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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大梁朝承平已久,京城内外,勾栏瓦舍,戏园茶楼,处处弦歌管乐,靡靡之声不绝于耳。其中,城南“玉茗堂”戏班,更是远近闻名,擅演忠孝节义、历史演义等剧目,尤以武戏见长。班主姓孙,名敬斋,为人精明,眼光毒辣,手下聚集了不少好把式,文武昆乱,样样俱全。

这一日,玉茗堂新排了一出大戏,名为《忠烈千秋》,讲述的是前朝镇北将军凌云霄力抗胡虏、最终城破殉国的故事。这出戏本是孙班主耗费心力,斥重金请人撰写,唱词悲壮,情节跌宕,场面宏大,只为在即将到来的春台大集上一鸣惊人,压倒同行。

戏班上下,无不卯足了劲儿排练。其中,扮演主角凌云霄的,是班里的台柱子,“铁嗓子”周魁。周魁身材魁梧,嗓门洪亮,武艺也过得去,平日里演些武将角色,颇受好评。可这一回,却出了问题。

这《忠烈千秋》的凌云霄,非是寻常武将可比,乃是一位忠勇双全、智勇兼备的人物。不仅要有沙场鏖战的勇猛,更要有运筹帷幄的智慧,以及最后城破家亡、慷慨赴死的悲壮与决绝。周魁演惯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猛将,却总觉得把握不住这位将军“忠烈”的神髓。他演起冲锋陷阵来,是威风八面,有板有眼;可一演到夜读兵书、忧心国事时的沉郁顿挫,或是得知城池将破、百姓罹难时的悲愤交加,就显得有些浮于表面,少了那份深入骨髓的忧思与担当。几场排练下来,孙班主也是眉头紧锁,连连摇头。

“魁子啊,”孙班主不止一次语重心长地对周魁说,“你这劲儿使偏了。凌将军不是普通的猛张飞,他是儒将,心中有山河,肩上有乾坤!你光有力气,没那股子气,那股子……唉,就是‘忠义之气’,你得往心里头沉下去啊!”

周魁也是急得满头大汗,他知道自己这块短板,可一时半会儿,无论如何揣摩,总觉得差了那么一点意思。那凌云霄的魂魄,仿佛与他隔着一层无形的壁障,任他如何努力,也难以触及。

距离春台大集只剩十日,戏班上下人心惶惶。眼看开演在即,主角状态如此,这出压箱底的戏若是演砸了,玉茗堂的招牌可就砸了。孙班主愁得连饭都吃不下,日夜催促周魁加练,又请了几位宿老前来指点,却都收效甚微。

这天傍晚,戏班正在后台收拾行头,准备明日一早赶路去春台大集。天色阴沉,乌云密布,远处隐隐传来闷雷之声,一场大雨似乎即将来临。孙班主正对着剧本,唉声叹气,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就在这时,戏班门口走进来一个人。这人看年纪约莫五十出头,身材中等,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直裰,虽然风尘仆仆,满脸风霜,但眉宇间却自有一股说不出的清朗气度,眼神尤其深邃明亮,仿佛能看透人心。他背上背着一个简单的行囊,手里拿着一把看起来颇为陈旧的折扇,并未像一般看客那样往台前挤,只是静静地站在后台入口处,目光扫视着忙碌的众人。

班里的几个小厮见他模样不凡,又是生客,便上前拦住:“喂,你找谁啊?没看我们这儿忙着吗?快出去,别挡道!”

那人微微一笑,声音平和:“在下路过,听闻玉茗堂在此排演新戏,颇感兴趣,想来瞧瞧。不知可否容我进去看看?”

小厮正要发作,孙班主闻声走了过来。他见此人虽是布衣,但气质沉静,不像寻常百姓,便拱手问道:“这位先生,可是来看戏的?”

那人点头:“正是。久闻玉茗堂名震京华,今日得见排练,幸甚。”

孙班主见他谈吐不俗,便客气道:“里面请。不过我们正在排练,难免有些杂乱,先生勿怪。”

“无妨,正好观摩学习。”那人说着,便随着孙班主往里走。

孙班主一边走,一边介绍着后台的情况,言语间不免又带出了几分对周魁状态不佳的忧虑。那人静静听着,偶尔点点头,并不插话。

走到排练场边,只见周魁正在卖力地挥舞着手中的兵器,口中念念有词,模拟着与敌将厮杀的场景。但正如孙班主所言,他的动作虽有力,眼神却总显得有些空洞,缺少了几分沉郁和决绝。

那人看了一会儿,忽然开口对孙班主道:“班主,恕我直言,这位壮士演得……差强人意。”

孙班主闻言一愣,随即苦笑:“先生说得是。不瞒您说,这凌云霄一角,着实难演。我手下这位周魁,也算得上是台柱子了,可总觉得……是少了点什么。”他叹了口气,“眼看开演在即,真是愁人啊!”

