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二十年·除夕
除夕夜的一场大雪覆盖了整个皇城;寿康宫的地龙烧得正旺,萧华昭靠在窗边,望着外面飘落的雪花出神,她拢了拢肩上的狐裘,再过几日她便六十又一了,时间在她的眼角留下细纹,却掩不住那双依然明亮的眼睛。
“娘娘,药煎好了。”青竹捧着药碗轻声道,“该喝药了,不然太上皇又要担心了。”
“拿过来吧。”萧华昭接过药碗,眉头都没皱一下,直接一饮而尽,这几年喝过的汤药,怕是比茶水还多了。
“太上皇呢?”萧华昭擦了擦嘴角问道。
“陛下来了,跟太上皇议事呢。”青竹接过药碗,“好像是要商议开春的恩科。”
萧华昭点点头,刚要说话,便听到了小孩子咿咿呀呀的声音。
“皇祖母!”百里清沅带着一身风雪进来,怀里抱着个用锦缎包的严严实实的小家伙,“今日随驸马进宫,不料这会儿竟下起了大雪,只能带着蘅儿来皇祖母这里避一避了。”
萧华昭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连忙伸手:“快抱来给我看看,这小家伙出生到现在,我还没见过她呢,你皇祖父说去公主府抱过来,我寻思着天太冷了,还是算了。”
襁褓中的小家伙睡得正香,粉嫩的小脸像极了百里清沅小时候,萧华昭小心翼翼地接过,指尖轻触那吹弹可破的肌肤,心头涌起一股柔软。
“这孩子像你。”萧华昭抬头对清沅笑道,“特别是这小鼻子。”
百里清沅眼眶微红:“皇祖母,您要快些好起来,等蘅儿再长大一些了,还要听您讲故事呢。”
萧华昭正要说些什么,殿门再次被推开,百里执疏缓缓走进来,身上还带着未散的寒气,六十八岁的他鬓角已经全白了,腰也没以前直了,精神头倒是一点也没减。
“夫君不是在跟瑾珩议事,怎么来了?”萧华昭疑惑地问。
百里执疏没答话,先是从她怀里接过孩子,仔细端详了片刻,才道:“听说清沅带孩子来了,刚好瑾珩那边还有这事要回去,我就过来看看,怎么,我自己的寝殿我还不能来了?”又顿了顿,眉头微蹙,“怎么这么轻?”
百里清沅听着百里执疏同萧华昭的对话,噗嗤一笑:“皇祖父,新生儿都这样的。”
“别理你皇祖父,现在年纪越来越大,性子却越来越小孩了,烦人的紧。”
“萧华昭!我不跟你计较,等清沅回府了,我再跟你算账。”萧华昭笑着看着丈夫抱着蘅儿时那小心翼翼的样子,想起当年他第一次抱瑾珩时的场景,那时年轻的帝王也是这样,紧张得手臂都僵了。
时间过得真快啊,转眼他们都有重外孙女了。
永和二十年·二月
二月初,春寒料峭,萧华昭的老毛病又犯了,整日只能靠在床榻上,百里执疏日日都在这慈宁殿陪她,想着法逗她笑,他们就这样看看书,下下棋,时间过的也很快,并不无聊。
“夫君倒也不必时时刻刻在这里拘着。”萧华昭替他拂去肩上的雪花,“外面冷不冷?我这里有人照顾。”
百里执疏头也不抬:“我乐意。”萧华昭无奈,只好由着他去,这些年,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越发简单,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再像年轻时那样顾虑重重。
“对了,”她想起来,前些日子谢照眠来了信,“眠眠写的信到了,说已经启程回京了。”
百里执疏手上不停,给萧华昭捏着腿:“嗯,瑾年到时候肯定带着她进宫来看你,到时候你好好给她办宴席。”
“你说的好听,我如今哪里办得了宴席啊?”萧华昭摇了摇头,“让明萱操持吧,办个家宴,咱们一大家子,也好久没有一起吃过饭了,”她顿了顿,笑道,“现在就差清野那孩子还没成家了。”
提起这个最让人头疼的小孙子,百里执疏也笑了起来:“那小子,上次瑾珩要给他指婚,他居然偷偷跑去北疆了。”
萧华昭轻笑:“随他去吧,缘分到了自然就成家了。”
百里执疏哼了一声,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你就惯着他们吧。”
萧华昭没接话,看着窗外的一抹粉色,开口道:“夫君,等天暖和了,咱们再去趟杏花村吧。”
百里执疏的手顿了顿,随即握住她的:“好。”
萧华昭笑了起来,他们都知道不会再去了,但还是一个忍不住的开口,一个忍不住的答应。
二月初八
皇后齐明萱在御花园设了家宴,萧华昭难得精神好,特意让宫女梳了个精致的发髻,还簪上了百里执疏今年送她的那支白玉兰钗。
“母后今日气色真好。”齐明萱扶着她在主位坐下。
萧华昭拍拍齐明萱的手:“辛苦你了。”
不多时,众人陆续到齐,皇帝百里瑾珩带着百里清野,百里清沅和驸马以及三个月大的姜雪蘅;长公主百里瑾年与驸马谢昀带着女儿谢照眠和女婿。
“清野!”百里清沅一见到这个弟弟就红了眼眶,“北疆风沙很大吧,你怎么又黑了?”
