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救医护把阿伦从FENRIR抬出来的这一路,远比想象中更艰难。
满场的观众几乎都跟着医疗队涌了出来,关心阿伦是死是活的粉丝,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看客,抓住机会开直播搏流量的博主,短时间内几乎一条街的人都围堵到了FENRIR的大门口,人群把急救通道围得水泄不通,要不是池浪他们事先早有准备应对突发情况,光从人群中突围出去的时间,都足够阿伦死一个来回。
场面实在太混乱了,救护车尖锐的蜂鸣混合着围观人群的高声议论甚嚣尘上,不知道是谁在什么时候报了警,于是警笛与救护车的声音又交织出更加凄厉的曲调来,闻讯赶来的辖区警员一边协助维持秩序,一边拨开人群朝着被举报拳场捅刀子的人渣冲过去,到了近前发现“人渣”竟是自己的顶头上司,顿时又像鹌鹑一样敢怒不敢言地让开了路……
人已经到手了,池浪掀掉了自己为了赌金不择手段的面具,仿佛终于想起了自己人民警察的身份一样,看着医护人员把阿伦抬上车,自己最后箭步跟上,无视周围的各种目光,一把利落地关上了救护车门。
哐当一声。
关上的车门隔绝了外面的吵嚷,同时也阻断了不远处FENRIR天台上朝这边窥探的目光。
知道今天阿伦打最后一场比赛,这些天一直躲在素察的庄园里没出过门的迪恩细致地伪装好自己,也出现在了拳场。
没人知道他今晚出门,但他是素察的人,自然清楚阿伦今晚拳手生涯的结束也意味着生命的落幕,他恨阿伦,遗憾这个人不能死在自己手上,所以想着,那么来看看他死前最后的样子,也算了了一桩宿怨。
结果没想到,就看见了这么一场闹剧。
池浪在后面拦住了莱叔要派出来追人的保镖,但其实,作为曾经被阿伦一手训练出来的、几乎继承了他全部衣钵的杀手,靠着伪装悄无声息藏匿在人群中的迪恩完全有机会,在医护人员抬担架的时候,趁乱给担架上奄奄一息的老男人补上最致命的一刀。
但他没有。
他很难捋清楚促使自己放弃这个机会的原因是什么,但杀人的机会稍纵即逝,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阿伦的担架已经脱离了他的最佳攻击范围。
现在,他站在天台上,摘掉了用于伪装的女性大波浪长发,摘下女款墨镜,看着远去的救护车,若有所思地抹掉了嘴唇上颜色浓郁的口红。
一月份桉城凌晨的夜风有点凉,倒是让他厘清了一点思路,找到了方才看着阿伦从自己眼前经过而迟迟没有下手的原因——
“本来不能让你死在我手里还有点遗憾,这下好了。”
救护车已经汇入主路的车流里逐渐看不见了,迪恩说着,微微偏头,慢吞吞地笑了一下,嘴唇上鲜艳的口红没有擦干净,这一笑,衬得他那双混血的眸子更加的阴郁潮湿,“你的命是我的,那就让他们治好了你,我再杀一次。”
“你特么这是真照着要把人杀了捅的刀子吧?”
救护车的医疗舱里,嘉和的外科专家一边时刻观察阿伦的状态,一边安排人打电话通知血库紧急备血,坐在尾部的克里斯一把扯掉医护口罩,看着早已昏迷不醒的阿伦,按捺不住地冲另一边坐着的池浪开腔控诉,“下手也太狠了点!”
克里斯的谴责毫不客气,但池浪破天荒地对他表示了理解——好不容易让这人落到了自己手里,跟FENRIR捉迷藏似的打了几个来回全都铩羽而归的克里斯,大概比他更怕阿伦真就这么咽气了。
换平时池浪早怼回去了,但今天他心情意外地还不错,因此选择了不跟他的傻大个同事一般见识,“不下狠手人能带得出来吗?”