那人沉吟片刻,说道:“或许,我可以试试。”

“哦?”孙班主惊讶地看向他,“先生不是来看戏的吗?”

“正是。”那人微微一笑,“在下不才,对武戏颇有心得,也略通一些音律唱腔。不知班主可否给在下一个机会,让我来试试这凌云霄的角色?”

孙班主一听,更是惊疑不定。从未听说过有观众主动要求上台演主角的,况且看此人穿着打扮,也不像懂戏文的行家。他不由得上下打量了那人几眼,只见他虽然布衣,但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沉稳气度,眼神更是锐利逼人,隐约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先生……这,这恐怕不合规矩吧?”孙班主有些犹豫。春台大集非同小可,若是随便找个人来演主角,万一砸了,后果不堪设想。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那人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看班主和众位弟兄已是焦虑万分,何妨让我献丑一试?若是不堪造就,班主再将周壮士换回来便是,如何?”

孙班主见他如此笃定,心中也有些活动。反正已经山穷水尽,死马当活马医罢了。而且,此人身上那种独特的气质,似乎隐隐与自己心中所想的凌云霄有些契合。想到此,他咬咬牙,下定了决心:“好!那就请先生不吝赐教!不过,时间紧迫,还请先生尽快熟悉台词和身段。”

“多谢班主!”那人拱手谢过,目光转向正在一旁休息的周魁,“这位壮士,可否指点一二?”

周魁见状,也是一脸愕然。他没想到会有这么一个“程咬金”杀出来,要抢自己的饭碗。但班主已经应承了,他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有些不服气地将剧本和一套简单的行头递了过去。

那人接过剧本和行头,并未急着穿上,而是先仔细地将剧本翻阅了一遍,眉头微蹙,似乎在揣摩着什么。片刻之后,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孙班主:“班主,这凌云霄,乃忠勇之将,临危受命,孤守孤城。他心中所想,不仅仅是如何退敌,更是如何保全城中百姓,如何对得起朝廷的信任,对得起麾下将士的性命。他的悲,不仅仅是国破家亡之痛,更是壮志难酬、无力回天之憾!演他,不能只演其勇,更要演其忠,其仁,其智,其无奈!”

一番话说得孙班主和在场的几个管事、师兄弟们都愣住了。这番见解,鞭辟入里,远超他们的想象。难道此人真是一位深藏不露的行家?

那人不再多言,走到一旁,开始默默地揣摩剧本,时不时比划几下。他的动作起初有些生涩,但渐渐地,仿佛变了一个人。他不再是那个风尘仆仆的旅人,而是将身心都沉浸在了凌云霄这个角色之中。他时而眉头紧锁,时而扼腕叹息,时而拔剑起舞,时而凭栏远眺……每一个眼神,每一个手势,都仿佛经过了千锤百炼,饱含着无尽的深意。

孙班主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越看越是心惊。此人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忠义之气”,竟是如此的浑然天成,仿佛他就是凌云霄本人,而不是在扮演。尤其是他眼中偶尔流露出的那种深沉的悲怆和对家国的眷恋,更是让孙班主觉得,或许,这个人真的是从戏里走出来的。

夜色渐深,雷声渐近。一场大雨终于倾盆而下,敲打着戏园的屋顶和门窗,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排练场上,灯火摇曳,映照着那人专注的身影。

到了深夜,那人似乎已经完全进入了状态。他对孙班主说:“班主,明日开演,若有不到之处,还请各位师兄多多包涵。”他的语气平静,但孙班主却从中听出了一丝异样的决绝。

孙班主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但事已至此,也只能点头应允。

次日,春台大集,人山人海。玉茗堂的戏台早已搭好,旌旗招展,锣鼓喧天。后台更是忙作一团。孙班主站在侧幕,心情复杂地看着即将上场的新“凌云霄”。

那人已经换好了戏服。一身银白色的铠甲,虽然不如周魁身上的那套华丽,却也干净利落,衬托得他身姿挺拔,异常醒目。他将那把陈旧的折扇收好,拿起一把样式古朴的长剑,掂量了一下,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

