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冰冷刺骨,无情地抽打着小巷深处那具蜷缩的、几乎与垃圾融为一体的躯体。木头残存的意识在剧痛与失温的深渊边缘沉浮,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后腰那毁灭性的创伤,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钢针在骨髓里搅动。
他试图凝聚最后一丝力气移动右手,但指尖刚在湿滑的青石板上抠出一道浅浅的痕迹,一阵天旋地转的剧痛就猛地攫住了他,黑暗如同厚重的幕布,再次轰然落下,彻底吞噬了他。
不知又过了多久,也许是片刻,也许是漫长的一夜。雨似乎小了些,从瓢泼变成了淅淅沥沥,但寒意却更甚。巷子尽头传来一阵轻微的、小心翼翼的脚步声,伴随着木轮碾过湿滑石板的吱呀声。
“阿婆,慢些,这巷子太黑了,地上还滑……”一个清脆却带着明显疲惫的女童声音响起,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
“咳咳……不打紧,莲丫头,推稳点,筐里还有几个碗没卖出去呢,别磕碎了。”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回应道,气息有些不稳,伴随着压抑的咳嗽。
这是一对祖孙,刚刚收完她们在街角摆了一天的小馄饨摊。老妇人姓陈,街坊都叫她陈婆,头发花白,背佝偻得厉害,脸上刻满了风霜的沟壑,浑浊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努力辨识着前路。
推车的女孩叫湘莲,约莫十一二岁年纪,身形瘦小,穿着一件洗得发白、打了好几个补丁的旧夹袄,小脸冻得发青,却咬着牙稳稳地扶着小推车的把手。车上堆着些简陋的锅碗瓢盆和一个空了大半的面粉袋子,显示出生活的艰难。
“阿婆你看!那……那是什么?”湘莲突然停下脚步,声音带着一丝惊恐,指向巷子深处一个模糊的、比周围阴影更浓重的一团。
陈婆眯起眼睛,顺着孙女手指的方向望去。昏暗的天光下,隐约可见一个蜷曲的人形轮廓倒卧在污水横流的地面上,一动不动。
“像是……个人?”陈婆的心猛地一沉,下意识地将孙女往身后拉了拉。这深巷僻静,常有冻死饿殍或是被打伤的乞丐被丢在这里,不是吉利事。
“他……他死了吗?”湘莲的声音有些发抖,小手紧紧抓住了阿婆破旧的衣角。
陈婆犹豫了一下,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挣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们祖孙俩自顾不暇,哪有余力管他人死活?但看着那团黑影,听着孙女害怕的声音,老人心底那点未泯的良善终究占了上风。她叹了口气,低声道:“莲丫头,把车靠边,你站着别动,阿婆过去看看。”
陈婆拄着推车的边缘,颤巍巍地挪步过去。越靠近,那股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垃圾和雨水的腐败气息就越发刺鼻。
她强忍着不适,终于看清了地上的人——一个极其高大健壮的汉子,衣衫破烂,沾满泥污和早已被雨水冲刷得发黑的血迹。他趴伏着,脸侧贴着冰冷的地面,雨水正顺着他凌乱纠结的头发往下淌,嘴唇乌紫,脸色惨白如死人,只有口鼻附近还有一点极其微弱的、带着血沫的气息喷出,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几乎看不见的白雾。
“还……还有口气!”陈婆心头一震。她活了这么大岁数,见过太多生死,但这汉子身上那股浓烈的血腥味和惨状,让她知道这绝非寻常冻饿,而是遭了极重的毒打。
“莲丫头,快,过来帮忙!”陈婆当机立断。她虽穷苦,但人命关天,见死不救,她于心难安。
湘莲虽然害怕,但很听阿婆的话,赶紧跑了过来。看到地上血肉模糊的人,她吓得小脸煞白,但看到阿婆坚定的眼神,也鼓起勇气蹲下身。
“轻点,轻点……他伤得太重了,怕是骨头都断了。”陈婆经验老道,一眼就看出这人后腰、肩膀的伤势极其可怕。祖孙俩合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将木头沉重的身体翻成侧躺,避免他口鼻被污水呛住。这简单的动作又引得木头在昏迷中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嘴角溢出更多暗红的血沫。
“阿婆,他流了好多血!身上好冷!”湘莲摸到木头冰冷湿透的衣衫,急得快哭了。
“快,把推车上的那块油布扯下来,先给他盖上挡挡雨!”陈婆指挥着,自己则伸出枯枝般的手,颤抖着去探木头的脉搏。脉搏微弱得几乎摸不到,跳得又乱又快,像随时会断掉的丝线。“造孽啊……这是往死里打啊……”陈婆喃喃道,眼中满是悲悯和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