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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狐冲面罩下的嘴角似乎牵动了一下。

他慢慢地、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距离近得能闻到她身上那清雅矜贵的兰麝香气。

他抬起手,手指缓缓抚上面罩的边缘,仿佛要亲手将那阻碍剥开。

“既然面罩遮住了你想要的答案,”

他的声音低沉得如同一缕烟,

“那我把这劳什子摘下来,让你看个清楚明白,可好?”

任盈盈的心跳骤然失序!她看着他触碰面具边缘的手指,浑身僵硬。

那双秋水剪瞳紧紧地锁住他的手,里面是巨大的惊讶、一丝慌乱,

以及连她自己都未曾深究的……某种幽暗的期待?

她的指尖微微蜷缩。

“有形的面具摘掉容易,”

她的声音有些发紧,带着一丝清冷,

“可无形的面具呢?摘掉那些藏在你骨血里的、

你心甘情愿背负的、甚至你自己都浑然不觉的面具……难!难如登天!”

她的目光穿透面罩的阻碍,似乎要钉进他灵魂深处。

此时的任盈盈,那足以号令群魔、执掌生杀的“圣姑”威严荡然无存,

此刻的她,像初春柳枝般纤细柔软,承受着无形的重压,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脆弱。

令狐冲的手顿在面具边缘,似乎因她这句话而停顿。

他没有立刻摘下,只是隔着面罩,深深地望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盈盈,华山的一草一木,承载了我从懵懂孩童至今的所有记忆与情愫,

是我的根,我的魂。

我敬师娘如慈母,她便是我在这纷扰红尘中最深的牵挂!

任何人,无论打着何等冠冕堂皇的旗号,

若要将魔爪伸向华山,伤害我师门至亲……”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前所未有的肃杀,“便是与我令狐冲,不死不休!”

“所以,盈盈,”

他的语气又转回柔和,带着一种近乎恳切的劝诫,

“劝劝你爹爹吧。收一收他那包藏不住、快把天下都撑破的野心。

安度余生,不好吗?何必非要染指那飘渺的天下第一?”

任盈盈心头剧震,不待她开口,只听令狐冲继续说道:

“还有,你爹爹的吸星大法,若再这般练下去,

一味追求那鲸吞海吸的霸道之境,对他自身而言,实是百害而无一利!

他难道还未尝够那真气冲撞、内力反噬的痛苦么?”

“你……你怎么会知道?!”任盈盈失声惊呼,脸色瞬间煞白!

爹爹身受吸星大法反噬,与东方不败一战后内伤沉重,

若非平一指一旁协助,后果不堪设想,

如今也并未完全康复——此乃神教至高机密!令狐冲……他怎会知晓?!

令狐冲轻轻摇头:“击杀东方不败后,我离开前曾回头看了你爹爹一眼。”

“可……可平大夫已经治好了他!爹爹也亲口说已无大碍了!”

任盈盈急切地辩驳,心却直往下沉。

平一指确实说过凶险异常,侥幸压制。

“治标难治本!《吸星大法》凶险在于其法门根本!”

令狐冲的声音斩钉截铁,“吸人内力如同引万流归海,

若自身那‘海’不够浩渺深远,又或者吸纳了属性冲突、

如油与水般无法相融的内力,稍有不慎便是反噬爆体之祸!

他现在看似无事,是你爹手段高明,再加上平一指高超的医术,将隐患暂时压制住了!

可只要他再强行运使吸功夺他人内元,

或者……再遇到一个如同东方不败那般内力精深诡异、出手更是狠绝快绝的对手……”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任盈盈,“引发的反噬,只会越来越重!

到最后,恐怕大罗神仙也难救!”

任盈盈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令狐冲的剖析宛如惊雷,震得她心神摇曳。

她想起平一指诊脉后曾避开众人对她说过的

“隐患犹在,勿再行险”之语,爹爹强撑的威严面孔下藏着的疲惫……莫非……

“可是……”她声音艰涩,带着一丝迷惘,“这《吸星大法》是爹爹……”

“——是他如今赖以震慑群雄的根基,是权力之柄,他更舍不得放下的魔障!”

令狐冲冷冷打断,语气转淡,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

“所以我说,随他去吧。他执意要走绝路,我也拉不住。至于他让你来‘谈’之事,”

他摆了摆手,带着厌倦与了然,

“大可不必开口了。你爹打的什么算盘,我一清二楚,

无非是想将我拉入他的万丈魔渊,在他那面新绣的魔教大旗下效命而已。

不必试探,答案你早已知道。

我早就同你说过:我令狐冲,生是华山的人,死是华山的鬼!

更何况……” 他轻笑一声,带着睥睨天下的锐气,

“我这个人,上辈子跪久了,这辈子我想要属于自己的自由,

谁要是干涉,我不介意送他去见上帝!”

任盈盈的心彻底乱了。

令狐冲所说,让她心惊胆战,更感到一种无处不在的寒冷。

他连“神教权力更迭、自身权威必然受父亲收束”这种深层的利害都看得清清楚楚!

权力……这曾经被她视作理所当然、护身倚仗的东西,

在父亲复出后的诸多掣肘之下,确已味同嚼蜡。

可她心中那浓重的不舍和歉疚沉甸甸地压着——爹爹在西湖牢底苦熬了二十年,饱受屈辱折磨!

如今刚刚脱困,重登大位,自己作为他唯一的骨血,

若就此抽身离去,隐于山林,那他身侧该是何等寂寞?何等凄凉?

那份深入骨髓的依恋和亏欠感,让她无法决断。

令狐冲凝视着她眼中翻腾的剧烈挣扎、痛苦和不舍,仿佛能读懂她内心所有的纠葛。

他叹息一声,那叹息中带着浓重的怜悯,却又冰冷得如同淬火的剑锋:

“任盈盈,”他不再唤她“盈盈”,疏离的称呼如同无形的分水岭,

“若你当真放不下你爹爹,割舍不断那份骨肉深情,

那么,就尽你所能去劝劝他吧。劝他……好自为之!”

他的话音陡然转厉,一股凌厉无匹的杀气毫无征兆地破体而出,瞬间充斥了整个议事厅!

“劝他千万别来招惹我!”

他字字如冰锥,狠狠扎向任盈盈的心房,

“若将我逼急了……我令狐冲,从不介意用什么光明正大的手段!

黑木崖,并非不可登临之地!

他的圣坛宝座,也非不可倾覆之物!

倘若他将我珍视的一切视为要挟我的砝码……”

他向前一步,那强大的压迫感如同实质般倾轧下来。

任盈盈被他话中那赤裸裸的毁灭之意惊得后退了一步,

撞在冰冷的窗棂上,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无比陌生的男人。

下一秒,令狐冲那只停在面具边缘的手,终于有了动作!

在任盈盈骤然收缩的瞳孔注视下,他不再多言,

只是以一种近乎挑衅、带着决绝姿态——

五指猛地攥住那面罩边缘!

“厮!”

一声轻微的声音响起,他脸上的面罩如粉末般,簌簌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