“班主,可以开始了。”他走到孙班主面前,声音沉稳。

孙班主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挥手示意开戏。

开场锣鼓敲响,大幕缓缓拉开。台下顿时安静下来,万众瞩目。扮演凌云霄的“他”,迈着沉稳的步伐,一步步走上舞台。那一刻,仿佛整个喧嚣的世界都安静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他吸引了过去。

他一亮相,便不同凡响。不同于周魁的用力过猛,他的身姿挺拔而不僵硬,眼神锐利而内敛,既有武将的威严,又有儒将的风范。仅仅一个亮相,便赢得了台下的一片喝彩。

接下来的几场戏,更是让所有人惊叹不已。他无论是演夜读兵书时的忧思,还是演校场点兵时的果决;无论是演与妻儿话别时的不舍,还是演得知敌军兵临城下时的凝重,都演绎得入木三分,恰到好处。他的唱腔,时而高亢激昂,如裂帛之声,直冲云霄;时而低回婉转,如泣如诉,荡气回肠。他的身段,矫健而不失优美,每一个动作都仿佛经过精心设计,却又显得浑然天成,毫无斧凿之痕。

更让人称奇的是,他能将武戏文唱,文戏武做,将凌云霄内心的挣扎、矛盾、痛苦和决绝,都通过细微的表情和眼神传递给台下的观众。他演的不再是简单的“忠勇将军”,而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情有义、有担当、有无奈的顶天立地的英雄!

台下的观众完全被他的表演征服了,看得如痴如醉,鸦雀无声。就连孙班主和戏班里的其他演员,也都看呆了,他们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了凌云霄这个人物。这哪里是演戏,分明是凌云霄的英魂附体,借这方小小的戏台,重现了当年的金戈铁马、忠肝义胆!

很快,戏演到了最紧张、最悲壮的关头——城破之夜。

舞台上的布景,早已布置成了一座残破的城楼。狂风呼啸,电闪雷鸣(后台用特殊机关模拟),仿佛真的有千军万马在攻城。扮演敌将的武生凶神恶煞地冲上前来。

“凌将军,大势已去!放下武器,开城投降,尚可留得全尸!”敌将厉声喝道。

那人饰演的凌云霄,站在城楼上,身后的“残兵败将”们个个面露惊惶。他缓缓转过身,面对着敌将,脸上没有任何惧色,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悲凉和一种无比坚定的决绝。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戏园:

“哈哈哈……我凌云霄深受皇恩,镇守此土,岂有降敌之理!城在人在,城亡人亡!今日,便是我凌某为国捐躯之日!”

说罢,他猛地转身,面向城下喊话:“城中父老乡亲,将士弟兄!我凌云霄,无能保全尔等!唯有以死明志,上报君恩,下慰黎民!愿我大梁,永享太平!”

言罢,他推开身边的亲兵,一步一步,毅然决然地走向城墙边缘。他的步伐沉稳而坚定,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人们的心坎上。

台下的观众早已看得热血沸腾,许多人眼中噙满了泪水。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原本只是用机关模拟的电闪雷鸣,此刻却仿佛是真的天公震怒,一道惨白的闪电划破夜空,紧接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仿佛就在耳边炸开!舞台上的布景剧烈摇晃,几片瓦片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

就在这电闪雷鸣、天崩地裂般的背景之下,那人饰演的凌云霄,猛地抽出腰间的长剑——那把看似陈旧的折扇不知何时已经不知去向——他没有丝毫犹豫,反手一剑,狠狠地刺进了自己的胸膛!

“噗嗤!”一声闷响。

鲜血,瞬间染红了他银白色的铠甲。

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却没有立刻倒下。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前的伤口和手中的剑,嘴角竟然露出了一丝惨然的微笑。然后,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缓缓地、缓缓地转过身,面向台下,面向他想象中的家国山河,目光灼灼,充满了无尽的眷恋和不舍。

“凌某……去了……”他用微弱的声音说道,然后,身体一软,向前栽倒,气绝身亡。

整个戏园,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仿佛石化了一般。台上台下,一片死寂,连哭泣声都听不到。只有那惨白的灯光,照着倒在血泊中的“凌云霄”,和他手中那把沾满鲜血的长剑。

“啊——!”不知是谁第一个反应过来,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随后,尖叫声、哭喊声、桌椅倒地声,乱成了一片。

后台的孙班主更是吓得魂飞魄散,踉跄着冲上前去:“喂!喂!你……你怎么了?”他想去探那人的鼻息,却发现他的身体已经渐渐冰冷。

戏班里的其他人也围了上来,七手八脚地将那人抬下台。鲜血染红了舞台,触目惊心。

“天哪!这……这是真的!”

