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沈世元一身笔挺的军装,不知何时已站在了院门口。
夜色中,他身姿挺拔如松,英武之气扑面而来,气宇轩昂。
他自然地朝宜棠伸出一只手,那副专程来接妻子回家的模样,瞬间吸引了院子里所有人的目光。
锦津促狭地朝宜棠挤挤眼,故意大声道:“小棠儿,赶紧走吧!你家这个‘麻烦’,我可惹不起!” 说着还夸张地摆摆手。
宜棠在众人含笑的目光中,脸颊微烫,不好意思去握那只大手,只是快步走到沈世元身边,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口,小声道:“走了。”
沈世元了然地点点头,对着院内的锦津挥了挥手,算是作别。
绣坊的院子占地颇广,五六棵树木错落有致,高的枝桠探过房顶,低的不过一人高,在灯光下投下斑驳的影。
树冠如盖,白日里定是乘凉的好去处。
一棵石榴树下放置着巨大的青瓷鱼缸,偶尔有鱼儿跃出水面,发出清脆的“叮咚”声,在寂静的夜晚格外悦耳。
宜棠走到门口,仍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这充满生机的小院,眼中带着一丝留恋。
沈世元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轻声问:“喜欢这里?”
宜棠点点头,“嗯,觉得这个院子……很好。” 简单的话语里,带着真心的欣赏。
沈世元默默记下了她的神情和话语,没有多言。
小马早已机灵地走在前面,拉开了车门。
沈世元极其自然地扶着宜棠的胳膊,护着她坐进车里。
一切动作行云流水,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心意相通时,无需言语,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已了然。
清冷的月光透过车窗洒进来,落在宜棠白皙宁静的侧脸上。她眉眼低垂,神态温婉,月光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柔光,竟透出几分娴静温婉的小妇人气质。
沈世元看在眼里,心头一片柔软满意。
他轻轻执起宜棠放在膝上的手,用指腹温柔地揉捏起她的手指关节,仿佛在把玩一件珍贵的瓷器。
宜棠享受着他掌心的温度,突然想起一事,抬眼问道:“你去见张如玉了吗?”
语气平静,听不出波澜。
沈世元点点头,语气斩钉截铁,“见了。我跟她说清楚了。我沈世元,这辈子只有荣宜棠一个太太。不离婚,不纳妾,更不会养什么外室。”
他回答得干脆利落,试图打消宜棠所有疑虑。
宜棠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里带着洞悉一切的平静。
事情……哪里是一句话就能彻底解决的?人心的执念,岂是那么容易消散?
沈世元被她这眼神看得心头没来由地一慌,握紧她的手,“宜棠,你不信我?”
声音里透着紧张。
宜棠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抬手指向车窗外。
沈世元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刚才还清辉朗照的月亮,不知何时已悄然躲进了厚厚的云层里。
天地间骤然陷入一片浓重的黑暗!
此时街道上还没有路灯,只有汽车的两束前灯,如同咆哮发光的怪兽,在漆黑的夜里孤独奔驰。
偶尔有夜归的行人经过,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光吓得慌忙闪避。
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宜棠心中默念着这句词,反手用力回握住沈世元的手,声音轻而坚定,“珍惜当下。”
这是她此刻最真实的感受。
可是,相爱的人啊,怎么能不渴望未来?明明恨不得一夜白头,恨时光不能走得更快些,好让那些相守的承诺立刻成为现实。
这矛盾的心情,像丝线般缠绕着她。
两人还住在六国饭店,沈世元心中其实有些隐忧。
他离开时,张如玉还在咖啡厅里哭得肝肠寸断,死活不肯走。
他该说的狠话都说尽了,可对方就是油盐不进。最后,他只能硬起心肠,冷冷丢下一句,“六国饭店开门迎客,你愿意留下,没人赶你走。” 便强行离开了。
