑,眼中却没有丝毫情绪:“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