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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仪宫的寂静并未持续太久。

宫门被无声地推开,身着明黄龙袍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挡住了殿外照进来的阳光。

厉元晟独自一人走了进来。

他挥手屏退了所有宫人,沉重的宫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内外。

偌大的宫殿内,只剩下他与跪在那里的李时宜。

烛光下,她未施粉黛,一身素衣,褪去了所有珠钗,从她的脸上似乎还看到了以前的影子。

只不过没有以前那么的灵动了。

李时宜没有抬头去看走了进来的厉元晟,只是神色呆滞的看着地面。

厉元晟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他没有立刻开口,他就这样看着她那平静的侧脸。

今日的她太安静了,平日里都会出言与他对骂几句的,如今的她却是这般的平静,平静的让他有点不习惯。

不过他想到厉封珩的所作所为和他背地里做的事,让他更加的愠怒了。

“皇后,倒是镇定。”他开口,声音低沉,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李时宜这才缓缓抬起头,眼神空洞的看着他。

那眼神里没有恨,没有怨,甚至没有一丝波澜都没有。

“皇上希望看到臣妾跪地求饶的模样吗?”

“若是想要看到臣妾这般的模样,那臣妾倒是让皇上失望了。”

李时宜毫无惧怕之色,她顶着他看过来的冰冷目光回应,字字诛心。

厉元晟的眉头皱一下,他强压下心中的怒火。

“晋王举兵谋逆,罪证确凿,朕已废其为庶人,押入天牢,日后便将他圈地封禁,而太子也已经请辞做一个闲散王爷。”

他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朕,允了。”

他盯着李时宜的脸,一字一句地说道,试图从她脸上找到一丝难过的表情。

然而,他失望了。

李时宜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陛下贵为一国之君,可以随意决定任何人的生死荣辱。

而珩儿……他既然选择走上这条不归路,那么今日所承受的一切惩罚,都不过是自食恶果、咎由自取罢了。”

“只是不知皇上深夜驾临这冷清的凤仪宫,是想看看被您逼到绝路的发妻,如今是何等凄惨模样,还是想来听臣妾……说一句谢主隆恩?”

“皇后!注意你的身份!休要胡言乱语!朕何曾逼你?”

“身份?”李时宜又重复了一遍,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话语,她缓缓站起身,“臣妾的身份,不就是皇上您亲手给的吗,现如今不是又亲手夺去的吗?就像当年,您亲手将臣妾从太师府接出,许以凤冠,又亲手……将那个叫李时宜的女子,一点一点,扼杀在这深宫之中。”

她的目光终于不再平静,“厉元晟,你告诉我,当年花灯节下,你给我那花灯时,可曾想过,我为何会有今日的这般下场?”

此时的她完全没有皇后与皇上的架子,有的只是多年夫妻之间的痛述。

连最基本的尊称都没有了,自称了我。

厉元晟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或许是辩解,或许是斥责,但最终说出口的却是,“朕是皇上。”

“是啊,你是皇上。”李时宜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哭腔,“你是那高高在上的皇上,所以你可以理所当然地利用李家,利用我父亲和兄长,为你的帝王之位铺路。

等你坐稳了江山,又可以理所当然地猜忌、打压,甚至……清除。

因为我们是威胁,是污点。

连带着我这个皇后,这个曾经你也曾说过要珍爱一生的人,也成了你权衡利弊后,可以随时舍弃的棋子。”

她向前一步,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珩儿是有罪,他最大的罪,就是不该投生在我的肚子里,不该流着你这一半冷酷无情的血!

他今日之举,与其说是谋逆,不如说是你,他的父皇,我们大商英明神武的皇上,一步步逼出来的!”

“你住口!”厉元晟抬手想去扇她,似乎想要阻止她说出更多诛心的话语,但那手终究还是没有落下。

他看着她眼中的泪水,看着她眼中的绝望,心里好像被针扎了一下隐隐作痛。

他想起那个提着小兔子花灯,在人群中对他回眸一笑的少女,想起她曾依偎在他怀里,说着“元晟哥哥,你会一直这样对时宜好吗”的天真话语。

是什么让他们走到了今天的这一步?

是权力?是猜忌?还是帝王的宿命?

