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种师道与种师中按照贺烽的指示,安排南朝使团“参观”了河东镇朔军的各处防线,屯田营地以及匠作工坊,
在军寨中,周胤和郑怀仁看到了枕戈待旦,士气高昂的镇朔军士卒,以及那些保养精良,寒光闪闪的床弩,炮车等重型器械,
在屯田营地,他们看到了数万军民在军官的组织下,热火朝天地兴修水利,开垦荒地,秩序井然,效率极高,完全是一派以战养战,长期经营的架势,
在匠作工坊,更是让使团大开眼界,高大的水力锻锤轰隆作响,批量打造着兵甲,
工匠们分工明确,制作弓弩,箭矢,铠甲,质量上乘,产量惊人,郑怀仁尤其注意到,镇朔军似乎还在尝试制造一种新型的火器,虽未见成品,但那严密的工艺流程和投入的资源,已让他心惊肉跳,
这一切,都无声地宣告着镇朔军不仅拥有强大的野战能力,更具备了深厚的战争潜力和稳固的后勤基础,绝非那种流动作战,捞一把就走的武装,
这一日,种师中更是“兴致勃勃”地邀请使团观摩了一场小型演武,
校场之上,千名镇朔军步兵演练阵型变化,如臂使指,动若山移,五百狼骑表演骑射突击,来去如风,箭无虚发,最后,甚至有一队重甲陷阵营士卒,演示了对抗骑兵冲锋的战术,那如同铜墙铁壁般的防御和凌厉的反击,让观者无不色变,
郑怀仁看得手心冒汗,他久在枢密院,深知兵事,眼前这支军队,其精锐程度,纪律性和装备水平,绝对超过了如今南朝大部分的禁军,甚至比当年鼎盛时期的西军犹有过之!
“如何?郑承旨,我镇朔儿郎,可还入眼?”
种师中豪迈地笑道,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自豪和挑衅,
郑怀仁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镇朔军兵强马壮,名不虚传,佩服,佩服,”
周胤则沉默不语,他看到的不仅仅是武力,更是一种蓬勃向上的气象,一种与南朝暮气沉沉截然不同的生命力,他心中那个“贺烽乃蛮荒枭雄”的印象,正在逐渐崩塌,
演武结束后,种师道找到了周胤,屏退左右,进行了一次私下交谈,
“周侍郎,观我河东之地,比之临安如何?”
种师道问道,
周胤沉吟片刻,实话实说:
“民生安定,军容鼎盛,实非虚传,只是……种将军,王爷雄才,然毕竟与南朝分立,长此以往,岂非让亲者痛,仇者快?若王爷愿上表称臣,朝廷必以王爵之位相待,届时南北联手,何愁金人不灭?”
这是他最后一次尝试挽回,也是临行前戚琼等人交代的底线,
种师道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周侍郎,你是个明白人,何必再说这等梦话?王爷之心,岂在一王爵?天下汹汹,黎民倒悬,王爷要做的,是扫清寰宇,重定乾坤之人,南朝若安分,可保江南富庶,若不安分……”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然明了,
种师道取出一封火漆密信,递给周胤:
“这是王爷亲笔信,托我转交侍郎,王爷言,侍郎乃务实之人,或可一观,”
周胤接过信,心中沉重,
当夜,使团驻地,周胤独自在灯下展开贺烽的信,信的内容不长,却再次让他心神巨震,
信中并未斥责赵构,也未提称臣之事,而是详细分析了当前天下大势,指出金国内耗加剧,已不足为虑,
漠北,西域乃至更远的西方,方是未来格局之关键,贺烽直言,他志在整合北地力量,应对更大的变局,无意即刻南下与南朝争雄,但前提是,南朝莫要自寻烦恼,挑战他的底线,信末,贺烽再次强调:
“望南朝君臣,谨记唇亡齿寒……”
这封信,与其说是警告,不如说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告知,
贺烽已经将目光投向了更广阔的的天地,南朝在他眼中,似乎已不再是主要的对手,更像是一个需要安抚,或者说警告,使其不要在自己经略四方时捣乱的次要角色,
这种认知,让周胤感到一阵无力与屈辱,却又不得不承认,从镇朔军展现出的实力和贺烽的布局来看,对方确有这个资格,
“看来,回去后,必须要劝谏官家和相公们,改变对北策略了……”
周胤长叹一声,将信纸凑近烛火,看着它化为灰烬,有些话,他只能记在心里,无法形诸文字,
数日后,南朝使团带着复杂的心情和沉重的压力,离开了太原,返回临安,
他们此行,非但未能“震慑”贺烽,反而被对方结结实实地“震慑”了一番,并带回了贺烽更强硬,更自信的姿态,
而经此一事,南朝朝廷内部,关于如何对待镇朔军的争论,必将再起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