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具体形容那气味,浑浊闷热。
混着汗臭、劣质烧酒、廉价灯油的气味,还有陈米的霉味、泥土腥气和……咸鱼的味道?
秦昭玥分辨不出,仅仅呼吸了半口就掩住了口鼻。
后头三人没动弹,对此都有所预料。
石壁上每隔几步便挂着一盏陶碟油灯,光线还算明亮。
将攒动的人头和腾起的烟雾映在墙上,如同鬼影幢幢。
这处空间不小,跟米铺差不多。
正中间的主区是骰局,用一块磨得发亮的门板当赌台,围满了人。
地上铺着脏污的草席和破麻袋供人跪坐。
右侧小块区域安静些,玩的是双陆叶子戏。
靠墙用木框子倒扣成了“雅座”,铺着打补丁的粗布。
左侧是花活儿,一个个小摊位,赌什么的都有。
一眼眺望最深处,有个像当铺一般的高账房,一旁挂着借贷的木板。
秦昭玥快速掌握了此地的布局,有些不情不愿放下了膀子,不再掩住口鼻。
围在中间赌台的人最多,喧闹声也最大。
有人裤腿还沾着泥,脱下磨破的草鞋垫在身下,像是个力工。
紧盯着骰盅,手里攥着刚结的几文力资。
有个身形瘦小的,衣袖沾着陈年的油渍,估计是油铺的伙计。
眼睛滴溜溜得转,似乎想从庄家手法里看出些门道。
愁眉苦脸的小工匠额头冒汗,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席子上的破洞,估计已经输了几局。
半老徐娘的浆洗妇鬓发散乱,下巴几乎要磕到赌桌上,死死盯着骰盅的缝隙。
庄家是个干瘦汉子,手背上青筋凸起,快速摇动骰盅。
骰子在其中“咔啦咔啦”快速滚动和碰撞,粗陋的欲望激起,众人纷纷下注。
嘭!
骰盅停下,干瘦汉子高声吼着,“买定离手!买定离手!”
待没有人再下注,他大喝一声“开”。
“四五六,大!”
惊呼声大起,有人兴奋得吼叫,有人懊恼着叹息、低沉地咒骂。
所有这些声音都被厚实的泥土和米袋包裹,形成一种令人心烦意乱的嗡嗡声。
秦昭玥撇了撇嘴,面露不喜。
这跟她想象中的赌场相距甚远,太低端了。
“贵客可以放心玩乐,咱们这儿安全得很,小人还要回去看门,就不陪了。”
小心翼翼试探,结果发现面前四位连看都没看他,于是壮着胆子绕了开去。
他不敢在这里示警,何况人家还没有做什么。
作为四海帮的老巢,地下四通八达,他可以抄近道去给老大报信。
秦昭玥放任他离开,丝毫不以为意。
老神在在迈起王八步,那桀骜的模样,就跟巡视自家领地的老大似的。
这自然引起了看场子的打手瞩目。
场中两人、账柜前一人,都是粗壮汉子。
穿着和米铺扛米工无异的短褐,袖口挽起,露出结实的小臂。
他们靠在土柱或米堆旁,抱着胳膊目光冷静地扫视人群。
腰间鼓鼓囊囊,可能别着短棍或者类似匕首的短兵器。
此时视线都落在一行四人身上,警告意味十足。
秦昭玥视若无睹,巡视一圈之后靠近了那放贷的账台。
呵,真跟当铺似的高高在上,只有个小小的窗口开放,瞅着就让人心里不舒服。
赌钱还好,自己挣的钱,是换成吃食咽进肚子还是交给赌场,全凭自愿。
可是十赌九输,长期混迹在此的都是赌徒。
输一次两次或许还能控制住自己的手,扭头就走或者干站着看热闹。
但总有输急眼的时候,失去理智向赌场借贷。
都是街坊邻居,想赖账根本不可能,地面上的流子有的是办法拿捏。
相比于赌场,放钱的更加可怕,闹得家破人亡的比比皆是。
账台后,中年人面无表情高坐。
这个角度寻常人看不见,但对秦昭玥来说没有任何难度。
只见他面前摊着竹片做的筹签,上面刻着欠债人的花押和数目。
旁边垒着着一摞用麻绳串好的铜钱,垒得高高的,是底下的人唯一能够看见的东西。
时时刻刻在诱惑着那些输红眼的赌徒,一抬头就能瞅见。
只要签下名字,就可以轻松“免费”领走。
翻盘了立马还上,欠不了多少利息,想得挺美。
账台后头的地面上搁着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有粮袋、油和布料,想来是用于抵债的。
眼见四张生脸靠近,中年人不动声色,其实账台下的右手已经悄然握住了一根竹子。
竹子顶端牢牢捆着个枪头,看起来粗陋得很。
不是弄不到整杆的长枪,榆钱坊就有打铁的铺子,私下里打造不费什么事儿。
只是持有长兵器犯忌讳,武侯坊丁时不时的会敷衍检查要些喝酒钱,万一被发现了就得出血。
他这账台易守难攻,长竹竿捅出去效果一样。
“客人瞧着眼生,玩乐在前头。”
说话的同时,守在账台边的壮汉已经将右手背在身后。
而在场中守着的两位也是相同的动作,缓步向他们靠近,形成合围之势。
秦昭玥仰起脑袋,视线与那中年人撞在一起,却露出了个大大的笑容。
“头回来,看看。”说着话扭头往回走去。
中年人撇了撇嘴,还以为是什么豪横角色,结果却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儿。
冲看场子的点了点头,各自归位,只是注意力还是集中在了他们身上。
秦昭玥返回中央,自有“小弟”开道,来到了骰盅赌台的最前方。
此时庄家刚刚停手,就见对面的生脸掏出了块碎银子,不甚在意扔在了“小”上。
“买定离手,开!”
“二四六,大!”
秦昭玥撇了撇嘴,下一刻,她抓住了赌桌边缘,猛然往上掀起。
赌桌飞到了空中,赌资和骰盅四散纷飞。
轰然落地!
秦昭玥抱起膀子,仰起高傲的头颅。
“敢当着老娘的面出老千,活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