他说着比了个放心的手势,瞥了眼人事不省的阿伦,语气很轻松,“放心吧,我下手的时候有分寸,肯定救得回来就是了。”
池浪破天荒地难得没有呛声,克里斯竟然还有点不习惯。
他良心发现地觉得自己刚才当着一车医生护士的面,对池浪好像有点太大声了,摸了摸鼻子就想寻摸个话题来找补着把这事儿绕过去,眼睛往车上一扫,顿时计上心头,“你那个小女朋友怎么没跟我们一起上车?”
……该说不说,这的确是池队最想聊的话题了。
克里斯难得开窍,池浪一下子来了精神,他看了看车里的其他人,下意识坐直了,他甚至清了清嗓子,却偏还要把语气装出一副不经意的样子来,“你看出来那是我女朋友了?”
“我是瞎了吗?你们这阵子成天出双入对的,我看不出来?”
池浪于是对克里斯的上道更满意了,“她上救护车太显眼了,刚才趁乱跟着林意坐她车走了,待会儿跟我们医院汇合。”
池浪满脸的家属感简直要溢出来了,却还是勉强维持了虚假的矜持,但他说要,克里斯却莫名其妙起来,“你说什么呢乱七八糟的?我说的就是林意啊,哪来的‘她’?‘她’是谁??”
克里斯看池浪像是在看一个神经病,池浪从茫然中回过神来,看克里斯像是在看一个智障。
他问:“林意?”
“是啊,”克里斯更加莫名其妙,“你俩这么多年了,你女朋友不是她还能是谁??”
“……”池浪气到额角青筋都跳了跳,简直是在用脸骂人,“你有病吧!”
他想起来刚才克里斯关于“我是瞎了吗”的灵魂自问,发自肺腑地点头补刀道:“你眼睛没瞎,心瞎。”
克里斯:“…………”
“两位,”一路上都在安排手术室那边准备事项的嘉和医院外科主任,此时竭力忍着笑,小声地插进了两位警署大佬的斗嘴里,低声提醒,“马上到我们医院了。”
克里斯和池浪神色一整,前者看了眼脸上扣着呼吸机的阿伦,瞪了眼池浪,沉默地拉起口罩戴回了脸上。
救护车一路亮着蓝白色的警示灯,闯着红灯到了嘉和医院,本来速度已经非常快了,然而康莱的人却比他们动作更快。
——康莱当然不敢让阿伦落在警方手里,看不见的刀已经悬在了头上,落下来绝对是他第一个死。
亡羊补牢不算晚,相比于大庭广众的酒吧门口,午夜的医院就清净多了。康莱这会儿几乎是不顾后果地派人过来医院抢人,十几个西装革履却满脸煞气的黑衣保镖等在医院急诊的大门口,只等载着阿伦的救护车一停就动手去把阿伦抢回来——康莱有话在先,如果抢不回来,就地把人杀了也行,然而让人没想到的是,竟然有一群人比这群虎视眈眈的煞神更快地从急诊大厅里冲了出来……
已经准备抄家伙的保镖们万万没想到,黑压压冲出来的那一群竟然全是记者。
记者扛着长枪短炮,开着录音录像,镜头一晃很难讲到底额外拍到了哪里又拍到了什么人,惹上三五个记者都不可怕,但如果惹上这一群……那大概严重程度相当于FENRIR酒吧准备直接跟全桉城的媒体宣战了。
在看见一群媒体人蜂拥而至地围住救护车的瞬间,藏身在远处车里的康莱扯过对讲机,拦住了他那些个个怀里都揣着武器的保镖们。
同一时间,站在医院二楼,借着窗帘的遮挡藏匿身形的林意和姜宥仪看着那浑身杀气的一群人撤了回去,神色振奋地互相击了个掌。
——楼下的记者都是林意找来的。
行动之前他们就算准了把阿伦接出来,康莱绝不会善罢甘休,那么没有什么是比能曝光在全国人民面前的媒体镜头更能让亡命之徒望而却步的了。
更何况,“拳王金盆洗手之日擂台重伤性命垂危”这条新闻本身也极具爆点,林意通知桉城知名的媒体人们来蹲新闻,甚至都省了自己刷脸求人的麻烦。
从救护车到手术室,一路媒体保驾护航,阿伦终于被顺利地送到了手术台上。
就像圣心医院是素察的一言堂一样,因为池仲孝和院长的关系,嘉和医院四舍五入算是友方地盘,手术室的门一关,就意味着康莱短时间内彻底失去了再来把人抢回去的可能。
带着人退回到车上,一直跟在康莱身边的保镖坐在副驾上回头看向老板,“莱叔,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难不成你有本事摸进他们手术室把人杀了?”
