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过檐角时,
两人刚结束一场满是花香的宴席,手指上似还留着酥炸南瓜花的清香。
迎着橘红色的夕阳,若彬陪着大岛优子与师母冷婉清道别后,二人走进铺着青石板的古街小巷。
石板缝里的青苔沾着暮色,脚步声也变得轻柔,他们聊着各自的过往,从年少时的趣事说到藏在心底的爱好。
若彬望着身旁人的侧脸,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他彻底卸下亲王的身份顾虑,将皇宫里那些关于月光、庭院与旧玩具的童年片段,一一讲给大岛优子听,晚风里都浸着温柔……
此刻
大岛优子手指无意识地蜷缩,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肉里,尖锐的痛感终于让她混沌的意识挣脱了眩晕的桎梏。
她猛地回过神,
视线慌忙从三笠宫崇仁亲王脸上移开,
落向若彬拿出来的枚玉佩——一枚雕琢着十六瓣八重表菊纹的饰物,它正在黄昏下泛着冷润的光泽。
像一枚烙印,
残酷地印证着方才那段颠覆她认知的叙述。
“崇仁亲……亲王殿下……”
她的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打磨过,原本流畅的敬语在极度的震惊中变得磕磕绊绊,“您方才所说的……那些过往……都是真的……”
话未说完,
便被崇仁亲王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打断。
他微微前倾身体,眼底褪去了方才追忆时的悠远,添了几分复杂的郑重:
“优子小姐,我知道这一切对您而言太过突然。但我今日向您坦白身份,并非一时兴起。”
他刻意顿了顿,
侧身用低沉而清晰的声音说道:“大正十一年,令尊大岛健一先生曾任职宫内厅管理部长。他是否曾对您提及,当年为保护一位皇子,他直面杀手,毫无迟疑地用身体筑起了屏障?”
大岛优子的心脏骤然一缩,手指在微微发颤,沉声吐出四个字:“虎之门事件。”
若彬缓缓颔首,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续道:“今日晨间,宫内厅侍从长告知我,您便是大岛健一先生的独女。看来你我确有缘分——当年被令尊救下的皇子,正是我。”
刹那间,
父亲临终前咳得撕心裂肺的模样在脑海中浮现。
她想起父亲那时曾含糊提过一段皇宫往事,说自己当年得了一枚菊纹徽章作为信物,还叮嘱她若遇危难,可凭徽章寻得依靠。
彼时她只当是父亲弥留之际的胡话,从未想过这段模糊的记忆背后,竟牵扯着皇室秘辛。
“那枚徽章……”
她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音,“父亲确实留了下来,此刻仍收在家中那只旧木盒里。”
崇仁亲王缓缓颔首,脸上先是掠过一丝释然,随即又被浓重的沉重取代:
“当年若非健一先生舍身相护,我恐怕早已命丧黄泉。”
他的语气里满是感念,“这些年我一直托宫内厅留意令尊的境况,得知他因当年的枪伤早早离世,我心中始终难安。”
话音未落,
若彬从怀中取出一份文件,轻轻推至她面前,目光诚恳:
“我听闻您志在学医,为追寻此志才远赴云南。这是我以私人名义为您争取的东京帝国大学医学部特招名额,还望您收下这份文书,也算让我了却报答令尊救命之恩的心愿。”
文件上的字迹工整有力,可“特招名额”四个字样刺入眼帘时,大岛优子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
父亲临终前望着皇宫方向的那道坚定眼神,此刻正清晰地在她脑海中反复浮现,挥之不去。
“殿下。”
她猛地抬起头,眼眶泛红却眼神灼灼,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
“我父亲当年救您,或许只是出于身为护卫的天职,从未图过任何回报。这份馈赠,我不能接受。”
“为何?”
若彬的眉头微微蹙起,语气中满是不解。
这份特招名额在东京帝国大学医学部堪称凤毛麟角,他原以为这会是她无法拒绝的馈赠,却未料想会遭到如此干脆的回绝。
大岛优子垂眸沉默了片刻,
纤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再抬眼时,声音已恢复了几分平稳,只是尾音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
“因为云南有我认定的良师。在那里,我才能学到真正想掌握的医术。”
这话听似合情合理,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不过是临时编造的借口。
她攥紧了藏在袖中的手指,指甲几乎嵌进掌心——她怎么敢告诉眼前这位受父亲舍命相护的亲王,自己早已是特高课准备要安插在苏俊的暗线“寒鸦”?
这潜伏的身份,如同附骨之蛆,早已将她的人生缠上无法挣脱的枷锁,更遑论接受一份来自皇室的光明馈赠。
若彬望着她眼底深藏的迟疑与决绝,一时竟不知如何反驳。
他能看出她话语中的闪躲,却只当是少女的矜持或是对远方恩师的执念,并未深思背后的隐情。
“可东京帝国大学的资源,远非云南可比。”他仍试图劝说,“你父亲若在天有灵,想必也希望你能接受最好的教育,成为一名优秀的医者。”
“父亲的心愿,是让我凭自己的能力实现理想。”大岛优子缓缓起身,微微躬身行礼,“殿下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份馈赠太过沉重,我实在担不起。还请殿下收回成命。”她刻意避开他的目光,生怕多待一秒,眼底的慌乱便会暴露无遗。
就在这时,
若彬的轻轻为她掸去身上的落花,语气缓和了些:
“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便不再强求。”
大岛优子心中一紧,连忙应下:“多谢殿下。”
她能感觉到若彬的目光仍停留在自己身上,那目光中满是感念与惋惜,让她愈发愧疚难当。
若彬轻叹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小心翼翼地将那份特招文书叠好收起。他压下心中的惋惜,维持着皇室的沉稳气度,淡淡说道:
“无妨,不必谢我。这份心意虽未能送出,但你父亲的恩情,我始终铭记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