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府偃师县高岗镇安置大营,指挥棚。
“咱们为啥要接受朝廷招抚?”宣教长赵至庚跑来问道。
“只是和朝廷休战而已,其他如旧。”张国栋见周怀民扶着禹允贞进了医棚,他答道,“和各宣教员如此说即可,当下重点是保民。”
赵至庚点了点头,组织宣教官及宣教员:“我们已与朝廷休战,但还是要派社兵警卫及放出哨探,以防流贼和兵匪劫掠。各组按照安置人员就位。”
侯方雷和杜国英站在打麦场边,一脸震撼的看着这拔地而起的安置大营。
这大营,其实就是镇外和隔壁村共用的一个大型打麦场。
打麦场被划分几个区,各挂有木牌,这木牌看着明显不是新做。
辎重、仓棚、指挥、医棚、茅房、炊棚、消棚等区。
四五千人的流民队伍,被分成十条,各用麻线拦住,每一站都有牌子,牌上写的有奇怪符号。
黑压压的流民,被麻线切割,排成长长一条线,汇聚到打麦场中央。
各线宣教员喊叫声此起彼伏:“紧跟户主,切莫走散!”
“不能随地大小便!挖的有茅房!”
“如有身体不适者,和身边社兵说!”
“炊棚正在熬粥做饭,谁守规矩才有饭!”
不远处的炊棚,有社兵正在快速安装棚柱,几十个土灶和泥围起。
“和平大哥,你也来了啊!”
从嵩县征调过来的保安堂队伍,付喜枝打着招呼。
登封县柳树沟赵和平,带着他的和平炊事班也来支援,他双手沾满草泥,乐呵呵的点头示意。
炊棚指挥从待招货夫队抽出一人,分发系着棉绳的硬纸牌,挂在脖子上,上书“炊”字。
“你去仓棚拉运米面,码放在炊棚仓区,十步之内不允许有火!”
杜国英和一旁的侯方雷喊道:“看!她没见过,也是保安堂的!”
从医棚里出来一男一女,女的脸色有些不太好,边走边穿保安堂制服,和那男的摆了摆手,便指挥起来。
医棚指挥禹允贞喊道:“各线长,谨按安置手册,上前的每户,先剃头,再扑灰,后清洗,男女分棚!”
杜国英低声喊道:“雷兄!这个是保安堂总管事的!瞧着韩大夫、邓大夫也听她的。”
保安堂邓安平,被任命1号线长。
1号线有五百人左右,不足二百户。
王头生拥着婆娘及儿子,拿着在洛阳东关外领到的身份牌,紧跟在1号线中。
两边都站着社兵,不时还有短促的瓷哨声,以及唢呐司号响起。
“每户隔开一步!”
“不要走动!原地坐好!喊一户上来一户!下一个!”
王头生走上前,看到还是东关那个大夫,心里踏实许多。
邓安平笑道:“瞧着孩子气色好多了。”
王头生对邓安平印象极好,这些人自始至终没让自己花一个铜板,搞出这么大的阵仗,竟是为了照顾在洛阳城外无人过问自生自灭的流民。
“大夫,大恩人,还不知道你叫什么?”王头生婆娘眼含泪花。
“我叫邓安平,平安的安,平安的平。”
“快给恩公叩头!”王头生给儿子一个脑瓜子。
孩童噗通跪地,磕了一个响头。
“头伸过来,我瞧瞧。”邓安平皱眉扒拉,“头发都没剃过,虱子可是不少。”
邓安平撕下一个纸片,写了:“1-消-王头生”,递给王头生,“顺着麻线走,先去消棚。”
王头生一家刚走到消棚,这里正有几个男子伏地哀嚎。
“老爷们!给俺儿剃头就行,为啥也要给我剃光头?!俺不想当和尚!修剪一些就行,求求你们了。”一直长发,实在难以接受突然剃成光头,平时也只是用剪刀修剪头发,胡子,维持形状。
消棚指挥,是第四营宣教官韩宏亮,他道:“老乡,咱周会长说了,所有流民都必须剃头,剪短还会有虱虫!”
消棚内的流民实在不愿意,但又怕这些人,四处都是持刀枪的社兵,一会还想吃饭,只能抹着眼泪坐下,边剃边呜呜哭起来。
王头生大吃一惊,原以为给毛孩剃头而已,毛孩光头或者留总角都正常,没想到大人也要剃光!
周怀民等人四处视察,见这边有异动,赶忙急步走来,问明白原因。
他对众多不愿剃发的流民道:“乡亲们,咱们是为了你的卫生和健康,又不是伪清入关剃老鼠尾巴。”
一旁的鲁世任听了无语,怎么可能呢,叹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他们不愿剃发,也能理解。”
“乡亲们,咱们平时也要修理须发,那这些须发就活该被毁伤吗?”周怀民抚慰那哭泣的男人,指着他的头皮对四周来到消棚的流民道,“孔子他老人家的本意是教导我们,爱护父母赐给我们的命,剃发正是让大家保命,重获新生。”
众流民见这人被众人拥护而来,定是这里的大官。
啊?孔子竟然是这么个意思?
周怀民见流民惊讶,笑道:“正是,孔子的本意是好的,都是后人歪解。我就爱护父母之命。”他说完往凳子上一坐,对一旁的剃头匠道:“师傅,先给我剃。”
“周会长!我……,你头上也没虱子啊。”剃头匠为难。
“啊?”张国栋惊的张大嘴巴,劝道,“你还是留着吧,让流民剃了就行。”
剃头匠迟迟不敢下手,一脸为难的看向张国栋。
张国栋心道,他我管不着啊,也是为难的瞅向远处的禹允贞,朝她摆手。
禹允贞正在医棚处来回巡视各线,瞧见这边,赶忙跑来,见周怀民要剃发。
“我还以为什么事。”禹允贞笑道:“这天热,他都说了好几次想剃光头,剃光也好,碍到谁了?国栋哥,碍到你了?”
张国栋哈哈大笑,忙摆手:“没有,没有。”
禹允贞目视鲁世任。
鲁世任讪笑:“他剃光我也不给他一文钱,和我有啥关系。”
黄必昌不等她看自己,赶忙笑道:“没碍到我。”
来瞧热闹的杜国英一脸震惊,原来这就是周会长和周夫人啊!这两个人竟是发妖!
禹允贞对剃头匠道:“老棒叔,给他剃。”
得,你俩都愿意,以后别埋怨我,手拿大剪子,咔嚓一下,先剪掉发结,一尺长的头发握在手中,他也不敢像流民一样直接扔地上,只能递给禹大夫。
禹允贞看周怀民头发散落,模样如蘑菇,不禁好笑。
“既然每个人的发式由自己决定,也不碍着别人什么,那就是发式自由。”她手举他的断发,对围观众人展示道:“身体卫生,发式自由,就从咱周会长做起吧!”
张国栋心道,嘿,你可真行!
撸起袖子,上前紧挨坐下,对剃头匠道:“老师傅,我也要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