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港岛的消息,让整个富强胡同23号院,提前进入了过年的状态。
陆晓雪成了院子里最忙碌的人,她一整天都要拉着金虎,在院子里巡视一圈,郑重其事地跟院子里的每一棵树,每一块砖,甚至每一只路过的蚂蚁打招呼。
“槐树爷爷,我们要去港岛啦,你要乖乖的哦,等我们回来给你浇水。”
“小蚂蚁,我们要去坐大轮船啦,你们要看好家哦,别让坏虫子进来。”
金虎跟在她屁股后面,对于小主人这种告别全世界的宏大仪式感,它显得十分配合,尾巴摇得像个高速旋转的黑色螺旋桨。
陆家的其他人,则陷入了一种混杂着兴奋、期待和手足无措的复杂情绪中。
出发前一天晚上,王桂兰把全家人叫到一起,真像个即将送孩子出远门的母亲,挨个分发她准备的东西,生怕孩子们在外面受了委屈。
“青原,你胃不好,妈给你带了点炒面,用猪油炒的,香!路上饿了垫垫。”
“红啊,芳啊,这是妈给你们新纳的千层底布鞋垫,港岛那边潮,别把脚捂坏了,穿着舒服。”
“月娥,你把这件毛衣给晓雪带上,我听人说飞机上冷气足,跟冰窖似的,别冻着我的乖孙女……”
林月强看着自己手里那两个用红绳拴着、煮得硬邦邦的鸡蛋,又看了看其他人手里大包小包的“装备”,感觉自己像是要去参加一场支援边疆的春游,而不是去那个传说中遍地黄金的港岛。
“妈,二哥带大家是去开眼界的,不是去逃难的。”陆青军哭笑不得地看着自己被塞得鼓鼓囊囊的背包,里面有毛巾、肥皂、甚至还有一小袋盐。
陆青山看着这一幕,只是笑着,没有阻止。他知道,母亲给的不是东西,是心安,是无论走到哪里,都扯不断的,家的根。
出发当天,一辆看起来平平无奇,但车牌号却能让长安街所有岗哨立正敬礼的中巴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胡同口。
当陆家一行人,提着大包小包,像是要去赶绿皮火车的架势,坐上这辆内里豪华舒适的中巴车时,林月强还在小声跟陆芳嘀咕:“姐夫也真是的,这么多人,让咱们特产集市的大解放过来送,多宽敞,非要挤这小中巴……”
陆芳看着他不明所以的样子,只是抿着嘴,不停地微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神秘。
车子没有去人山人海的首都机场,而是直接开进了守备森严的南苑。
当一架通体雪白,机身上喷涂着星汉集团那枚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烫金色星辰徽记的湾流私人飞机,如同一只优雅的天鹅,静静地出现在众人面前时,中巴车里,瞬间鸦雀无声。
林月强的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完整的鸡蛋,他死死地扒着车窗,眼睛瞪得像一对铜铃,仿佛看到了神迹。
“这……这是……咱们的……飞机?”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而变得尖利,甚至破了音。
穿着笔挺制服、肩上扛着四道杠的机长,和两名身姿窈窕、气质端庄的空乘,已经站在舷梯下列队等候。看到陆青山下车,三人齐刷刷地躬身行礼,动作标准得如同教科书。
“老板,欢迎登机。”
陆华和王桂兰看着眼前的景象,老两口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震撼。他们经历过战争,见过大场面,可这种属于资本时代的奢华与权柄,依旧超出了他们的想象。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有钱了,这是一种他们无法理解的力量。
陆晓雪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她兴奋地挣脱林月娥的手,像只挣脱束缚的小蝴蝶一样冲向飞机:“飞机!爸爸的大飞机!好漂亮!”
走进机舱,一股淡淡的真皮香气混合着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里面宽敞得像一个移动的豪华客厅。柔软的米色真皮沙发,触感细腻温润;光可鉴人的红木吧台里,陈列着各种看不懂标签的洋酒;甚至还有一个铺着厚厚羊毛地毯的小小的儿童游戏区,上面放着晓雪最喜欢的布娃娃。
“二……二弟,”陆青原坐在沙发上,只觉得屁股底下像有无数根针在扎,浑身不自在,“这……这一趟得花多少钱?飞一趟得烧掉一辆小汽车吧?”
