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澜亭找她是为了来和她说一声,他约了车,早上五点就先走了,麻烦她和阿公阿婆说一声。
大年初一的时间点,他哪里约得到车子?
应筠以为他是因为自己冷漠的态度而别扭,逞强要离开。
其实没必要的,一晚上都留了,不在乎这么一时半刻的。
当然她开口挽留还有一个最主要的原因——她怕他出事。
又是在她家过了一夜,真出什么事,她担不起这个责任。
所以她说:“你也不用这么着急的,等天亮了再走就好。”
郑澜亭捕捉到她目光里的忧虑,苦笑着摇了摇头,打消她的担心,“是我爸妈安排的车。”
应筠闻言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也许是因为感受到这次分别后大概很难再有以后,郑澜亭在不断“轰隆”作响的炮声中,终是落下了泪来。
应筠想,泪水本不该属于这个喜庆的节日,但与告别相关,又好像情有可原。
应筠成长于复杂的环境之中,父母的缺失促使她拥有比同龄人更成熟的心智,塑造出她身躯里最为刚硬果决的一部分。
但阿公阿婆给予她的爱,街坊,朋友对她的关心照顾又宛如一场和顺的春风,不断浸润滋养她的内心,将善良温和注入她的灵魂中。
所以应筠总是愿意去理解,体谅,或许每个人走出一段感情需要的时间都不同。
这也是为什么,即便分手了,她也仍旧愿意一次次给郑澜亭谈话的机会。
郑澜亭抽泣着道歉:“阿筠,对不起,我也知道我已经给你添了很多困扰,其实我其实也不想这样的,我只是……只是太爱你了……阿筠,我常常在想,如果当年我不出国,或者我没有总想着让你,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
郑澜亭语无伦次地诉说着歉意,悔恨,如果……
会吗?
应筠想,答案是很肯定,不会。
应筠不知道那是不是一种悲观的想法,她总是觉得,如果有些事,注定要发生,那么不论你当时做了什么样的选择,什么样的决定,结果都不会改变。
路换了另一条走,目的地也还是那个。
“大年初一不好哭的,郑澜亭。”应筠叹了口气,保持着距离,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新一年,我希望你能往前走,好吗?”
郑澜亭知道,他和应筠是真的不会再有以后了。
他牵强地扯了下嘴角,说:“我……努力试试吧。”
郑澜亭在这个夜晚第一次提出了一个有些冒昧的要求,“可以再抱一下吗,阿筠?”
应筠沉默了几秒,本来想说不了吧,但话到嘴边,应筠又突然想起那些因为缺乏一个拥抱,就做出冲动之举的社会新闻来。
“好。”她点点头,上前一步,抱住他。
郑澜亭紧紧地回抱住她,心有不舍,但也开始慢慢接受,这应该也是他最后一次做这样亲昵的越界之举了。
应筠没有挣扎,轻拍了拍他的后背,鼓励说,“澜亭,以后要把自己的日子过好。”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认真地向她承诺,“好,阿筠,你也是。”
“嗯。”应筠和他拉开距离,“那晚安,你睡得冷吗?”
“不冷的。”郑澜亭摇摇头,目光不舍,“晚安阿筠。”
回了房,应筠觉得心里轻松了不少。
至少这一回,她觉得郑澜亭是有在试着放下的。
凌晨时分,应筠却一点困意都没有,她将红包和项链都谨慎地收入柜子深处。
看了半天,却还是觉得不放心似的,又搬起另一侧的棉被,压在了上面。
这下安心多,应筠叉着腰,满意地看着那个高高堆叠的棉被山,又觉得自己这样子有些小家子气。
不管了,就这样吧。
她无奈地失笑,终于躺到床上,外面的烟火声还在响,忽远忽近。
应筠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心中略有忧虑,她在想,叶嘉淮有听到那声敲门声吗?
她要问吗?可是又该怎么问呢?
应筠晃了晃脑袋,强制自己闭上眼,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况且,他们也没见过几回,听见了也大概率认不出来是谁,就算认出来……她也可以好好解释的。
应筠自觉问心无愧,想清楚了,就也不再有负担,闭上眼,进入浅眠。
外面的焰火要响一夜,她从小到大反正是习惯了,总之这晚基本上是睡不到什么觉的。
应筠还记着郑澜亭清早要走的事,没躺下几个小时就起来了,毕竟没有让客人空着肚子走的道理。
四点多,外面天还没亮,响彻一夜的炮仗声暂时弱了些。
天空等待破晓,爆竹也在等待下一轮燃爆的时刻。
应筠早起给郑澜亭泡了杯红糖水,又煮了团子馄饨和鸡蛋。
郑澜亭心里过意不去,“不用这么麻烦的,阿筠。”
应筠把碗筷端到他手里:“这是习俗,图个好兆头,快吃吧。”
等他吃到好,阿公阿婆也起来了,给他包了个红包。
郑澜亭推拒不过,应筠也说是心意,他只能收下,他背上包,手机恰时响起。
车子已经在外面等着了,应筠套了件羽绒服送他出门。
空气里,隐约有焰火燃放过后残留的硫磺味。
他们拥抱,道别,应筠在他难以启齿时,坚定地告诉他,“我们仍是朋友。”
车子开出很远了,郑澜亭却还开着车窗探出个脑袋来和她招手,“阿筠,再见。”
应筠也和他挥手,谁:“再见。”
她站在原地,看着那道车影逐渐消失在远方漆黑的天际线,尚未迎来白昼,迎面袭来一阵凛冽的寒风,发丝拂面。
应筠微眯起眼,拢紧了衣衫,转身回屋,她在心头默默祝福了一句,希望你的心事都能随着风散去。
在家里的时间总是过得格外快,除了大年初二苏令仪他们回来之外,身边也没什么亲戚需要特别跑一趟拜年的。
苏令仪她们回来的那天,为了避免过多的接触,应筠仍旧秉持着从前的习惯,吃过饭,就自己出门逛去了。
她也没想到,还能碰见幼时的好友。
是年年先上来和她打的招呼,应筠几乎一眼就认出了她,惊喜地握着她的手:“是年年对吗?”
年年是在她们初一那年搬走的,当时虽然互留了家里的号码,但在那个她还尚且买不起手机的学生时代,一次再普通不过的号码变更,轻而易举地就中断了两个少女的友情。
十年的光景,足以将一个人全然变成另一种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