他看着眼前这个心如死灰的女人,发现那些准备好的斥责,在她面前竟然说不出口。

“厉元晟,你倒是给我打呀!”李时宜满脸泪痕地指着自己的脸。

厉元晟紧紧握着拳头,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之中,但他却浑然不觉疼痛。

“从你对我产生怀疑的那一瞬间起,你可曾真正信任过我哪怕一分一毫?”

“我李时宜真的好后悔……要是那年的花灯节没有遇见你该有多好,如果没有认识你,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手狠狠地扇了自己几个耳光。

每一下都打得那么用力,以至于脸上立刻浮现出一道道鲜红的巴掌印来。

但李时宜似乎并不觉得疼,反而觉得只有这样才能稍稍减轻一些内心深处的痛楚。

厉元晟想出声反驳她的,想告诉她帝王之路本就充满不得已,想质问她李家难道就全然无辜,厉封珩难道没有觊觎之心?

可所有的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他看着她那红肿的脸心疼不已。

以前的她哪会是今日这般的模样,那时她是多么的不同,总是会喊他元晟哥哥。

新婚初夜的那一晚她喊疼的时候,他还发誓以后都不会让她再疼了。

他现在才发现自己找的任何借口,在她的面前都显得那么的虚伪。

他无法回答她想要的答案。

最终,他只是背过身去,不再看她,用近乎冷淡的声音说道:“皇后李氏,驭下不严,教子无方,即日起,禁足凤仪宫,无朕旨意,任何人不得探视,宫中一应事务,交由皇贵妃打理。”

他没有废后,却只是收回了她的权力而已。

说完,他向外走去,他不敢回头看她的模样,他怕自己会心软,会把她抱在怀里,像以前一样好好的安慰她一番,但他不能,因为他是皇上,他要保持帝王的威严。

在他的身后,李时宜看着他决绝的背影,缓缓闭上了双眼,她哭的更厉害了,比方才哭的更加癫狂。

他终究,连一句解释都不屑于给她了。

凤仪宫的大门再次合拢,将内外隔成两个永不相通的世界。

“父亲你看到了吗?他厉元晟心软了!当年为何对你们就没有心软?啊?哈哈哈哈……”李时宜瘫坐在地上。

他的心软是多么的可笑,多么的廉价啊。

这微不足道的心软,抵不过李家的累累白骨,抵不过珩儿的被逼谋逆,更抵不过她这二十多年来错付的情爱。

他留她性命,不过是维持他明君表象的最后一块遮羞布,让她在这冰冷的凤仪宫中苟延残喘,活着承受这一切痛苦。

“娘娘,您还好吗?”金枝站在殿外,侧耳倾听着里面传来的阵阵笑声。

那笑声异常癫狂,让她心生不安。

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担忧,她轻轻推开宫门,迈步走进宫内。

与此同时,玉叶也紧随其后走了进来。

只见皇后脸颊红肿,双眼布满血丝,嘴角却挂着一抹诡异的笑容。

玉叶快步走到皇后身边,试图将她扶起:“娘娘,您还是先歇息一下吧,莫要伤了身子。”

然而,李时宜猛地一挥手臂,挣脱了玉叶的搀扶,并伸手朝着门口一指,“出去! 你们都给本宫滚出去!”

玉叶被吓得浑身一颤,但仍不死心地开口:“可是……娘娘,您这样子实在让人放心不下呀……万一有个闪失可如何是好? ”

“出去啊!难道本宫的话现在已经不管用了?”

金枝和玉叶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噗通一声双双跪倒在地。

她们低着头,不敢直视皇后的眼睛,战战兢兢地说道:“娘娘恕罪,奴婢马上离开……”