此刻,他真怕那女人还在饭店里纠缠。
车子稳稳停在饭店门口。
下车时,沈世元扶着宜棠,低声说:“过几日我们就搬出去。”
他试图给她一个更安稳的家的承诺。
宜棠却摇了摇头,“我是为了去医院方便才住这里的,暂时……还不想搬家。” 她有自己的坚持。
沈世元看着她平静的侧脸,心中涌起一股委屈,声音闷闷的,“宜棠,跟我去保定吧。做军医。”
他见宜棠沉默不语,没有立刻回应,那股委屈更甚,带着点控诉的意味,“我们夫妻……也不能总不在一起啊。”
他想要的是妇唱夫随,是朝夕相对。这强烈的渴望,几乎要冲破他刻意维持的平静。
宜棠没有接话,只是加快了脚步,蹭蹭地往前走,高跟鞋在走廊厚实的地毯上发出沉闷而急促的声响。
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快点回到那个暂时属于她的、可以隔绝纷扰的房间。
身后沈世元的目光像带着温度的探照灯,让她后背微微发烫,却又无法忽视。
沈世元看着那倔强挺直的背影,并不恼火,反而唇角勾起一丝无奈又纵容的笑意。
宜棠就是这个样子,像一匹难以驯服却又引人入胜的小野马,急不得,只能慢慢来。
这半个月的亲密相处,那些身体交融带来的极致愉悦和灵魂短暂的契合,让他信心倍增——再坚硬的冰,总有融化的时候。
荣宜棠再“混蛋”,再别扭,总归是他明媒正娶的太太,他认定的妻子。
除了宠着、爱着、让着,他还能怎么办? 这是他心甘情愿套上的甜蜜枷锁。
沈世元硬把宜棠拽回自己房间。
沈世元目光扫过房间,落在书桌上那张烫金的请柬上,才猛地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棠儿,”他走到宜棠身边,语气带着藏不住的期待,“明天总统府有舞会,你跟我一起去。”
“我?”
宜棠正在洗手,闻言动作一顿,转过身,脸上不自觉浮现一丝近乎荒谬的笑意,“世元,我不会跳舞。”
回答得干脆利落,不带一丝犹豫。
“那你就让我跟别人跳?”
沈世元眉头立刻拧紧,声音里带着浓浓的不满和委屈。他知道她可能不愿意,但没想到拒绝得如此干脆彻底,连一点余地都不留!
“我不让有什么用?”宜棠看着他瞬间沉下来的脸色,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事实,“难道你是第一次去那种场合吗?”
她走近一步,微微仰头看着他,眼神清澈却带着一丝洞悉,“又不是没有跟人跳过。”
“你!”沈世元被她噎得一口气堵在胸口,脸色都有些发青,“以前那是没有你!现在我很自觉!我成亲了!要和其他女性保持距离!”
他几乎是低吼出来,像个急于证明自己清白的孩子。
“既然如此,”宜棠看他气鼓鼓的样子,竟觉得有些好笑,心底那点因张如玉而起的阴霾似乎也淡了些。
她伸出手,带着点安抚的意味,轻轻捏了捏他紧抿的嘴角,“还非要喊我去监督?”
语气带着点戏谑。
沈世元立刻反手抓住她作乱的手,握在掌心,眼神里带着不容错辨的哀求,“去吧,沈太太。我想对你来说,跳舞不是难事。”
他试图唤起她的“经验”。
“以前荣家不举办社交宴会吗?广州洋人那么多,就算岳父不办,你们也应该受邀参加过吧?荣小姐洋文那么好,会不去?”
他顿了顿,又抛出一个“证人”,“据我所知,陈将军可是舞林高手,宜棠你经常去将军府上,就算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吧?”
“沈世元!”
宜棠立刻板起脸,佯装恼怒,“你这说得什么话!陈伯父对你那么好!”
“他是爱屋及乌。”
沈世元坦然承认,将宜棠拉过来,让她坐在自己腿上,双臂环住她,“我是沾了你的光。沈家……也是沾了你的光。”
他声音低沉下来,带着显而易见的愧疚,“宜棠,我知道你走的时候,一定是对沈家失望透了。”
宜棠靠在他怀里,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即又放松下来。
她笑了笑,那笑容有些飘忽,“都过去了。”
反复咀嚼那些旧事没有意义,只会徒增烦恼。
任他两轮日月,来往如梭,今日是今日,明日是明日。何必用过去的枷锁,缠住现在的自己?
她抬起头,看着世元近在咫尺的脸,伸出手指,轻轻抚住他的唇,示意他不用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