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花园中，夜风轻柔，拂过草木枝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响。
四角亭里摆着张雕花石桌，佣人端来茶点水果，刚摆妥便轻手轻脚退了去。
万盈月懒洋洋挨靠着亭柱坐下，月光洒在她身上，勾勒出一层淡淡的银边，柔和了她明艳的轮廓。
胜金棠捏起块梅子糕，缓步走到她面前，微微俯身，体贴递到她唇边。
万盈月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小口，目光投向不远处池塘中倒映的皎皎月影，笑嘻嘻道：“这王府比浅水湾那边大多了。当年祖上带着曾祖母南下港城，岂不是委屈了我们格格？”
“上海滩的少帅府邸亦极为轩敞，”胜金棠温声接话，语气平和儒雅，“无奈港城地狭，能开发的土地实在有限。我们几家所占已属翘楚，然与这等历经风雨的祖宅相比，终究是难以企及。”
他说着，又取了块杏仁酥，再次细心喂给她。待她咽下，随即递上一杯温度恰好的消食茶。
胜金棠坐回石凳，似不经意间提起，“听说那天阿妄绑了小耀？”
“卷毛仔那个大嘴巴说的？”
“小耀大半夜把我们都找出来喝酒，想不知道都很难。”
万盈月闻言轻笑出声，带着点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金棠哥，有时候很奇怪，明明对着苏妄，我狠下心不想理他。但是他总能把我拉回来。”
胜金棠从口袋里取出块素白手帕，慢条斯理擦了擦指尖，抬眼时目光温和：“还生他气吗？”
万盈月摇摇头，“有时候都不知道生他什么气，反正就是来火了。”
“因为你喜欢他。”胜金棠目光深邃，仿佛早已看透一切，又选择沉默至今。
这话却让万盈月倏地抬眸，直视于他。
他坦荡回望她，目光温润却不容回避：“因为喜欢所以在意，因为在意所以很多事情就会放大。moon，你喜欢阿妄。”
“我不否认我对他动心。”万盈月沉吟片刻，尝试描述，“那种感觉很难形容，和当年与小少爷在一起的感觉很不一样。小少爷呢，就是无论我怎样，他都会在那里对我笑。而妄仔，”
她顿了顿，眼底掠过复杂的光彩，“从小给我一种，明明抓不住，最后却又稳稳落在我掌心里的感觉。那种心动的感觉，是我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不过，”
她眼神暗下来，“我有本事喜欢上一个人，自然也有本事将这份喜欢硬生生压下去。”
听她娓娓道来，说不失落是假的。但当她讲出这番带着赌气意味的宣言，胜金棠心底最深处，竟不可抑制生出微弱的希冀。
若她真能将对苏妄的情愫压下，那自己这漫长岁月里的默默守候，是否终能等来一线转机？这念头一闪而过，却带着灼人的温度。
胜金棠心中泛起淡淡酸涩，但仍维持着温和仪态，理性分析：“当年你年纪尚幼，与小少爷更像是过家家。况且长辈们常打趣，倒像是把‘在一起’当成了另一种‘一起玩’。阿妄则不同，moon，他的性子你清楚。若不能与他妥善相处，我反要劝你，不如勿要开始。”
他顿了顿，语气渐沉，带着几分警示的意味：“如今的宫宴卿或许能无限包容你，但阿妄未必。到时候，小耀可就不是被他绑走那么简单了。有没有命回来都不知，你知道的，阿妄可不念那些旧情。”
“他敢？”万盈月扬起下巴，露出惯有的娇蛮，“那我也不会放过他！等一下，”万盈月跳下来，走近胜金棠身边，弯腰下来，撞撞他的肩膀，“金棠哥，你到底是帮我的？还是向着你的阿妄啊？”
