炕头的座钟滴答作响,每一声都敲在紧绷的空气里。
“那是给你的!”
陈青山掌心狠狠拍在炕桌上,震得桌上的酸菜汤都泛起涟漪。
铁蛋浑身一激灵,手里的帽子啪嗒坠地。
他慌忙扑过去捡,小心翼翼拍掉帽檐的灰尘,憨笑着抬头:“青山哥,我知道你惦记俺,可这帽子俺用不上,春桃昨儿还念叨缺顶新帽子配红棉袄呢。”
陈青山望着铁蛋天真的眼睛,无奈叹气。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当真不懂绿帽子的意思?”
铁蛋挠了挠后脑勺,耳尖泛红:“公社宣传队的小梁戴过,说这是上海的时髦玩意儿……”
“狗屁时髦!”
陈青山霍然起身,死死盯着铁蛋逐渐苍白的脸。
“那是说你女人跟别的男人……”
话到嘴边又被生生咬碎。
这种话实在是不好说出口。
他抓起破鞋狠狠摔在炕桌上,“你就不好奇赵春桃这几天钻哪儿去了?”
铁蛋摇了摇头:“不知道啊,她、她说这几天有事儿来着,说是帮供销社整理货物……”
“整理到李医生的白大褂兜里去了?”
“青山哥,你这话啥意思?”
陈青山冷哼,“啥意思?你就不好奇她干啥去了吗?你就没想过,万一她是找别的男人去了?”
铁蛋闻言愣了一下,不过旋即便摆着手,笑出了声。
“不可能,青山哥,你不了解春桃!”
“我太了解了!”
这话陈青山倒还真没撒谎。
毕竟前世的枕边人,他俩互相可谓是“知根知底”。
“铁蛋,我知道这事儿不太好接受,但我还是要告诉你,她就是个破鞋,是个小娼妇!”
铁蛋顿时激动起来,“青山哥!我知道你讨厌春桃,但她毕竟马上就跟我结婚了,你不能这样污蔑她啊!”
“我污蔑她?”
陈青山抓起绿帽子扣在铁蛋头上。
“我们亲眼看见她往城里大夫身上贴!你当这破鞋俩字是白叫的?”
“你真不知道绿帽子是啥意思?那是说你媳妇让人睡了!”
屋内瞬间死寂。
铁蛋盯着地上那只歪扭的破鞋,像道溃烂的伤口。
他缓缓弯腰去捡,额头却重重磕在炕沿。
“别……别拿俺寻开心……”
他的声音从胸腔深处挤出来,带着撕裂般的颤抖。
“春桃……不会是那样的人……”
话没说完,被高大山沉重的叹息打断。
“铁蛋!”
高大山突然转身,“青山没说假话!那丫头缠着李医生,那架势……”
他说不下去了,只重重捶了下自己大腿。
“虽说还没睡到一块儿,可那骚劲儿,早晚得出事儿!”
铁蛋突然抓起那顶绿帽子,指节发白地将其揉成皱团。
“你们都别说了!我不信!”
他的嘶吼撞在土墙上,震落梁间的积灰簌簌落下。
高大山跨步上前,手掌落在他颤抖的肩头。
“铁蛋,俺们何必编这种瞎话?”
“就在卫生院,不知俺俩看到了,你去问问,那里的人谁不知道?你干嘛不信!”
“你们让我咋信?”铁蛋甩开他的手。
“前天她还红着脸说,一定要嫁给俺来着!这才隔了几天?我咋可能信!”
陈青山冷声道:“这种话我也能说,不就是上下牙一碰的事儿吗?”
“俺不信!”
铁蛋突然暴喝,转身抓起墙上的猎枪,枪管在灯光下泛着冷光,“俺去问问她!现在就去!”
金属枪管泛着森冷的光,映出他通红的双眼。
“放下!”
高大山如铁塔般横亘身前,宽厚的手掌死死按住枪管。
“你这样干,全屯子都得戳你脊梁骨!那骚蹄子保准倒打一耙,说你发癫!”
铁蛋的手臂剧烈颤抖,猎枪在两人之间僵持。
突然,他泄了气般松了手,猎枪“哐当”砸在地上。
“走!都走!”
他推着两人往门口搡,声音却越来越弱。
最后,膝盖一软,重重跌坐在地。
陈青山看见他肩膀剧烈起伏,蹲下身来拍了拍他。
“兄弟,你不信也不行,这种事儿不是你不信就没了......”
他没说赵春桃如何踮脚耳语,如何往人家兜里塞东西。
那些画面太刺眼,刺得铁蛋的拳头都在发抖。
“青山哥,不用说了。”
铁蛋的声音哽咽着,“你们不用说了,不用说了。”
他一直重复这句话,良久,突然抱头痛哭,肩膀剧烈抽搐。
“其实……其实你们刚说的时候,我就信了,我只是觉着心里发慌……我就是不想认,我不想信啊!”
他的额头重重磕在炕沿,发出沉闷的声响。
“我咋就这么蠢!赚的钱全都紧着她,她倒好,转眼就勾搭上城里人......”
陈青山别过脸,看到铁蛋家里挂着崭新的鸳鸯窗花。
“兄弟,不是你蠢,是那婆娘太坏……”
“为啥啊?”
铁蛋揪着自己的头发,将脑袋往墙上撞。
“我把工分本都交她手里了!她说要啥,我就是扒层皮也给她弄来......”
“我是笨点,是少了点心眼。可我就不配娶媳妇吗?”
“畜生都有个伴儿!我咋就活得连畜生都不如!”
铁蛋的影子缩成小小的一团,像株被霜打蔫的高粱。
陈青山想起自己前世被赵春桃算计的模样,喉间泛起苦涩。
“世道就这样,真心喂了狗的事儿,多了去了。”
高大山默不作声的把桌上的绿豆糕拿过来。
“别哭了,大老爷们没啥过不去的,先吃点东西,身子垮了,咋跟那骚蹄子算账?”
铁蛋机械地往嘴里塞着,泪水混着糕点渣往下淌,滴在那只破鞋上。
三人都没有再说话,看着铁蛋慢慢平静下来。
“算了,”铁蛋突然抹掉眼泪,抓起绿帽子扔进灶膛,“俺听你们的,这事儿……就当俺瞎了眼。”
火苗腾起的瞬间,他眼底的光却灭了,“往后……往后俺就跟俺爷过,打一辈子光棍得了……再不想着娶媳妇了,省得再让人剜心掏肺......”
陈青山望着铁蛋被火光映得忽明忽暗的侧脸,突然发现短短半柱香时间,这汉子鬓角竟添了几根白发。
“真打算这么算了?”
“她从你这儿拿走的,不该讨回来?”
铁蛋抬起头,眼白布满血丝:“咋讨?她不要脸,我还得要这张皮......”
“她能算计,咱就不会将计就计?”
陈青山凑近,压低声音,“你别忘了,她可不知道,你还有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