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别院深处,暖阁门窗紧闭,浓郁的苦药味混杂着淡淡的血腥气,沉甸甸地压在空气里,驱散了烤地瓜的甜香。烛火摇曳,映照着云渺苍白如纸的脸颊和紧蹙的眉头。
她倚在软榻上,左臂衣袖被高高挽起,三道深可见骨、边缘泛着不祥青黑色的爪痕狰狞地暴露在空气中。素问医仙谷主正凝神施针,细如牛毛的银针带着精纯温和的灵力,精准地刺入伤口周围的穴位,试图封堵那如同跗骨之蛆般疯狂蔓延的尸毒。每一次落针,云渺的身体都几不可察地绷紧,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嘶……”当一枚银针精准刺入肩井穴深处、触及被尸毒侵蚀得乌黑的经脉时,云渺终于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牙关紧咬,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忍着点!”素问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眼神却透着凝重,“‘黑魇傀’的尸毒阴狠无比,已深入经脉,若非你体质特殊,又及时服下解毒丹压制,这条手臂……怕是早就废了!现在必须强行拔毒,过程痛苦些,但必须清除干净,否则后患无穷!”
林素心抱着昏睡的阿澈坐在一旁,小家伙似乎被这压抑的气氛惊扰,在梦中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小身子,小嘴无意识地嘟囔着:“娘亲……痛痛……” 林素心心疼地拍抚着他,目光却忧心如焚地胶着在女儿冷汗涔涔的脸上。
赫连烬躺在旁边的矮榻上,依旧昏迷不醒,小脸苍白。但他怀中的土黄色徽章,却散发着稳定而温润的光芒,如同一个小小的守护结界,将他也笼罩在内。徽章的光芒似乎对云渺手臂上逸散出的丝丝尸毒黑气有着天然的净化作用,光芒所及之处,那青黑色似乎都淡薄了一丝。
雪团子,那只通体雪白的小踏云驹,此刻正焦躁不安地在暖阁门口转着圈,时不时用湿漉漉的小鼻子拱着门板,发出“呜呜”的低鸣,仿佛能感受到里面压抑的痛苦。
就在素问全神贯注,准备下最关键的一针、彻底拔除嵌入骨缝深处那缕最顽固的尸毒阴寒时——
嗡……!
一股极其微弱、仿佛隔着千山万水、带着浓浓睡意和……一丝不耐烦的意念波动,极其突兀地穿透空间,极其精准地……落在了赫连烬怀中那枚嗡鸣的徽章之上!
徽章温润的光芒猛地一颤!仿佛被无形的手指轻轻拨动了一下琴弦!
紧接着!
一股难以言喻的、带着大地般温厚包容、却又蕴含着某种至高无上、仿佛能梳理万物混乱秩序的无上伟力,顺着那意念波动的指引,如同最精密的丝线,瞬间跨越空间,精准无比地……缠绕上云渺左臂伤口深处那缕最顽固、最阴毒的尸毒本源!
“嗯?!”素问下针的手猛地顿住!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骇!她感觉到一股无法形容的、浩瀚磅礴的力量,瞬间接管了她正在艰难拔除的那缕尸毒!那力量是如此强大,如此……蛮不讲理!
那缕顽固得如同附骨之疽的尸毒阴寒,在这股浩瀚伟力面前,如同烈日下的残雪,连挣扎都来不及,瞬间被强行剥离、抽离、净化!化作一缕极其细微、带着腐朽气息的青烟,无声无息地消散在徽章散发的温润光芒之中!
整个过程快如电光火石!
云渺只觉得左臂深处那蚀骨的阴寒和剧痛,如同被一只温暖而霸道的大手瞬间抹去!只剩下伤口本身的皮肉痛楚和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
素问捏着银针,僵在原地,看着云渺手臂上那三道爪痕边缘迅速褪去的青黑色,感受着伤口处重新恢复的、属于健康血肉的温热和生机,整个人如同被雷劈了一般!
这……这怎么可能?!
她耗尽心神、小心翼翼才勉强压制的剧毒本源……就这么……没了?!被一股隔空而来的、匪夷所思的力量……随手……“抹”掉了?!
林素心也瞪大了眼睛,抱着阿澈的手都下意识地收紧了几分!
云渺低头看着自己迅速恢复血色的手臂,再抬头,目光死死盯住赫连烬怀中那枚光芒微微荡漾、仿佛刚刚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小事的土黄色徽章……
一个扣着镶玉马桶、在破麻袋里打鼾的咸鱼身影,无比清晰地撞入她的脑海!
清虚!!!
除了那个万年咸鱼、深不可测的师傅,还有谁能有这种……隔着千山万水、打着哈欠就顺手把徒弟要命的尸毒当垃圾“收”走的本事?!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劫后余生的庆幸、被“咸鱼关怀”的荒谬感、以及一丝想打人的冲动的复杂情绪,猛地冲上云渺的心头!
