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需要考虑一会儿。”他的声音沙哑,充满了挣扎。
九叔理解地点点头,走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紧绷的肩膀,那动作竟带着几分长辈的温和:“好,我们等你。一刻钟时间,希望你能想明白,为自己,也为那些信任你的袍泽和城中百姓,选一条生路,而不是死路。”
压力稍稍减轻,雷弱儿得以喘息。他眼神变得朦胧,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多年前那个清晨,村口的歪脖子树下,母亲为他整理并不合身的戎装,粗糙温暖的手掌摩挲着他的脸颊,眼中含着泪,语气却异常坚定:“弱儿,你就要远行了。这世道艰难,人心险恶,阿妈没什么能给你的,只送你一句话:无论走到哪里,遇到什么事,做事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其余的,功名利禄,成败得失,都不要紧。但求心安,但求……你能平安喜乐。”
平安喜乐……在这人命如草芥的乱世,何其奢侈!“阿妈……”雷弱儿喃喃自语,滚烫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冲破眼眶,沿着刚毅的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地砖上。他仿佛又变成了那个即将离家的、无助的少年。
唉!呃!
李一民和九叔见状,各自发出一声含义复杂的叹息。这叹息,惊醒了沉浸在回忆与悲痛中的雷弱儿。
他猛地抬起头,用袖子狠狠抹去脸上的泪痕,眼神虽然依旧通红,却多了一丝决绝与清明。他站起身,目光扫过眼前两位金仙,沉声道:“许昌……可以交给你们。但我有两个条件:第一,必须善待城中无辜的羌人百姓,他们与此战无关;第二,我虽投降,但绝不能安排我与同族,尤其是姚弋仲部下的羌军直接战斗。这是我最后的底线。”
李一民与九叔对视一眼,眼中均闪过一丝赞赏。能在如此境地下,仍不忘保全族人和坚持某些原则,此子心性确实难得。
“可以。”李一民回答得斩钉截铁,“黑山治下,普通百姓,无论胡汉,皆一视同仁,分田授宅,受律法保护。但对待那些确有血债、杀人食人、罪大恶极者,我们也必然会区别对待,依律惩处。每个人都需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天理昭彰,该死的活不了,该活的也死不了。至于你不想参与同族内战的要求,我们理解并答应。冉魏军中,亦有不少原各族降将,各尽其才,并非人人都需手刃故旧。”
协议,就在这许昌城的守将府内,在这摇曳的烛火下,悄然达成。
古老的大地上,扎下了深根。
翌日黎明,天色微熹。许昌沉重的城门在雷弱儿的命令下,缓缓洞开。早已准备就绪的刘琨,率领着军容严整、纪律森明的冉魏大军,井然有序地开进城中。没有预想中的激烈巷战,没有混乱的烧杀抢掠,一切都显得高效而迅速。
军队入城后,首要任务便是控制各处要害:接管许昌军营,收缴兵器;守住四方城门,许进不许出;把守府库、官衙等各个隘口,维持秩序。对于军营中数量众多的原守军,刘琨采取了甄别与教育并重的策略。经过为期半天的紧急政治教育,宣讲黑山政策与冉魏律法,阐明为何而战后,大部分底层士卒被打动或慑服,随即被打散编制,分批补充进冉魏各军之中,以老带新,快速消化。
而就在军队稳定大局的同时,一场源自底层的风暴,开始席卷许昌。
压抑已久的民意,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有白发老妪颤巍巍地拦住班超率领的巡逻小队,老泪纵横地控诉:“将军!那城西的刘虎,是羯人贵族,他不但杀人如麻,还……还喜欢吃人心啊!特别是不到十岁的童男童女,我家孙儿……还有东街王木匠家的闺女……都遭了他的毒手!求将军为我们做主啊!”
有面带菜色的汉子,冲到刘启负责的技术支援小队面前,指着远处一座高门大宅,愤恨道:“将军!这陈家大院,世代豪强,表面仁义,暗地里尽干些勾结胡族、欺压良善的勾当!强占民田,逼死人命,坏事做尽!”
还有一群市井百姓,围住李一民视察的小队,七嘴八舌地举报:“李大人!那城隍庙里的根本不是神仙,是一窝叫做‘黑鲨帮’的地痞流氓!他们欺行霸市,收取保护费,还拐卖人口,多少人家被他们害得家破人亡!”
民怨沸腾,积弊尽显!
城里的那些世家豪门、胡族贵族以及地痞流氓,刚刚感觉到风声不对,尚未来得及反应或转移,便发现自己已经被无数愤怒的百姓指认、举报,紧接着,就被闻讯赶来的冉魏大军迅速分割,团团围困在各自的府邸、据点之内,插翅难飞!
接下来,便是雷厉风行的抓捕与清算。依据百姓提供的线索和罪证,冉魏军行动果决,将名单上所有罪大恶极者一一缉拿归案。数日后,许昌城最大的菜市口,人山人海,一场规模浩大的公审大会在此举行。
苦主上台,血泪控诉;人证物证,一一陈列。随着主审官一声声威严的宣判,刽子手鬼头刀寒光闪动,一颗颗曾经作威作福、视人命如草芥的头颅滚滚落地,腔中热血喷溅,染红了刑场的高台。作恶者终食恶果,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台下围观的百姓,先是寂静,继而爆发出震天动地的哭喊与叫好声,那哭声是为逝去的亲人,那叫好是为这迟来的正义!
经此公审,被明正典刑者,高达近两千人!其中不乏昔日高高在上的贵族、豪强与恶霸。从这些人家中抄没出的财富,更是令人瞠目:地契田产累计达十多万顷,金银钱财折合白银超过二百万两,各类粮食堆积如山,足有三百万石之巨!这些沾满了百姓血泪的财富,被尽数登记造册,充入府库。
公审的尘埃落定后,第七日,一场更为深刻、关乎千家万户生计的变革,在许昌及周边乡镇全面铺开——丈量土地,分产到户!
由新任官吏、军中文书以及部分识字的义民组成的丈量队,手持黑山提供的标准丈量工具,深入田间地头,对所有田亩进行重新清丈。无论是原本无地的流民、佃户,还是仅有少量薄田的自耕农,亦或是城中一些贫苦的羌人、氐人散户,皆按户计口,每丁授田十五亩,登记在册,发放盖有冉魏官府大印的田契。
同时,官府打开粮仓,按户分发耐旱高产的“灵米”稻种;又从缴获的牲口中,挑选出健壮的耕牛,以数户共用、轮流使役的方式,分配到各村、各坊。紧接着,数以万计的冉魏军士卒,在完成防务之余,纷纷走下田间,帮助这些刚刚获得土地的百姓抢种秋粮。他们挥汗如雨,与民同劳,构筑了一幅乱世中难得一见的军民鱼水图。
希望的种子,随着那金灿灿的稻种,一同被播撒进许昌城内外这片刚刚经历血火洗礼、此刻却焕发出新生机的土地里。雷弱儿站在修葺一新的城楼上,望着远方田间地头那一片繁忙而充满生机的景象,望着那些脸上终于有了笑容和期盼的羌人、汉人百姓,心中百感交集。他或许还未完全理解黑山那“新世界”的全部含义,但他至少看到了,这条路,似乎真的能让更多的人,包括他的族人,活得更有尊严,更有盼头。
许昌,这座中原重镇,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被纳入冉魏的肌体之中,成为其稳固中原、辐射四方的重要基石。而冉闵与黑山的势力,也由此更进一步,真正在这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