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皎风清花弄影,银河惨淡映星辰。子规啼处更深矣,天籁无声大地钧。
三更天,府中管事、仆从尽皆起身,买办各项物件,寇府再度热闹起来。
办筵席的,厨上慌忙;置彩旗的,堂前吵闹;请僧道的,两脚奔波。
叫鼓乐的,一身急纵;送简帖的,东走西跑;备轿马的,上呼下应。
吵嚷声自三更天起,嚷至将巳时前后,各项俱完,方才渐渐平息下去。
陈玄奘一夜无眠,顶着一对黑眼圈推开房门。
沙悟净担着行李跟在他身后,跨过门槛,却听猪八戒在身后嚷嚷:“沙师弟,你怎这般实在?
今日离去,不过是陪那寇员外做一场戏。你将东西藏在房中,待事了再来取便是。
担着行李东奔西走,你也不嫌沉?有那力气,留着帮寇员外铲奸除恶,也算善事一桩。”
沙悟净眼底闪过一丝无奈,驻足低声提醒道:“二师兄,隔墙有耳,当慎言才是。”
猪八戒立时捂住嘴巴,立起耳朵,眼睛四下乱转,见四下并无动静,方才放下心来。
“嘿嘿……”猪八戒憨笑几声,悻悻说道:“老猪我一时高兴,大意了,师弟莫怪。”
孙悟空牵着白马站在院门处,催促道:“师傅,走快些。”
陈玄奘行至门外,瞧见白马,随口问道:“悟空,这段时日怎不见敖烈开口说话?”
孙悟空打了个哈哈,将陈玄奘扯到一旁,低声说:“都怪那万圣公主,若非她朝三暮四,敖烈也不会变成这般。”
陈玄奘回首望了一眼,哀叹一声,低喃道:“都是冤孽。”
“师傅,敖烈不愿开口,那便随他去。”孙悟空嘱咐道:“切莫提起那桩事惹他心烦。”
“为师明白。”
猪八戒已追来,见孙悟空和陈玄奘躲在远处嘀嘀咕咕,高喊:“猴哥, 你和师傅嘀咕什么呢?”
“无事。”孙悟空迎上去,低声嘱咐道:“呆子,今晚有要紧事,赴宴时不可饮酒。”
“猴哥,你还不放心我吗?老猪我心中有数。”
这等热闹可不是日日都能瞧见的,他定要看个仔细,回去也好让妙娥听个明白。
几人说着话,寇梁亲自来请,师徒几人随他径直往后面大敞厅内。
敞厅与那斋堂全然不同,帘幕高挂,屏围四绕。
正中间,挂一幅寿山福海之图;两壁厢,列四轴春夏秋冬之景。
阶前鼓舞按宫商,堂上果肴铺锦绣。素汤素饭甚清奇,香酒香茶多美艳。
敞厅中宾客云集,除去左邻右舍,还有那寇员外的妻弟、姨兄、姐夫、妹丈……
更有那同道的斋公,念佛的善友,见陈玄奘入内俱都迎上来,一齐向他礼拜。
沙悟净伸长脖子探看一番,压低声音说:“大师兄,怎来了这么多人?”
“是那管家安排的。”孙悟空轻声笑道:“莫管他们,我等只管敞开肚皮吃喝。”
猪八戒咧嘴大笑,寻个位置坐下,拍着肚皮说:“这个我在行,猴哥儿你就瞧好吧!”
那厢说佛辩经,好生热闹。这厢吃喝说笑,亦不差分毫。
说说笑笑,日将中矣。陈玄奘放下碗筷,低头默念《揭斋经》。
念罢,率三个徒儿谢过太素,又谢过众人,辞行西去。
沙悟净挑着担,猪八戒牵着马,与众人一同出门,却见那门外摆着彩旗宝盖,鼓手乐人。
路旁满是百姓,挤挤挨挨,争先观看高僧真容。
太素立在石阶上环顾左右,笑道:“列位来迟,高僧去急,烦请列位让出一条路来。”
寇萍抱着黑猫,踮起脚尖在人群中搜寻周公子的身影。见他立在角落里向她看来,寇萍急忙使了个眼色。
想起往日种种,周公子面露尴尬之色。可这是他最后一次机会,若是错过,他和心上人再无可能。
周公子穿过人群,站在石阶下,鼓足勇气,拱手说道:“小婿拜见岳父。”
昨夜他二人密谋,寇员外就在寇萍脚下卧着。本以为周家那小子没有胆色,不曾想他竟动真格的。
寇员外心急如焚,心道:女儿呀,你给为父出了一道难题。婚约一事城中人尽皆知。
今日我若应了,皆大欢喜。若是不应,便要背上背信弃义,落井下石的骂名。你叫为父如何抉择?
太素一怔,他怎来了?开口便喊岳父,看来是想逼寇员外认下他这个女婿。
寇员外平日待周公子如何,城中百姓早有耳闻。见周公子堵在门口,开口便喊岳父,便知他用意。
耳畔是众人的议论声,寇萍脸颊通红,忍下羞意,近前挽住太素的手臂。
“爹,周郎待女儿一片真心,您就应了吧!”
寇栋掌心冒汗,轻声劝道:“父亲,寇家不能背上骂名。”
若能口吐人言,寇员外定要将这对儿女骂个狗血淋头。这两个蠢货,为何就是不懂他的苦心?
周家一无钱财,二无族亲,只剩那对孤儿寡母相依为命,他们母子二人就是累赘。
太素摇头叹息,好一对有情人,为长相厮守竟想出这么个主意。
“你认定他了?”
寇萍咬着唇瓣,用力点头。她与周公子青梅竹马,早已认定彼此。
“不后悔?”
寇萍坚定答道:“万死不悔。”
“爹。”见太素不应,寇萍将心一横,说出心里话:“哪家高门会娶我做正妻?
若是做妾,且不说女儿在主母手底下如何过活,能否诞下孩儿,为寇家添些助力。
只说我那两个哥哥,有个做妾的嫡亲妹妹,日后入朝为官,如何抬得起头?”
寇员外闻言如遭雷击,这番话竟是从他女儿口中说出来的?这,这……仔细琢磨,竟有几分道理。
太素咧起嘴角,这寇萍是个明白人,与人为妾哪有那般容易?再者说,她与周公子的确有夫妻缘分。
只可惜那寇员外一心利用女儿的婚事攀高枝,险些坏了这桩良缘。今日她便拨乱反正,促成这桩婚事。
“好。”太素微微颔首,垂头看向周公子,笑道:“贤婿,你怎来的这般晚?”
这一声“贤婿”,好似热油里落入一滴水。议论声戛然而止,众人齐刷刷看向太素。
周公子闻言大喜,稳住心神,答道:“家母身体抱恙,小婿伺候她用过汤药,方才赶来。”
太素迈下台阶,笑道:“不错,是个孝顺孩子。”
陈玄奘咧嘴轻笑,合掌当胸,诚恳说道:“贵府小姐与周公子郎才女貌,甚是般配。”
寇夫人眼底闪过寒芒,看向太素时,那目光似淬了毒一般。心道:这个老不死的,竟将我的话当成耳旁风。
“咳咳……”
管家轻咳几声,见寇夫人看过来,悄悄比了个手势。
寇夫人垂下眼眸,深吸一口气,再抬头时脸上挂着笑,急匆匆追上前去。
管家松了口气,心道:到底是女人家,些许变故便沉不住气。今晚便是他们的死期,老爷应下这门亲事又能如何?
“贤婿,天色不早了,随我送唐长老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