百里清野撇了撇嘴:“阿姐都当娘的人了,还这么爱哭。”
萧华昭看着满堂儿孙,心中满是欣慰,她的目光落在百里清野的身上,十四岁的少年,身上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
“清野,”萧华昭招手唤道,“来皇祖母这儿。”
百里清野乖乖过来跪下:“皇祖母。”
萧华昭摸了摸孙子的脸:“这次回来,就别走了。”
百里清野挠挠头:“孙儿还想再去趟乌斯藏……”
“胡闹!”百里执疏突然出声,“你父皇和母后年事已高,你作为长子……”
“夫君,”萧华昭轻轻按住百里执疏的手,“让清野把话说完。”
百里清野垂眸继续道:“孙儿是想去寻些珍稀药材,太医有提到那边有药材,可能会对皇祖母的身体康复有用。”
萧华昭一愣,随即红了眼眶:“清野……”
百里执疏也愣了一下,开口道:“是皇祖父错怪你了。”
宴席过半,小雪蘅突然哭闹起来,百里清沅怎么哄都哄不好,萧华昭却伸出手:“给我吧。”
说来也怪,小家伙一到她怀里就不哭了,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她。
“这孩子跟母后有缘。”百里瑾年笑道。
萧华昭低头亲了亲孩子的额头,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六十多年前的自己——那时她也是这样,被季云婵抱在怀里。
“在想什么?”百里执疏偏头问道。
萧华昭抬头轻声道:“想母后了,以前她也是这般抱着我。”
百里执疏沉默片刻,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布包:“给你。”
萧华昭打开一看,是一个旧了的平安结,是她第一次跟娘亲一起编的。
“你还留着……”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百里执疏握住她的手:“我答应过你的啊,一辈子都不会取下来。”
萧华昭跟百里执疏一起看着满堂欢笑的儿孙们,轻声道:“我这一生啊,无憾了。”
宴席散后,百里执疏陪着萧华昭在廊下看雪,宫人们贴心地准备了暖炉和厚毯,百里执疏将萧华昭裹得严严实实。
“还记得太初二十年吗?”萧华昭突然问,“那年是大梁朝的第一百年,在朱雀门看完烟花,回宫守岁的路上……”
百里执疏点了点头,笑着说:“记得,你那时候走路摇摇晃晃的,非要玩雪,结果我就一会儿没看住你,你就一头栽进了雪里。”
“你还笑!”萧华昭嗔道。
百里执疏将她往怀里带了带:“我后面不是给你捞出来了?当时把我气的不行。”
萧华昭看着百里执疏的样子也笑了起来。
雪越下越大,恍惚间,他们仿佛又回到了年少时的某个冬日,那时山河正好,岁月悠长。
“阿执。”
“嗯?”百里执疏有些恍惚,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这个称呼了。
“下辈子,我们还做夫妻好不好?”
百里执疏突然红了眼眶,抱紧了她,低头亲了亲她,声音沙哑的说:“好,下辈子我们还做夫妻,要跟昭昭生生世世都做如同这一世一般的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