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话的小厮恭恭敬敬地将刘嬷嬷的话背给了侯夫人。
陈稚鱼听后,长叹一声,说道:“长公主殿下对身边之人感情浓厚,此番事出对她打击甚重,既如此还请殿下万万保重身子,与臣妇之约待到改日也是可行的。”
那小厮忙道:“是呀,侯夫人是没瞧见,昨日事发之后,殿下回到殿中足足哭了半个时辰呐!谁也不知,那位宫女可是陪着殿下一路走过来的至亲至敬之人啊!出了这么大的丑事,怎还有脸回到殿下身边呢?”
陈稚鱼轻叹一声,只能无声摇头叹息。
小厮又道:“可怜殿下身边之人本就少,如今又去一个。可这个真真是将殿下的脸面都刮了下来,放在地上踩,出了这档子事,从今往后还有谁会瞧得上殿下?”
陈稚鱼忙道:“此言差矣,殿下千金之躯,而她不过是个罪奴,殿下用情至深,只是此人不值当,还劳烦你给殿下带句话回去。”
——
“浮名浮利,虚苦劳神,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恭华懒懒地念叨着,目光随意地落在回话的小厮身上,“侯夫人当真这么说?”
小厮忙道:“奴才无一字错漏。”
刘嬷嬷在一旁,默念了一遍,不解:“殿下,此为何意?”
恭华挑了挑眉,心情较好地回道:“这是在让我看开,不要为了不相干的人而劳心费力,动心伤神。”
“她可还说什么了?”
“侯夫人还说殿下极重感情,是因将感情寄托在了她身上,可殿下是千金之躯,从来只有旁人围着殿下转,哪有殿下为旁人伤心劳力的呢?”
恭华彻底笑了,她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抿了抿唇后,心情不错地看向阿若,道:“阿蓝那边怎么样了?”
阿若低下头:“昨夜发了高烧,已经用过药了。”
恭华一挑眉头,直道:“光是如此,哪能够啊?去请太医来好好为她诊治,不管怎么说,都是本宫身边的人,即便犯了错处,本宫难道还要见死不救吗?”
阿若心头一震,领命去请人。
恭华又看向小厮,细细过问:“还有呢,侯夫人说这些话的时候是什么表情?你都仔细说了。”
刘嬷嬷目光复杂地落在殿下身上,看了好一会儿,长叹一声别过头去。
……
阿若与阿蓝在同一个房间,分外两侧各睡一床,哪怕她身上的衣裳换过,血迹被殿内小丫鬟擦洗过,可一进来,还是能闻到浓重的血腥气。
张太医一进门,就暗自摇头,他看过后,对阿若说:“五十大板下去,皮开肉绽,殿下若是要治好她,恐怕得下不少的功夫,我这儿有一些药,还要劳烦你每日两次,一早一晚给她涂抹患处。”
阿若点点头,送那张太医出去。
再度回来,听到阿蓝虚弱的呻吟,她脚步一顿,随后认命地走过去。
阿蓝面无血色,她奋力睁开眼,也只能看到一个虚影。
“水……”声音嘶哑,很是难听。
阿若冷着脸去给她倒了温水来,喂到她的嘴边。
阿蓝喝了两口,头一歪,吓得阿若叫了一声。
“你!你没事吧?你死了吗?”
她颤抖着手,不敢去碰她。
未过三息,阿蓝的头微微动了下,阿若长出一口气,吓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人要死了是一回事,可让她眼睁睁看着又是另一回事了。
看她只是没力气,阿若才坐下来,冷声道:“你命好,遇到主子们大发慈悲,留下你。”
听话的人没有动静,阿若继续道:“我还以为你会死呢,没想到你命这么硬,硬生生挨了过来。”
阿蓝眼里都是血色,一张脸肿得看不出原本清秀的模样,她呆滞着,喉咙也说不出话来。
若是能说,她定会说:好后悔,若是再来一次,她定不会做那个选择。
在挨打之前,她甚是不明白,自己也算是姿容出众,端庄秀丽,可为何陛下竟是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怎么能对自己下这种死手?
温泉汤浴,美人送怀,本该是一桩极美的风流韵事,可陛下的反应超出了她的预料,她也没想到,自己不过是想争一次,就差点将命全搭上了。
但挨打之后,所有的不甘疑问通通化作了后悔,她只恨自己,为何要去闯那荣华富贵?
