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别院暖阁里,炭盆烧得旺旺的,橘红的火光跳跃着,将一室寒意驱散殆尽,只留下融融暖意和……霸道得不容忽视的烤地瓜甜香。
“滋啦——”
最后几滴滚烫的糖浆包裹着焦糖色的地瓜块,在铁锅里发出满足的叹息。林素心用长柄木勺小心地将它们盛入铺了油纸的竹簸箕里,金黄油亮的糖壳在烛光下闪着诱人的光。
“哇!烤好啦!”阿澈像只闻到鱼腥味的小猫,欢呼着扑到簸箕旁,大眼睛亮得惊人,小鼻子凑上去用力嗅着,“好香好香!比宫里的糕糕香一万倍!” 小家伙显然已经将麟德殿的腌臜彻底抛到了九霄云外。
“慢点,烫。”林素心脸上带着难得的、纯粹的慈和笑意,用筷子夹起一块吹了吹,小心地放到阿澈面前的小碟子里,“先吹吹。”
“嗯嗯!”阿澈用力点头,鼓起小腮帮子,对着那块散发着致命诱惑的烤地瓜“呼呼”地吹气,小模样认真极了。
云渺斜倚在铺了厚厚绒垫的软榻上,身上裹着暖玉蚕丝絮里的锦袍,手里捧着一杯温热的、加了蜂蜜的牛乳茶。她看着儿子那副馋猫样和母亲笨拙却温暖的关怀,紧绷了一天的神经终于彻底松弛下来。麟德殿的刀光剑影、周显的自食恶果、那些跳梁小丑的丑态……此刻都被这暖阁里的烟火气冲淡了。
她小口啜饮着香甜的牛乳茶,满足地眯起了眼。嗯,烤地瓜配牛乳茶,比看那些烂莲子自爆舒坦多了。
“娘亲!快尝尝!”阿澈终于觉得地瓜没那么烫了,用小银勺挖下一小块金黄油亮的瓜瓤,努力伸长小胳膊,递到云渺嘴边,小脸上满是期待,“外婆烤的!可甜啦!”
云渺心头一暖,就着儿子的手,将那口裹着焦糖、软糯香甜的地瓜含入口中。甜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一路熨帖到心底。“嗯,真甜。”她笑着揉了揉阿澈的小脑袋,又夹起一块吹了吹,递到林素心嘴边,“娘,您也尝尝,忙活半天了。”
林素心看着女儿递过来的地瓜,又看看女儿眼中那点别扭却真实的关切,微微一怔,随即眼角漾开细密的纹路,张嘴接了过去。烤地瓜的香甜在口中弥漫,似乎连带着心底沉积多年的苦涩也被冲淡了些许。她含糊地应了一声:“……嗯,是甜。”
暖阁里弥漫着甜香与温情,连沉默抱着徽章的赫连烬,空洞的大眼睛里似乎也映入了暖融融的火光,显得不那么冰冷了。阿澈更是吃得小嘴油亮,满足地晃着小短腿,叽叽喳喳地分享着“烤地瓜比龙椅舒服”、“烬哥哥的徽章能不能烤地瓜”等天马行空的想法。
此刻的林府,像一艘停泊在温暖港湾的小船,隔绝了外界所有的风浪与血腥。
然而,这份温馨与平静,仅仅持续了一炷香不到的时间。
“报——!”
一声带着急促喘息、如同撕裂锦帛的通传声,猛地刺破了暖阁的宁静!
暖阁的门帘被猛地掀开!一名玄衣护卫单膝跪地,面具下的气息有些紊乱,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难以置信的荒谬:
“主母!小姐!不好了!”
“天牢……天牢被劫了!”
“什么?!”林素心手中盛地瓜的竹簸箕“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金黄的烤地瓜滚落一地。她猛地站起身,脸上慈和的笑意瞬间冻结,取而代之的是属于隐世家主的冰冷肃杀!
云渺端着牛乳茶的手也是一顿,杯中的液面微微晃动。她好看的眉头瞬间拧紧,眼中寒芒爆射!天牢被劫?谁?劫谁?!周显已经是个死人了!难道……
护卫的声音带着一丝荒诞的急切,印证了云渺最坏的猜想:“是……是云峥!还有……还有几个被关押的云峥死党!被……被一群蒙面人劫走了!守备的玄衣卫……死伤惨重!”
轰!
这个消息,比麟德殿的毒酒更令人震惊!
云峥?!那个被“关门令”锁在云府、如同丧家之犬、又被玄衣卫从书房后窗“丢”进天牢的云峥?!他竟然被劫走了?!还是在玄衣卫看守森严的天牢?!
这怎么可能?!玄衣卫的实力,云渺再清楚不过!那是林氏隐世家族最精锐的力量!训练有素,悍不畏死!什么人能突破他们的看守,劫走重犯?!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沿着云渺的脊背窜上!这绝不是普通的劫狱!云峥的余党,已经狗急跳墙到了这种地步?!他们背后……到底还藏着什么力量?!
“劫走了?!”林素心的声音如同淬了寒冰,带着滔天的怒意,“看守呢?!都是死人吗?!对方多少人?什么路数?!”
护卫的头垂得更低,声音带着羞愧和一丝后怕:“回主母!对方……人数不多,只有十余人!但……个个身手诡异!不似凡俗武功!身法飘忽如同鬼魅!兵器上……淬着奇毒!沾之即倒!而且……而且他们似乎……似乎对天牢的机关布防了如指掌!玄衣卫猝不及防,折损了二十余人……才……才……”
十余人?!不似凡俗?!了如指掌?!
林素心和云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凝重!这绝不是普通的云峥余孽能做到的!背后必然有更深的黑手!一个……可能来自隐世层面,甚至……更高层次的黑手!