胜金棠被她逗笑，眼底却深藏着惆怅：“我只是，不希望我们之间，再有站队那天。一个小少爷就够了。”
“还说，”万盈月顺势坐到旁边的石凳上，托着腮，“我也不想最后搞得又你死我活。”
“顺其自然吧，”胜金棠的语气恢复平静，听不出喜怒，“上次阿妄失忆的时候，他不是表现很好。”
（他装的。）万盈月心里吐槽。
“moon，”胜金棠忽然沉声道，目光透过镜片凝视着她，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的冷静，“还记得我刚回港城的时候，阿妄还在昏迷，你说过的话吗？”
万盈月茫然望他，显然是记不清了。
胜金棠苦笑下，声音轻得像叹息：“你说过要珍惜他。”
万盈月一愣。
“其实也是你心里笃定，无论阿妄失忆与否，他都不会离开你。”胜金棠的目光温和而透彻，仿佛能看进她心底，“依我对你的了解，他那晚绑走小耀，你定然说了极伤人的话吧？可阿妄却全然不顾，只一心认定你。moon，既然心仪，何不认真尝试一番？能喜欢上一个人，而对方恰也非你不可，”
他说到此，喉间微涩，却依旧语气温雅，“乃是世间最难得的缘分。”
“有d复杂喔！金棠哥。”万盈月双手托腮，眨眨眼轻叹一声，语气带着些许撒娇般的抱怨。
胜金棠看着她这模样，方才那点沉郁倒是冲散了些，终是失笑出声。
之后二人又漫无边际聊了许久，嬉笑声混着夜风飘出亭外，待月梢偏西，才相携起身准备回房休息。
走廊里只留壁灯亮着暖黄的光，映得木质地板泛着温润的光。
胜金棠目光被墙壁上悬挂的一张老照片吸引，他驻足轻声唤道：“moon，你快来看看。”
万盈月闻声走近，目光落在那张照片上时，表情不由得微微一滞。
那是一张颇为古旧的黑白合照，记录着一场西式婚礼的现场。
照片里的新郎身着白色西装礼服，眉眼轮廓竟与万卓柯有七分相似。站在他身旁的新娘穿着曳地婚纱，发间别着珍珠冠，笑起来眼尾弯得温柔，亦是难得的美人。
而在新郎新娘身侧，并肩站着的两人，正是胜任总统时的高祖万启山与阳东王，他们都穿着笔挺的军装，脸上带着威风霸气。
胜金棠端详片刻，语气肯定地低声道：“看来我的记忆无误。这位便是阳东王冯未霖。他的女儿，当年正是嫁给了万家的大公子。”
万盈月伸手将相框从墙上取下，捧在手中仔细端详，“我拿回去，明天打电话问问外公。”
回到房间，刚将那帧老照片搁在茶几上，沙发柜的电话便 “铃铃” 响起。
她懒洋洋接起话筒，“喂”了一声，坐在沙发上，身子往柔软的靠背上一陷。
“moon，是我。”
真是不能说人，电话那头传来的低沉嗓音是苏妄。
万盈月指尖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了敲，拖长调子：“咩事啊？妄爷～”
“累了吧。”
万盈月挑了挑眉，往沙发里缩了缩：“你怎么知道我累了。”
电话那头的苏妄低低笑了，“听出来的。什么时候回来？我去接你。”
“怎么？来北平接我回去啊？”万盈月故意逗他。
“等我。”
“？苏妄！不许来！”
“moon，”苏妄注视着手中黄金手表里镶嵌的与她的合照，忽然放软声音，“我想你了。”
万盈月心像被点了一下，抿嘴都压不下上扬的嘴角，手指不自觉缠绕着电话线，“那你就好好养伤，你的手啊！伤上加伤的，我不喜欢你手上有疤。”
“一定不会有疤！”苏妄的声音瞬间急切起来，带着点怕她不信的慌，随即试探道，“所以会喜欢我吗？”
“等你好了再说吧！我要睡觉啦！”万盈月挂断电话，脸上绽开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