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敬亭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
“我不该让你一个人留在国内。”
“对,你应该带着你的傀儡一起去瑞士,继续让我当林淑贞的替身。”
韩宁的声音越来越冷,甚至有些颤。
“可惜现在你的玩偶坏了,不能再用了。”
“你不是玩偶。”
他的嗓音也哑了。
“你从一开始就不是。”
“那又怎样?”
韩宁终于转过头,纱布下的眼睛死死盯着他。
“我对你来说,不就只是她的影子吗?我穿她的衣服,戴她的首饰,学她的语气,甚至连你送我的生日礼物,都是她喜欢的东西。”
“不是。”
徐敬亭罕见地语塞片刻,又低声道。
“不全是。”
“林曼说得对,你是真的疯了。”
韩宁忽然笑了,裹着纱布的脸看起来狰狞而凄凉。
“她只是怕我耽误你的事业,而你呢?你明明知道我迟早会发现真相,却还妄想我能永远心甘情愿地扮演一个死人。”
徐敬亭沉默地听完她的发泄,忽然问:
“那个‘方奕’,对你说了什么?”
“他?”
韩宁愣了一下。
“他告诉我……船太重,就别拖。”
她的语气里忽然带上一种荒谬的笑意。
“现在我终于不用拖了,我自由了,对吗?”
徐敬亭看着眼前这个伤痕累累的女孩,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场景。
金融峰会上,她站起来提问,白衬衫,马尾辫,眼神清澈又倔强。
那一刻,他恍惚以为见到了二十岁的林淑贞。
可现在,他终于真正看清了韩宁。
她不是林淑贞,从来都不是。
“是啊。”
徐敬亭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声音沙哑。
“你自由了。”
门外响起脚步声,巡视组的人在催促。
徐敬亭起身整理西装,又恢复了那个商业精英的模样。
临走前,他弯下腰,在韩宁耳边低语:
“不管警方问你什么,就说我只是你的金主,把一切的责任都推到我的身上就可以了。”
“放心,我接的住。”
韩宁震惊地看着他,还未回应,病房门就被推开,两名制服人员走了进来。
“徐先生,请跟我们走一趟。”
徐敬亭点头,跟着两位制服人员走出了病房。
韩宁呆坐在病床上。
这一刻,她突然明白了什么。
徐敬亭来见她,不是来挽留,而是来道别。
他用这种方式,给了她真正的自由。
徐敬亭站在中央巡视组的询问室里,房间里暖气很足,但他却觉得手脚冰凉。
贺维坐在他对面,神色平静,手里捏着一份文件,没翻开,只是用指节轻轻敲着桌面。
他的眼睛很冷,不动声色地审视着徐敬亭。
“徐总。”
贺维开口,声音没有波澜,像是在唠家常。
“苏黎世那笔钱,你动用了哪个通道?”
徐敬亭坐在椅子上,背挺得很直,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他知道对方早已掌握一切证据,今天不是来问话的,是来让他认罪的。
“贺组长既然都查到了,何必再问?”
他缓缓回应,声音平稳,甚至带着一丝疲惫的笑意。
贺维看着他,忽然笑了一下:
“我得确认,你到底清楚自己犯了什么事。”
房间里沉默了几秒。
徐敬亭知道,今天的谈话不是审讯,而是最后通牒。
贺维不是来跟他讲证据、谈条件的,而是给他一个选择,怎么死。
“我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
他终于开口,语气平静。
“但贺组长,有些事,我一个人扛不了。”
贺维的眼神微变,但很快恢复冷静:
“谁跟你‘扛’?你背后是谁,说出来。”
徐敬亭笑了,眼角微微眯起,像是看透了什么荒诞的戏码:
“贺组长查了这么久,难道不知道我背后有谁?”
贺维没再说话,只是盯着他,等待下文。
“华微电子是台面上的事,东海集团是手套里的人,再往上呢?”
“贺组长,你就没想过,为什么我的境外资金流转得这么顺利?”
贺维的眼神终于变了。
“你在暗示什么?”
徐敬亭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我什么都不暗示。我只是想知道,贺组长是来查一个‘徐敬亭’,还是查整个江东?”
贺维盯着他,突然放下手中的文件,缓缓站起身,俯视着徐敬亭,声音低沉而危险:
“你是在威胁我?”
“不。”
“贺组长,你误会了。”
“我是来认罪的。”
贺维顿了一下,盯着他,没说话。
“东海集团资金外流,华微电子洗钱,境外资产隐匿……你们查到的、没查到的,我都认。”
贺维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冷笑:
“你一个人认?够吗?”
“够不够,是我的事。”
徐敬亭目光平静地看向贺维。
“但贺组长要不要信,是你的事。”
贺维盯着他,仿佛要看穿他的心思。
最终,他缓缓坐回椅子上。
“你以为这样你背后的人就能保你?”
“不。”
徐敬亭笑了。
“贺组长,我从头到尾就没想过‘保自己’。”
他抬头看向天花板,眼神微微放空,像是在回忆什么,又像是在整理思绪。
十年前,他还在实验室里摆弄仪器,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每天对着数据、图表,做着最纯粹的科研。
那时的他,做梦都想着研发出世界领先的技术,让中国的军工产业不再受制于人。
后来项目被东海集团收购,他被调入了管理层,第一次接触到庞大资本的运作。他天真地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大展拳脚,把研发成果真正推向世界。
可现实却告诉他,有些游戏,一旦踏入,就再难脱身。
他成了“徐总”。
西装革履、觥筹交错,掌控着数十亿资金的流动。
他学会了如何在灰色地带游走,如何在刀尖上跳舞,甚至如何在权力和资本的夹缝里,为自己、为“上面的人”撕开一条利益通道。
他风光过。
东海集团的股价一路飙升,军方的订单源源不断,那些曾经高高在上的领导们对他笑脸相迎,连国外银行的高管都对他毕恭毕敬。
他一度以为,自己真的站上了巅峰。
可现在的他坐在审讯室里,才终于明白。
从始至终,他都是棋子。
“贺组长。”
他忽然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嗓音沙哑地笑了笑:
“我年轻的时候,总觉得只要自己够聪明、够狠,就能掌控一切……可后来才发现,在很多人眼里,我们这种人,不过是替他们收拾桌子的。”
贺维没说话,但眼神微微一动。
他似乎也没料到,徐敬亭会在这时流露出片刻的真实情绪。
贺维沉默良久,终于开口:
“徐敬亭,你认罪可以,但别指望以退为进。”
徐敬亭笑了:
“贺组长多虑了,我不会再挣扎。”
他知道自己逃不掉了。
他的命,终究得填进这个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