这个问题,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陆青山给女儿拿了一瓶她最爱喝的橘子味北冰洋汽水,然后才慢悠悠地坐下,看着家人那一张张紧张又好奇的脸,笑了笑。
“放心,有人买单。”
“谁啊?这么大方?”陆青军好奇地问,他觉得国内没人有这魄力。
“一个欧洲的朋友,”陆青山轻描淡写地说道,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姓罗斯柴尔德。他最近手头比较宽裕,非要赞助一下我们的家庭旅行,说是为了促进中欧友谊,我拦都拦不住。”
飞机在万米云层之上平稳地飞行着。
几个小时后,当飞机的高度开始缓缓下降,舷窗外出现一片蔚蓝色的海面和如翡翠般散落的岛屿时,所有人都被吸引了。
“看!是海!妈妈快看!是大海!”陆晓雪把小脸紧紧贴在冰凉的窗户上,兴奋地大叫。
飞机最终降落在启德机场,长长的跑道尽头,就是那片在夕阳下波光粼粼的维多利亚港。
飞机停稳,舱门打开。
一股湿热的,带着淡淡咸腥味的海风扑面而来,夹杂着航空煤油的特殊气味。
舷梯下,十几辆黑色的劳斯莱斯组成的车队,如同一排沉默的钢铁巨兽,在夕阳的余晖中泛着幽深的光泽,静静地等候着。
车队前,王玉云穿着一身干练的香奈儿套装,梁志伟则是一身标准的银行家定制西服,两人身后,站着星汉集团在港岛所有分公司的高管,黑压压的一片,个个神情肃穆。
看到陆青山的身影出现在舱门口,王玉云和梁志伟立刻带头,齐刷刷地九十度鞠躬,动作整齐划一,没有一丝杂音。
“欢迎老板回家!”
那恭敬至极、充满力量的声音,在空旷的停机坪上空回荡,让刚刚走下飞机的陆家众人,脚步都是一顿,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陆青原和陆青河对视一眼,他们终于亲眼见识到了,自己二弟在港岛,究竟是何等至高无上的存在。这已经不是衣锦还乡,这是君王巡视自己的领地。
“走吧,先回家。”陆青山对着王玉云点了点头,然后极其自然地牵起林月娥冰凉的手,将她掌心的汗意握在自己温暖的掌中。
车队启动,悄无声-息地驶离机场,汇入港岛拥挤的车流。
车窗外,是完全不同于京城的景象。密密麻麻的摩天大楼像剑一样刺向天空,五颜六色的霓虹招牌闪烁着诱人的光芒,行色匆匆的人群,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金钱与欲望交织的,快到令人窒息的味道。
车子没有去任何酒店,而是沿着蜿蜒的山路,一路向上,最终停在了一座占地巨大的白色庄园门口——石澳,大浪湾道一号。
庄园那雕花的黑色铁艺大门缓缓向两侧打开,正面是修剪得如绿色天鹅绒般一丝不苟的巨大草坪,草坪尽头,是一座在夜色中亮着温暖灯火的,如同童话宫殿般的白色城堡式豪宅,城堡身后,是那片广阔无垠,自带十四万尺的私家园林。
一群穿着英式燕尾服管家服和黑白女仆装的佣人,早已在门口列队等候。
为首的是一位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腰杆笔直的英国老管家,他看到车队停稳,立刻上前,为陆青山拉开车门,然后用最标准的伦敦腔,优雅地躬身行礼。
“先生,欢迎您和您的家人回家。”
走进别墅,所有人都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彻底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从穹顶垂下的,由上万颗水晶组成的巨大吊灯,将整个大厅照耀得亮如白昼。光洁得能倒映出人影的意大利大理石地面,墙上挂着的他们看不懂但感觉价值连城的古典油画,以及……一个足以容纳三十人同时用餐的,铺着洁白桌布的巨大餐厅。
王桂兰拉着陆青山的手,嘴唇动了动,眼圈瞬间就红了,半天没说出话来。她这辈子,哪怕是在梦里,都没见过这么好的房子。
“妈,这就是咱们在港岛的家。”陆青山轻声说,声音里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他牵着林月娥的手,穿过巨大的客厅,推开了通往面朝大海的阳台的落地玻璃门。
一瞬间,整个维多利亚港璀璨的夜景,毫无保留地,如同上帝打翻了装满钻石的宝盒,猛地在眼前铺展开来。
对岸港岛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如同用水晶和钻石堆砌而成的发光森林,在深蓝的夜色中闪耀着令人目眩神迷的光芒。海面上,天星小轮拖着长长的光尾缓缓驶过,与无数船只的灯火交织在一起,汇成了一条在黑丝绒上缓缓流淌的璀璨星河。
“哇……”陆晓雪发出一声纯粹的惊叹,她的小脸上,映满了这片璀璨的灯火,眼睛亮得像两颗最亮的星。
林月娥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她看着眼前的景象,看着这片她只在梦里和画报上见过的繁华,眼眶不知不觉就湿润了。
她想起了一年前,在山湾村那个四面漏风的破旧土坯房里,陆青山第一次跟她说起外面的世界,说起港岛的夜景,说总有一天会带她来看。
那时的她,以为那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少年人安慰自己的梦。
而现在,那个少年,真的把整个星河,都捧到了她的面前。
陆青山从身后,轻轻地环住她微微颤抖的腰身,下巴温柔地抵在她的肩窝,嗅着她发间熟悉的清香,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
“月娥,喜欢吗?”
林月娥没有回答,只是转过头,泪水划过脸颊,在那片璀璨的星河背景下,给了他一个用尽了所有深情的,温柔的吻。
身后,陆家的众人站在客厅里,看着阳台上相拥的两人,看着那片属于他们的,金碧辉煌的夜景,久久无言。
他们知道,从踏入这座庄园的这一刻起,他们的人生,陆家的命运,已经翻开了崭新的一页。
而这一页的标题,写满了两个字。
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