“哇!”阿澈被这突如其来的紧张气氛吓到,小手里还捏着半块烤地瓜,大眼睛里满是茫然和害怕,“外婆……娘亲……坏蛋伯伯……跑了?他……他是不是还想来抢澈澈的烤地瓜?” 小家伙的脑回路永远在核心问题上。
“不是地瓜,澈儿。”林素心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怒火,将外孙搂进怀里,声音尽量放柔,“是坏人跑了。外婆和娘亲会把他抓回来的。” 她的眼神却锐利如刀,扫向那名护卫,“云峥被劫往哪个方向?可有追踪?!”
“有!”护卫立刻回道,“玄三小队已经咬上去了!对方速度极快,正朝着……城西乱葬岗方向逃窜!沿途留下了特殊的追踪粉末!”
城西乱葬岗?!
那个地方阴气森森,地形复杂,向来是藏污纳垢、杀人越货的绝佳地点!对方选择那里作为落脚点或接应点,显然是有备而来!
“乱葬岗……”云渺低声重复着这三个字,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眼底寒光闪烁,嘴角却缓缓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倒是……选了个风水宝地。”
她放下牛乳茶杯,动作轻柔,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沉凝。她起身,走到暖阁角落一个不起眼的、落满灰尘的旧木箱前。那是她从玄清观带来的“家当”之一。
“吱呀——”
木箱被打开。没有金银珠宝,没有绫罗绸缎。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的,是各种奇形怪状的瓶瓶罐罐、油纸包、兽皮卷,以及……几件折叠整齐、洗得发白、甚至打了补丁的道袍。
云渺的目光在那些瓶罐上扫过,如同将军在点阅自己的士兵。她的指尖最终停留在一个通体漆黑、毫不起眼、只有拇指大小的陶瓶上。瓶身上用朱砂歪歪扭扭地画着一个……龇牙咧嘴的骷髅头,旁边还有一行更小的字:含笑半步癫·改良版(慎用!)。
“呵……”云渺轻笑一声,带着点怀念的意味,“老咸鱼的手笔,还是这么……别致。” 她毫不犹豫地将那个小黑瓶捞了出来,揣进怀里。
“娘,”云渺转身,看向林素心,眼神冷静得可怕,“劳烦您坐镇府中,护好澈儿和烬儿。乱葬岗那种腌臜地方,脏得很,我去去就回。” 她的语气平淡,仿佛只是要去隔壁串个门,而不是奔赴一个凶险莫测的战场。
林素心看着女儿眼中那熟悉的、如同孤狼般的决绝与狠厉,心头猛地一揪。她知道拦不住,也不能拦。她重重点头,只沉声叮嘱了一句:“小心!对方……不简单!”
“知道。”云渺应了一声,目光扫过正紧紧依偎在外婆怀里、小脸上还带着一丝不安的阿澈,眼神瞬间柔和下来。她走过去,俯身,在儿子光洁的额头上用力亲了一口。
“乖,”她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在家等娘亲回来。娘亲去把那个想抢澈儿烤地瓜的坏蛋……彻底变成烤地瓜!”
“嗯!”阿澈用力点头,小拳头握紧,大眼睛里闪烁着对娘亲无条件的信任,“娘亲最厉害!把坏蛋伯伯烤得焦焦的!比外婆烤的还焦!”
云渺失笑,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她直起身,最后看了一眼林素心和赫连烬,眼神交汇,一切尽在不言中。然后,她毫不犹豫地转身,大步走向门口。
素锦道袍的身影在暖阁门口微微一顿,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清晰地传来:
“对了……”
“娘……”
“给澈儿留几块地瓜……”
“等我回来……”
“当宵夜。”
“要……”
“最焦最甜的。”
话音未落,那道身影已如一道青烟,融入门外沉沉的夜色之中,只留下暖阁里跳动的火光、甜腻的香气,和……骤然凝重的担忧。
阿澈看着娘亲消失的方向,小嘴瘪了瘪,突然觉得手里香喷喷的烤地瓜……好像没那么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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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清观小院。
夜风呜咽,吹过光秃秃的树梢。
树下,那条失去马桶“束缚”、彻底摊开的破麻袋,在风中可怜兮兮地掀动着破布角。旁边,歪倒的镶玉马桶在月光下泛着冷幽幽的光,里面冻成冰坨的咸鱼汤底,折射出一点凄凉的亮斑。
麻袋里,似乎有极其微弱的鼾声传出,断断续续,仿佛一条在浅滩上艰难喘息的咸鱼。
突然——
“杀——!!!”
“轰隆——!!”
“呃啊——!!!”
一阵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充满了金铁交鸣、灵力爆裂、濒死惨嚎的声浪,如同跨越了空间,穿透了宫墙,精准地、狂暴地轰击在麻袋上!
“噗——!!!”
麻袋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猛地向上弹起半尺高!又重重摔落在地!破布条疯狂舞动!
一个闷闷的、充满了被“喊杀声”、“爆炸声”、“惨嚎声”强行灌脑、彻底搅碎了最后一点安详的、带着浓浓起床气的、暴怒的咆哮声,扭曲地从麻袋深处炸了出来:
“杀什么杀?!!!”
“轰什么轰?!!!”
“嚎什么嚎?!!!”
“老夫……”
“这咸鱼汤……”
“都……”
“被震得……”
“起惊涛骇浪了!!!”
“还让不让……”
“一条……”
“只想……”
“在冰冷的……”
“马桶边……”
“安详……”
“挺尸的……”
“老咸鱼……”
“好好……”
“当块……”
“安静的……”
“背景板了?!!!”
“劫狱?!!”
“劫个鬼?!!!”
“咸鱼汤底……”
“都……”
“漏光了啊——!!!”(悲愤欲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