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五迎财神,村子里零零星星的鞭炮声还没彻底消停,徐大志老家那栋二层小楼里的电话铃声,就催命似的响了起来,一声接一声,比他家院门口那挂一千响的“大地红”还密集。
楼下传来母亲袁翠英带着睡意的嘟囔:“谁呀这是,大清早的,比财神爷还急……”
徐大志一个骨碌从床上坐起来,趿拉着棉鞋就冲进了二楼临时充当书房的小房间。他心里明镜似的,这年头,能在大年初五一早把电话打到他老家的,绝不是拜年闲扯的主。
果然,抓起听筒,那边传来徐县长那熟悉又带着几分热络的声音:“大志啊,过年好过年好!没吵着你休息吧?”
“县长您太客气了,我也刚起。给您拜年,祝您新的一年万事如意!”徐大志脸上瞬间堆起笑,声音里透着一股子精神劲,心里却飞快地盘算着。
寒暄过后,徐县长直奔主题:“大志,夏副县长跟你提的县包装厂和黄酒厂那事儿,县里很重视啊。你看你明后天有没有空?来县城先看看厂区,跟工交办、财政局的几个头头脑脑见个面,一起吃个便饭,咱们初步聊聊想法。”顿了顿,县长又抛出一个更诱人的计划,“等你们公司初九正式上班后,我还想着,组织相关部门的同志,一起去兴州城,参观考察一下你的镜湖酒业集团和小麦电子集团,取取经,也让大伙儿对未来的合资更有信心嘛!咱们这穷山沟,就缺你这样的能人带来新气象啊!”
徐大志心里乐开了花,这真是刚打瞌睡就有人递枕头——正是时候!他嘴上却谦逊着:“县长您过奖了,我这都是小打小闹,还得靠县里支持。行,就按您说的办,我明天就进城!”
挂了县长的电话,徐大志兴奋地搓了搓手,在略显简单的书房里踱了两步。窗外,薄雾笼罩着村庄,远处山峦起伏,可他眼里看到的,却是县里那两家半死不活的厂子焕发新生的蓝图。这事得抓紧!他立刻又抓起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邹英吗?我,徐大志。年过得怎么样?……好,长话短说,你马上着手两件事:第一,联系咱们常合作的那位张律师,启动收购县包装厂和黄酒厂的法律准备工作;第二,把年前计划收购地区农机厂的那套原班人马组织起来,状态保持住,随时准备开赴山城县进行谈判!”
电话那头的邹英显然有些意外,但很快便沉稳地应了下来:“明白,徐董。相关材料和法律流程我马上梳理。团队这边我会通知到位,保证随时能拉得出、顶得上。”
对邹英的干练,徐大志一百个放心。经过前几次收购的磨合,团队已经形成了一套成熟的运作机制。前期他负责跟政府高层敲定大方向,一旦框架谈妥,后续的尽职调查、资产评估、谈判细节这些繁琐工作,基本就不用他再事必躬亲了。这就好比张飞穿针——粗中有细,大方向他把控,细节有专业团队落实。
不过,徐大志心里也有一本清楚的账:收购合资后的厂子,别的权力可以下放,但这人事任免和财务审批的大权,必须牢牢抓在自己手里。这可是命根子,否则,辛辛苦苦搞来的企业,怎么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吩咐完邹英,徐大志松了口气,刚想点支烟琢磨琢磨,就听楼下院子里传来一阵喧闹。
他隔着窗户往下看,好家伙,母亲袁翠英和妹妹大敏已经忙活开了。
今天是大年初五,按习俗是“破五”,迎财神的日子,村里来串门拜年的乡亲络绎不绝。
三叔公、五婶婆、还有几个穿着崭新但难掩乡土气衣服的年轻后生,挤了半院子,热闹是热闹,也够吵嚷的。
徐大志摇摇头,索性把房门虚掩上,隔绝了大部分噪音。他知道,今天这电话是消停不了了,楼下那些乡亲,多半也是冲着他这个“山城县里都挂上号的能人”来的。
他干脆吩咐徐大敏,除非是特别重要的电话或者熟人,一般的拜年客就让母亲和妹妹招待了,他得专心处理正事。
果然,一上午,电话铃又响了好几遍。有拜年的,有拐弯抹角打听生意的,还有听到消息来套近乎想安排亲友工作的。徐大志应对着,心思却早已飞到了县里的厂区和集团的事务里去了。
就连袁国军、袁明军和黄建国他们这几个光屁股玩到大的发小结伴而来,在楼下嚷嚷着让他下去“甩两把扑克牌”(打牌),他也没顾得上。只在中午吃饭时,才匆匆下楼,陪着一桌人扒拉了几口饭。
饭桌上,袁明军凑过来,递上一支烟,压低声音:“大志,听说你计划把县里那俩厂子盘下来?”
徐大志接过烟,点了点头,看着这个脑袋瓜子灵活、在良种场上班却总觉得憋屈的发小,直接开了口:“明军,咱哥俩不说暗话。包装厂那边,你要是愿意去,我先给你安排个厂长助理,熟悉几个月。等局面稳了,原厂长肯定被县里调走,我扶你上去。怎么样?”
袁明军眼睛顿时亮了,他在良种场工作虽说稳定,但一个月那点死工资,看着徐大志风生水起,早就心痒难耐了。他激动地一拍大腿:“干!必须干!跟着你干,比在良种场那边有意思多了!咱这性子,直来直去,不是当官拍马屁的料,走仕途那是瞎子点灯——白费蜡,还是跟你做事有意思!”
徐大志笑了笑,吐了个烟圈:“成,你自己想好就行。回去也跟德阳叔(袁明军父亲,村长)透个风,以后村里要是再出大学生,去报学新闻、法律、经济这些对口专业,有愿意回本省来的,你告诉我一声,我来想办法引导培养,将来都是咱们自己的人才库。”
旁边坐着的黄建国和袁国军听得云里雾里,只大概明白徐大志要搞大事业,拉着明军一起干。袁明军却是秒懂,伸出大拇指,冲着徐大志晃了晃,脸上全是佩服。这是要建立自己的“子弟兵”啊,徐大志的眼光,果然长远!
匆匆吃完饭,徐大志又钻回了二楼。下午的电话相对少了些,让他能静下心来,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构思着收购方案和集团春节后上班的安排。
夕阳西下,给村庄涂上一层暖金色时,他才终于感到一丝疲惫,准备下楼透透气。
刚走到楼梯口,就听见母亲袁翠英在院里跟人说话,语气带着点为难:“……他叔,不是大志不肯见,是真忙,一整天电话没断过,水都没喝几口……你那侄子工作的事,等他下来,我就跟他说行不?”
徐大志脚步顿住了,心里叹了口气。这还只是开始,一旦收购的消息传开,各种关系、人情、请托,会像潮水一样涌来。他整理了一下表情,脸上挂起笑容,迈步下了楼。
他知道,前方的路,既是金光大道,也布满了看不见的坑。县里领导他们的支持是真,发小的期盼是真,但那两个厂子里盘根错节的关系、等着看他笑话的对手、还有那些可能阳奉阴违的“老油条”们,也是实实在在的挑战。
尤其是包装厂那个姓王的老厂长,听说在厂里经营多年,是个厉害角色,这会儿说不定已经听到风声,开始琢磨对策了。这接下来的棋,可得一步步走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