“他……他真的是将军吗?”

“太可怕了……这戏演得太逼真了!”

“快……快请大夫!”

后台乱作一团。孙班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看着地上那具渐渐冰冷的尸体,心中充满了震惊、恐惧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困惑。这个人,到底是谁?他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来演戏?难道……他演的不仅仅是戏?

混乱之中,有人发现了那人背上那个不起眼的行囊。打开一看,里面除了几件换洗的旧衣服和一些碎银子,还有一个小小的、已经有些磨损的木盒子。打开木盒子,一枚残破不堪的青铜印信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那印信大约三寸见方,材质是青铜,但已经布满了铜绿,边角也有多处残破。印纽雕刻着一只怒目圆睁的虎头,威严凶猛。印文是四个篆字,笔画斑驳,但依稀可以辨认出是——“镇北将军”。

“镇北将军?!”

“难道……他是……”

“天哪!难道他竟然是前朝那位忠烈将军的后人?或者是……亲兵?”

一时间,后台炸开了锅。人们看着地上那具冰冷的尸体,再看看那枚残破的将军印信,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刚才那惊心动魄、震撼人心的表演,此刻再回想起来,竟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和悲壮。

孙班主颤抖着手拿起那枚印信,只觉得它重逾千斤。他知道,这枚小小的印信,不仅解开了死者身份的谜团,更揭开了一段尘封的往事,一段关于忠诚、牺牲和荡气回肠的英雄史诗。

他猛地想起刚才那人上台前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决绝光芒,想起他那番关于“忠义之气”的话语,想起他那仿佛融入骨髓的表演……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有了答案。

这位风尘仆仆的老者,并非什么戏客,也不是什么深藏不露的行家。他很可能就是当年那位忠烈将军凌云霄身边最忠诚的部下之一。或许是机缘巧合,或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得知了玉茗堂要重排《忠烈千秋》,想起了将军的往事,或许是想借这方戏台,让将军的事迹重现人间,或许……是想以这种决绝的方式,来祭奠自己心中永不磨灭的忠魂,来告慰将军的在天之灵。

他并非在“借戏还魂”,他本身就是那段忠义精神的化身!他用自己的生命,完成了最后一次、也是最震撼人心的一次“演出”——用自己的鲜血和生命,演绎了什么叫做“忠烈千秋”!

想到这里,孙班主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老泪纵横,跪倒在地,朝着那具冰冷的尸体,朝着那枚残破的印信,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将军……将军魂兮归来!玉茗堂上下,定不负将军所托,定将将军忠义之事,世代传唱!”他的声音哽咽,充满了敬佩和哀伤。

台下的观众们,在最初的震惊和恐惧之后,也渐渐明白了事情的真相。他们不再喧哗,而是默默地看着这一切,许多人眼中流下了热泪。他们仿佛看到的不是台上的一具尸体,而是一位真正的英雄,在用他最后的力量,向这个世界宣告着什么是忠诚,什么是气节!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一缕惨淡的月光透过云层,洒在戏园里,照亮了那枚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光的将军印信,也照亮了每个人心中那份被深深触动的忠义之情。

后来,玉茗堂并没有因为这场意外而声誉扫地,反而因为这场惊心动魄、真实无比的“表演”,以及背后那段可歌可泣的忠义故事,名声大噪。《忠烈千秋》这出戏,也成了玉茗堂的镇堂之宝,被一代代传唱下去。只是,扮演凌云霄的那一幕,再也没有人敢轻易尝试。

而那位在戏台上以死明志的老者,他的真实姓名,早已无人知晓。人们只记得,曾经有一位“真将军”,在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用他的热血和生命,在戏台上谱写了一曲荡气回肠的悲歌,让后人永远铭记那段关于忠义的传奇。

那枚残破的将军印信,被孙班主请人精心装裱,供奉在玉茗堂的后台,日夜香火不断,仿佛在守护着那段永不褪色的忠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