康莱面色不愉地瞪了手下一人,压着脾气吩咐,“留两个人在这,随时监控这边的情况,留意阿伦手术之后被安排在哪个病房,摸清楚医院和病房附近的安保情况,但注意不要打草惊蛇。”
“是。”保镖应了一声,随即下车去安排部署,康莱给司机打了个手势,让司机暂时也下了车。
事情弄巧成拙,他得给素察一个交代。
但闹成现在这个样子,他这通电话打过去,完全可以预想到对方的反应。
康莱可以跟素察、跟他姐姐姐夫低三下四,但在其他人面前,他向来要面子,决不允许任何下属看见他朝别人做小伏低的样子。
但意料之外地,素察的反应很冷淡,只淡淡地跟他说了一句“知道了”就挂断了电话。
对此深感莫名的康莱估计怎么也没想到,素察的这通电话是在他姐夫家接的——
梅耶本来还不知道今晚酒吧闹开锅了的事情,听完素察开的免提,市政局的一把手愤怒地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这个蠢货!”
素察昨天才从北美回桉城,时差都没倒好,晚上就急着过来跟梅耶讨论他接下来的竞选路演事项,两人从下午一直聊到了半夜,本来一切顺利地已经将诸多亟待商榷的问题拍板钉钉,没想到胜利的会晤最终以康莱这通糟心的电话做了结尾。
要不就说呢,卧龙凤雏总是能凑成一对儿出现的。
前阵子自己身边有个迪恩暴露身份杀人掩饰打草惊蛇,今晚上梅耶身边就有个康莱偷鸡不成蚀把米地丢了阿伦,让己方阵营的危机加剧。
彼此身边都有不好脱手的蠢货,谁也别指责谁有问题,挂了电话,素察继续着先前修剪雪茄的动作,直到用火枪慢慢地把雪茄点燃了,他才缓缓地长出了口气。
这几天连轴转的越洋行程让快要花甲之龄的狮王感受到了无法挣脱的疲惫,他抽了口雪茄,在烟草的麻醉下微微眯起眼睛,“最近外面闹得太凶了。”
是一句中肯的评价,也是一句意味深长的话里有话,梅耶坐在他对面,隔着他吐出的烟雾看他,略略收敛了脸上外溢的怒气,“的确,不管是不是针对选举,目前的情况都对我们不利。”
梅耶端起秘书刚进来换过的红茶喝了一口,脸色沉沉,“除开今天的擂台捅刀子,我听说先前FENRIR闹命案那事儿,现在也是池浪在跟克里斯一起查?”
素察夹着雪茄点点头,“他这次在FENRIR的擂台上这么豁得出去,我有点担心,别是他在康莱身上查出了什么?”
“这孩子还真是阴魂不散。”
素察点到即止,梅耶笑骂,却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端着价格不菲的薄胎瓷茶杯,抬眼朝素察看了过来。
都是成了精的老狐狸,什么禅机哑谜的,对方一个眼神他们立即就能猜到意图,素察挑眉,当即就笑了。
但他没急着说话,慢条斯理地微微向前倾身弹了下烟灰,才复又看向桉城政界的掌权者,末了直接把话挑明了,却是遗憾地摇摇头,“我动不了池警官,他是桉城刑侦的老大,他出点什么事,无异于挑战国家司法。”
素察的语气很平静,梅耶的手指轻敲在如蛋壳般透光的瓷杯上,微微垂眸看向杯中随之微微泛起涟漪的茶汤,遗憾地笑了一下。
“马上就不是了。”
他轻描淡写地应素察的话,语气近乎悲悯,收敛起的眸光却冷的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