若是没有这一出,她还能是承安殿的大宫女,即便做不了妃子,将来也能因长公主的关系,嫁一户不错的人家。
可是……这一切都毁了。
想到长公主,她眼里流出了血泪。
她的无情和冷漠,彻底粉碎了她的希望。
但凡长公主愿意站出来为自己说一句话,或许今日也不会是这个下场。
可是,没有如果,长公主的放弃,陛下的绝情,还有眼下,阿若的冷嘲热讽……
阿若看着她,见她说不出话,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摇着头说:“你最该感谢的是侯夫人,她的一句话成了你的免死金牌。”
说罢,阿蓝愣住,甚是不解,阿若也是如此,她不知为何,殿下在听到那侯夫人的话后,态度转变会如此之快。
她只能理解为,老天爷留了阿蓝一命。
……
阿蓝的事,足足过了三日,陈稚鱼再度接到了长公主的邀约。
经过阿蓝一事,陈稚鱼对这位长公主已经有了极大的改观,从前因为陆曜对她的猜忌,她自然也对她有所防备。
可一个人如何,总该是自己去看,自己去接触的,几番接触下来,这位长公主或许性情偶尔阴冷了些,但大多时候她还是开朗、温和、良善的,再加之她对阿蓝的处置,也让陈稚鱼觉得她的不易。
一个曾经饱受欺凌的长公主,阔别京中多年再度回来,已经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她的父皇没了,母妃远走,一母同胞的哥哥也不在身边,在这样的环境下,她只得小心翼翼的,不能出半点差错,可饶是如此,她对身边之人也算是极尽可能的偏爱。
那个阿蓝,在她势微之事便伴在左右,如今出了事,她并没有放弃这个人,陈稚鱼便觉得没什么好说的。
她看人虽准,却不代表每次都能算无遗策,人嘛,总有看走眼的时候。对于这位长公主,最开始的不熟,到后来的一知半解,再到现在,她已经能与她平和相处了。
再度见她,状态依旧不是很好,可见了自己,她还是展颜一笑。
看着这样的长公主,陈稚鱼心里滋味莫名,难免就露了几分亲近之意。
她说道:“若是前两日约见,正是炎热之时,今儿个天气阴了下来,虽说没有大太阳,可也没那么热呀,长公主殿下寻得这个地方极好。”
恭华微愣,再次见她,没想到,她对自己的态度转变会这么大,若是前几次,在自己面前,她恐怕,没那么多话说。
“你今日的心情貌似极好。”
陈稚鱼抿唇一笑:“臣妇心情还行,不知殿下今日心情如何?”
二人坐在一处,再近一些,放在桌上的胳膊都能相碰,但,两人皆坐姿板正,无一人越界。
恭华看了眼她放在桌面上的纤纤玉指,不似旁的妇人带上硕大宝石,她的手指很干净,连指尖都不曾染上颜色,白得像玉。
“我却不好。”她道。
此话一出,陈稚鱼的笑意收敛,她何尝看不出,但不问,就不会知道。
恭华道:“阿蓝伤势不好,本宫…我有些担心。”她眉峰微蹙,担忧之色跃然脸上。
陈稚鱼轻叹一声,道:“受了那么重的伤,即便是有太医在旁诊治,可伤势因人而异,殿下为她做的已经够多了。”
恭华看向她,眼眸泛红:“我只怪自己没有提早察觉她的想法,若是早就知道,我去向皇兄引荐,她也不会走上这条路,旁人都说她是为了上位不择手段,可我却不忍心这般苛责她。”
堂堂一位长公主,为了自己贴身侍婢的背叛而自责,陈稚鱼心情沉重,不知当如何说好。
“可是殿下,她这般做之前,也丝毫没有为你考虑过,也不曾顾及您的名声,此番事败,她受到了惩戒,而殿下却要因她之事伤心劳神,您不值当。”
见她满脸为自己,恭华心头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不……值当吗?”她面露茫然,反问,“我只记得,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是她们陪在我的身边,不曾离弃,如今她们犯了错误,我又怎么忍心将她们抛下呢?”
“侯夫人,稚鱼,我这样叫你吧,总是叫你侯夫人,怪生分。”
陈稚鱼点了点头,她又道:“我名唤齐和纯,从前,大家都叫我纯儿,你,也可以这般唤我。”
陈稚鱼忙道:“这不行,这是以下犯上。”
“私下也不行吗?”
陈稚鱼刚要说不行,恭华就已经开口了:“母妃和二皇兄不在,再也无人唤我纯儿。”
她目光萧索,语气凄凉。
听得人心里头一痛。
陈稚鱼长舒了口气,轻轻地唤了一声:“纯…儿。”
恭华目光闪动,她转过脸来看着陈稚鱼,眼里的情愫,是她看不懂的,就连此刻的恭华,她以为都未能弄明白。
“我只能,私下这般唤你。”
看她如此谨慎,恭华笑了笑,说道:“我也只私下唤你稚鱼。”
原来,她心疼自己。
可她真傻,会去心疼一个不相干的人。
但是,这样傻的人,她的心疼,却让自己如此高兴。
恭华觉得,自己也挺傻的。
陈稚鱼未觉她这些想法,她只是觉得,长公主殿下历经的事情,换做旁人,不一定能承受得了。
心疼,就是必然的。
人都有恻隐之心,她也如是。
“稚鱼,你可知我的过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