说罢,二人连滚带爬地逃出宫殿,然后又轻手轻脚地合上宫门,生怕再惹得皇后发怒。

李时宜看她们出去后,独自蜷缩在地上,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

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无尽的麻木。

她在心中不断冷笑,这偌大的凤仪宫,曾经是她的荣耀与梦想,如今却成了困住她的牢笼。

几刻钟后。

她缓缓站起身,走到梳妆台前。

铜镜里映出一张苍白的脸,她摸着自己的脸露出一丝苦笑。

然后她拿起玉梳仔仔细细地梳好了发髻,随后便戴上了当年厉元晟第一次送给她的发钗。

她穿上了他们第一次相见时的衣裙。

又用手帕擦过眼里的泪水,她强装镇定。

然后继续拿着珍珠粉涂抹在自己的脸上遮住那发红的巴掌印。

待她化完妆,看着与以前别无二致的脸庞时,她放下手中的眉笔。

起身缓缓走到窗边,她想起他第一次为她画眉,结果画得一团糟,两人对着镜子笑作一团。

她想起他们一起吟诗作画一起笑的日子。

那时的他们,没有宫廷的纷争,没有权力的算计,只有彼此眼中的爱意。

他的元晟哥哥变了,变得她不认识了,变得让她遥不可及。

回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有甜蜜的、心酸的、最终都化作了过眼云烟。

她存在的意义,似乎就是为了成就他的帝王业,然后作为这块垫脚石,被彻底遗忘甚至清除。

她不要这样的余生。

她不要他的施舍。

她不要他的心软。

李时宜走到内寝,她从箱底取出一匹珍藏的布料。

那匹布料她是特意为他留着的,她曾经想着亲手为他做一件贴身里衣。

可惜再也不需要了……

她将它撕成布条,结成了绳。

她搬来凳子,踩了上去,没有丝毫的犹豫,将白布抛到横梁上。

当脖颈感受到绸缎冰凉的触感时,她脑中最后浮现的,竟是厉元晟方才那狼狈的身影。

她忽然觉得有些可笑,也替他感到一丝悲哀。

厉元晟,你赢了天下,坐拥四海,可你终究连面对一个女子彻底绝望的勇气都没有。

我不会给你机会,我会将我这残生也算计进你的帝王权衡里。

我让你永远也不会把我忘记,我要永远的活在你的心里,折磨你,直到你跟我一样感同身受。

随后,她踢开了脚下的凳子。

脖颈处的窒息感传来,让她的视线开始模糊了,在意识涣散之际,过往的一幕幕如同走马灯般在眼前飞速掠过。

她看见了那个热闹非凡的花灯节,年轻的厉元晟将一盏精巧的小兔子花灯塞进她手里,那是他们第二次一起过的花灯节,那时的他还是非常的青涩,她听见自己娇憨的声音:“元晟哥哥,你会一直对时宜好吗?”

“会的,元晟哥哥会一直对时宜好的。”厉元晟宠溺的看着她。

她又看见大婚之日,红妆漫天,他握着她的手,在宗庙前立誓:“时宜,朕此生定不负你。”

那时的她害羞的回他,“元晟,我也是,这辈子都只会爱你一个人,永远都会对你好。”

然而,画面一转,她看见厉元晟的眼神从温柔变得审视,最终只剩下帝王的猜忌与冰冷。

她看见自己在这皇宫中一步又一步的走远了,那时的她越陷越深,而他却在那里袖手旁观,看着她变成慢慢地变成了今日的这般模样……

最后,在一片朦胧的光晕中,她看到了一个穿着粉色衣裙的小女孩,她笑着朝她跑来,模样竟与她年少时有九分相似。

“母亲!”小女孩张开手臂,声音清脆甜美。

她是?

她?她好像是那早产的女儿,明婉……

原来她长的那么大了啊……

“明婉……”李时宜在意识彻底消失前喊了声她的名字。

厉明婉笑容温婉,她向李时宜伸出手:“母亲,跟明婉走吧,你在那里过得太苦了。”

“好,母亲来看你了。”李时宜笑着答应了。

说罢,她便牵住了那个让她魂牵梦绕的人。

原来,死亡并非终结,而是团聚。

当金枝又一次战战兢兢地推开凤仪宫内殿的大门时,看到的便是悬在梁上,早已气绝多时的皇后娘娘。

她面容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解脱的安详,仿佛只是沉沉睡去,唯有眼角残留的泪痕,昭示着她的悲凉。

当消息传到御前时,据说皇上当场就昏倒了。

最终,在他醒来之后只下了一道旨意:按皇后最高的礼制下葬,追封谥号孝淑贞皇后。

只是在那一天之后,深宫之中隐约流传着,皇上似乎愈发沉默寡言,还时常独自一人看着一个兔子花灯发呆。

据说这兔子花灯是皇上与皇后第一次见面时的所送给她的。

还据说皇后一直都有妥善保管。

那盏小小的兔子花灯,曾是故事的开始,如今却成了所有无声思念与无尽悔恨的唯一见证。

在往后的漫长岁月里,它将永远亮在帝王孤独的深夜,也永远照不亮那座早已没有她的宫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