玄清观小院。
晨曦穿透稀疏的树梢,懒洋洋地洒在树下那条彻底摊开、沾满晨露的破麻袋上。镶玉马桶歪歪斜斜地扣在麻袋屁股的位置,在晨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呼……噜……噗……”
麻袋里传出悠长而满足的鼾声,夹杂着意义不明的气泡音,仿佛一条在温暖浅滩上晒着太阳、心满意足的咸鱼。
突然,麻袋极其轻微地……蠕动了一下。幅度小到连旁边的蚂蚁都没惊动。
一个闷闷的、带着浓浓睡意和一丝被“尸毒阴寒”惊扰了美梦的、极度不满的嘟囔声,扭曲地从麻袋缝隙里挤了出来:
“唔……”
“冷……”
“腌臜……”
“阴……气……”
“钻……碗里……”
“咸鱼汤……”
“都……”
“凉了……”
“坏……徒孙……”
“惹……麻烦……”
“还……连累……”
“汤……”
嘟囔声中,那扣在麻袋屁股上的镶玉马桶,其内壁那些玄奥古朴的云纹,极其细微地……再次亮起了一丝温润如玉、几乎无法察觉的微光。
与此同时。
暖阁内,赫连烬怀中徽章的光芒彻底平息下来,恢复了温润的嗡鸣。小家伙似乎也因那隔空而来的伟力涤荡,紧锁的眉头微微舒展了一丝,呼吸变得平稳悠长。
素问终于从石化状态中回过神,她颤抖着手,再次探查云渺的脉息和伤口,脸上充满了世界观被颠覆的震撼:“没……没了?真的……没了?!那股最阴毒的尸毒本源……被……被净化得一干二净?!这……这到底是什么力量?!”
云渺活动了一下依旧疼痛但已无大碍的左臂,嘴角极其复杂地抽搐了一下。她看着那枚温润的徽章,仿佛看到了师傅那张在破麻袋下睡得天昏地暗的脸,最终,只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咸鱼……翻了个身罢了。”
玄清观小院。
树下。
“呼……噜……滋啦……滋啦……”
麻袋里悠长的鼾声,被一阵极其轻微、却无比清晰的、如同上好木柴在炉火中欢快燃烧的“滋啦”声强行加入。
麻袋极其不满地……剧烈蠕动了一下!幅度之大,把屁股上扣着的镶玉马桶都震得又歪斜了几分!
一个闷闷的、充满了被“柴火燃烧噪音”强行塞入梦境的、极度暴躁的嘟囔声,扭曲地从麻袋深处喷了出来:
“吵……”
“烧……烧什么烧?!”
“咸鱼汤……不是……灶台!!”
“滋啦?!滋啦个鬼?!”
“扰人……清梦……”
“还让不让……”
“咸鱼……”
“安安静静……”
“在汤底……”
“吐……吐泡泡了?!”
嘟囔声中,那镶玉马桶内壁亮起的温润微光,似乎随着这不满的嘟囔……变得更加明亮了一丝?仿佛在回应着什么。
小院角落,那口积了厚厚灰尘、许久未用的破陶土炉灶旁。
一堆惨白色的、如同被烈火焚烧后残留的骨灰残渣,正静静地堆在那里。
这些骨灰质地极其诡异,惨白中透着一种金属般的冷硬光泽,仔细看去,竟是由无数极其细微、棱角分明的晶体颗粒构成,散发着淡淡的、令人心悸的阴寒气息——正是那被隔空“收”来的尸傀骨灰!
此刻,在这堆冰冷的、蕴含着浓烈阴秽死气的骨灰之上——
几块黄澄澄、胖乎乎、烤得滋滋冒油、散发出霸道甜香的烤地瓜,正稳稳当当地架在上面!
地瓜皮被烤得焦脆开裂,金黄的蜜糖如同熔化的琥珀,顺着裂缝缓缓流淌,滴落在下方冰冷的骨灰之上,发出“滋啦……滋啦……”的、令人垂涎欲滴的悦耳声响!
浓郁的、温暖的、带着烟火气息的甜香,如同最不讲理的侵略者,蛮横地驱散了骨灰残留的最后一丝阴寒死气,霸道地弥漫了整个小院!
这画面……诡异荒诞到了极致!
至阴至秽的尸傀骨灰,成了烤制至甜至暖的地瓜的“柴火”?
阴寒与甜香,死寂与生机,以如此匪夷所思的方式……和谐共存?
破麻袋又剧烈地蠕动了一下,仿佛被这“滋啦”声和甜香气“馋”醒了?或者……是气醒了?
“香……”
“甜……”
“滋啦……”
“烦……”
“骨……骨灰……”
“当……当柴?”
“倒……倒也不……”
“算……浪费……”
“省……省得……”
“老夫……”
“去……捡……”
“柴……柴火了……”
“哼……”
“就是……”
“烧……烧出来的……”
“地瓜……”
“味儿……”
“怎么……”
“有点……”
“怪……怪咸的?”
“莫……莫非……”
“腌臜骨头……”
“自带……盐分?”
“啧……”
“凑合……”
“吃吧……”
“总比……”
“饿着……”
“强……”
嘟囔声中,那几块架在冰冷骨灰上、被烤得滋滋作响、流蜜飘香的地瓜,似乎在无形之手的拨弄下,极其轻微地……翻了个面。
焦香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