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还没亮,云新晨就赶着牛车,把老黑、豆子、黄三夫妻,还有夏天夫妻送到吴家后厨帮忙打杂。原本没打算让抱弟去,可小姑娘一听说吴家的厨子是从县城请来的,就缠着要去后厨,想看看大厨们怎么做菜,偷偷学两招。谁料大厨带来的小学徒不小心切伤了手,案板前正好缺个帮忙切菜的,抱弟倒真派上了用场。
徐氏今儿个特意换上一身崭新的绸缎衣裳,还从箱底翻出个旧物件——那是当年祖母去世前留给她的念想,一根素雅的白玉簪,这么多年从没拿出来过。她把玉簪插在发髻上,又戴上了金镯子,整个人显得格外精神。
一旁的云老二看着自己身上的绸缎衣,忍不住笑呵呵地打趣:“我这粗人,穿了一辈子粗布麻衣,偶尔穿件细棉布衣裳还能适应,猛地换上这绸缎料子,倒浑身不自在,连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这是不是就应了那句话,‘猪吃不了细糠’?想当年我娶你的时候,也不过混上一套细棉布衣裳,真没料到,这辈子还能穿上绸缎!”
“唉——”徐氏轻轻叹了口气,“八九年前在下台村的时候,想明着给孩子们弄口吃的都难如登天。真没想到,还不到十年,咱们的日子就变了这么大的样。也多亏了你当初果断,公爹那会儿听说你要送阳儿去吴家读书,拿‘净身出户’要挟你,你反倒顺水推舟,带着咱们脱离了那个家,还下决心搬离下台村,到这片荒地落脚。”
云老二听了这话,心里一阵热乎,上前拉住徐氏的手:“我当初敢那么豁出去,也是因为娶了你这么个能干又明事理的媳妇啊。”
“这么说,所有功劳都该归我?”徐氏被逗笑了,“那我可就不客气地收下了。”她拍拍云老二的手,“好了,天不早了,再在这儿感慨,咱们去吴家就不是帮忙,是赶饭点了。”
云老二夫妻俩走到二门口,就见昨天刚做好的马车停在那儿,云新阳和云新昌已经在旁边候着了。
云新阳见爹娘出来,笑着迎上去:“吴家不知道咱家马车做好了,又派了车来。我已经谢过人家,给了赏钱,让车夫回去了。”说着,他拿出车凳架在马车旁,先扶着徐氏上了车,又帮云老二坐稳。云新昌扬了扬马鞭,一声“驾——”,马车驶过前院,出了大门。云新阳反手插上大门,翻墙出来,几步追上马车,利落地上了车。云新昌再次扬鞭,崭新的马车加快了速度,车轮碾过土路,扬起一阵轻尘,朝着镇子的方向去了。
其实云家这三口人里,夫妻俩今天并没多少事要做,真正担子重的是云新阳。
他先去了门房,仔细检查了一遍今天要用的东西,茶盏和水壶,确认全都准备妥当,才往客房去。见到汪泽瀚,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您可是举人老爷,身份在这儿摆着,那些琐碎的话、杂七杂八的事,都交给我们这些底下人来做就行。您只需要在关键时候开口说两句、摆摆架子,可千万别跌了您的身份。”
“你的意思是,我这个举人老爷,就是被你这个秀才公拉来镇场子的老虎?什么都不用干,只跟在你后边晃悠就行?”汪泽瀚也跟着打趣。
“嗯哼,您要这么理解,也没毛病。”云新阳挑了挑眉,没否认,“谁让我的家世和身份,都比不上您呢?”他心里却清楚,这么安排,其实是怕万一吴大爷直接在外面就跟他们闹起来,汪泽瀚父子俩的身份摆在那,总能镇住些场面。
这里商议妥当,二人便移步门房。青瓷茶盏里浮着碧螺春的嫩芽,水汽氤氲间漫着清雅茶香,他们一边浅啜,一边静候宾客上门。
没过多久,守在门口的新昌便扬声高喊:“公子,有客人到了!”
云新阳与汪泽瀚当即放下茶盏,快步迎出大门数丈远,双手抱拳躬身行礼,语气恭敬又热忱:“这位先生安好,欢迎来赴我家夫子的状元宴。劳烦出示请帖,我们好登记信息,引您入内。”
客人亦拱手还礼,目光在二人身上扫过,看到都不到二十岁的二人一个穿着秀才服,一个穿着举人服,含笑道:“二位想必是吴状元的高徒吧?气度果然不凡。”
“高徒二字实在不敢当,”云新阳谦和地摆手,“我们确是吴家书院出去的弟子,今日特来帮夫子迎客。”
客人从袖中取出一张叠得整齐的请帖递来。云新阳目光一扫便心中有数——暗红色的的洒金笺纸,正是夫子亲发的样式,无需拆开也知无误。不过他接过还是打开看了看,里边确实是吴夫子亲笔书写,才将请帖转交给杨家宝的书童小意,叮嘱道:“引这位先生到门口,交给在那里迎客的吴大少爷。”
小意应了声,引着客人去了。刚转身,第二位客人便下了马车。来人是个身形微胖的中年男子,面团似的脸上堆着笑,看着十分和善,只是掏出来的“请帖”却格外扎眼——那是个艳红色的,比夫子的请帖大了许多。
云新阳心中已有判断,脸上却依旧挂着温和的笑,没有接那请帖,只故作关切地说:“先生莫不是今日出门太急?您这拿的,似乎不是我家夫子发的请帖。”
中年男人愣了愣,低头打开请帖确认,语气笃定:“没错啊,就是这张!您仔细瞧瞧。”
云新阳仍未接,反而从怀中取出自己那份请帖展开,递到他面前:“先生,我不知您这请帖从何而来,但夫子的请帖我再熟悉不过——一来是这般暗红洒金的样式,二来宴客不多,每张都是他亲笔所书。您看您这请帖,颜色、款式,连字迹也对不上。”
中年男人拿着两份请帖比对了一下,果然不同。他想着吴状元没有必要发了请帖,又将客人拒之门外,给人难堪的道理,一下子就意识到自己被耍了,脸色瞬间涨红,眼神也慌了,顿时站在原地有点进退两难,手都不知往哪放。云新阳见他窘迫,适时打圆场:“先生,您虽持了张蹊跷的帖子,我暂不能让您入内,连礼物也不能收,但来者皆是客。”他抬手指向门侧搭起的青布大棚,“那里也备了酒席,无论乡亲们带没带礼物,只要想来沾喜气,都能入坐。席面与府内一模一样,开席后夫子也会出来敬酒,保准让您沾到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