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国寺诗会一事,。“徐三郎”之名,伴随着那首“天下谁人不识君”的豪迈诗篇,迅速传遍了街头巷尾,成为江南士人与市井百姓茶余饭后的绝佳谈资。
身为这一切议论核心的徐锋,却似早已将诗会风波抛诸脑后。深居简出,
“公子,影阁传回的消息。”夜深,悄然立于灯下,将一卷密信呈上。
徐锋接过,展开细阅。烛火跳动,映着他苍白却沉静的脸庞。密信所录,正是那灰衣人及其背后势力的底细。果如他所料,这些人并非曹长卿的直接麾下。他们自诩为西楚正朔,对曹太傅近年来“偏安一隅”、“空谈怀古”的温和姿态颇有微词,认为其消磨了复国锐气。这是一股更为激进,也更为隐秘的西楚复国力量,蛰伏江南,。
“一群不甘寂寞的孤魂野鬼。”徐锋指尖轻捻着密信,语气平淡,“急于求成,也易于掌控。”
垂首:“他们行事隐秘,在江南经营多年,根基不浅。此次主动接触公子,怕是看中了公子在卢家的影响力,以及……那日诗会展露的‘财力’。”
徐锋微微颔首,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钱,自然是要给的。只是,得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本事拿稳了。”他将密信凑近烛火,看着它化为灰烬,“三日后,望江楼,我会会他们。”
姑苏城的另一处,却是另一番光景。
报国寺诗会之后,徐凤年百无聊赖,本想寻个酒楼痛饮几杯,却不巧又听见邻桌几个酸腐文人唾沫横飞地议论。起初是吹捧曹长卿的诗如何惊才绝艳,渐渐地,话锋便转向了西楚的覆灭,言语间多有对亡国之君臣的轻蔑与嘲讽。
“西楚腐朽,君昏臣聩,覆亡乃是天数!”一年长文人摇头晃脑,引经据典。
“正是,若非如此,岂容离阳铁骑踏破宫阙?如今偏安一隅,不过是苟延残喘,何谈复国?”另一人附和,语带不屑。
徐凤年本就因三弟徐锋那日“装神弄鬼”憋了一肚子火,此刻听得这些诛心之言,再也按捺不住,一拍桌子,霍然起身:“放你娘的屁!胜者王侯败者寇,史书向来由得胜者书写。尔等只知拾人牙慧,摇唇鼓舌,可知当年西楚将士为保家国,流了多少血,埋了多少骨?!”
他这一声怒喝,震得满堂皆静。那几个文人被他粗鄙之语噎得面红耳赤,却又畏其北凉世子的身份,不敢公然发作,只涨红着脸,期期艾艾。
倒是有几桌江湖打扮的汉子,闻言抚掌大笑:“说得好!痛快!这些酸丁,懂个鸟的家国大义!”
邻座一个身着洗得发白的儒衫,面容略显憔悴,眼神却清亮的落魄文人,亦是微微一笑,对徐凤年遥遥一拱手:“这位公子快人快语,见解不凡。刘某佩服。”
徐凤年见有人附和,心中郁气稍解,对那落魄文人也生出几分好感,便大大咧咧坐了过去:“兄台也是个明白人。来,请你喝酒!”
那自称刘某的文人,名唤刘黎廷,欣然应允。两人推杯换盏,相谈甚欢。刘黎廷谈吐不俗,虽衣衫落魄,却对江南掌故、官场秘闻知之甚详,言语间不乏对某些尸位素餐之辈的讥诮。徐凤年听得津津有味,只觉此人虽穷困,却是个胸有丘壑的真名士,远胜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两人越聊越是投机,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殊不知,街角茶楼二楼,一双清冷的眸子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正是奉徐锋之命,暗中“照拂”徐凤年的寒蝉。
三日后,城南望江楼。
徐锋依旧是一身锦衣,手持折扇,在玉奴的搀扶下,缓步登楼。雅间之内,早已等候着三人。为首的是个面容精悍的中年男子,眼神锐利如鹰,正是那日拦路的灰衣人。另外两人,一个身形魁梧,太阳穴高高鼓起,显然是外家高手;另一个则形容枯槁,气息幽深,一双三角眼不时闪烁着阴鸷的光芒。
“徐公子,久仰。”中年男子起身,抱拳道,。
徐锋轻咳数声,落座后方才抬眼,淡然道:“阁下便是此间主人?不知约徐某前来,有何见教?”
那中年男子目光在徐锋身上逡巡片刻,沉声道:“徐公子快人快语,我等也就不绕弯子了。我等乃大楚遗民,一心匡扶社稷。闻公子在姑苏能量不小,且与卢家关系匪浅,故而想请公子相助一二。”
“哦?相助?”徐锋呷了口茶,似笑非笑,“徐某不过一介商人,体弱多病,怕是帮不上诸位匡扶社稷这等大事。”
身形魁梧的汉子冷哼一声:“徐公子何必过谦?听闻公子一掷千金,为卢家老夫人求得神药,又在盐引上翻云覆雨,连钱帮、漕帮都奈何你不得。这可不像体弱多病的商人所为。”
徐锋眼帘微垂,并不接话。
那形容枯槁的老者沙哑开口:“徐公子,我等知晓公子并非池中之物。明人不说暗话,我等需要钱粮,需要门路。公子若能相助,日后大楚复兴,公子便是首功之臣,裂土封侯,亦非难事。”
言语之间,威逼利诱,尽显无疑。
徐锋放下茶盏,忽而一笑,那笑容却不及眼底:“裂土封侯?徐某倒是没什么兴趣。不过,与诸位做笔生意,倒也无妨。”
中年男子眉头一皱:“生意?”
“不错,”徐锋道,“诸位要钱粮,徐某有。徐某的商路,亦可为诸位输送些‘货物’。只是,这价钱嘛……”他拖长了语调,目光在三人脸上一一扫过,“得看诸位能拿出什么来换了。”
三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意外。
中年男子眼中精光一闪:“徐公子想要什么?”
徐锋伸出三根手指,声音依旧平缓,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其一,徐某在江南的生意,诸位不得骚扰,必要时,还需提供些许便利。其二,徐某要知道诸位在江南的所有据点、人手以及详细计划,以便‘合作’。其三嘛……”他顿了顿,嘴角那丝玩世不恭的邪气更浓,“徐某要诸位对我,绝对坦诚。若有半分欺瞒,这生意,也就没得做了。”
此言一出,雅间内气氛骤然紧张。那魁梧汉子勃然作色,便要发作,却被中年男子抬手制止。
中年男子深深看了徐锋一眼,他沉吟半晌,方才缓缓点头:“徐公子的条件,倒也……公道。只是,据点人手乃我等机密,若悉数告知……”
“若无诚意,何谈合作?”徐锋打断他,语气转冷,“徐某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诸位若信不过我,大可另请高明。”
他这番软硬兼施,反倒让那中年男子下定了决心。他咬了咬牙:“好!便依公子所言!我等愿以诚相待!这是我等在姑苏城外的一处秘密据点图,以及部分人手名录,请公子过目。至于钱粮,我等希望……”
徐锋接过图册,随意翻了翻,便递给身后的玉奴,淡笑道:“钱粮好说。首批十万两雪花银,三日内奉上。后续物资,待徐某看过诸位的‘诚意’之后,再行商议。”
十万两!中年男子三人闻言,皆是心头一震。这“徐三郎”,果然财大气粗!他们本以为能有个三五万两便已是极限,未曾想对方张口便是十万,且只是“首批”。
“公子高义!”中年男子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真切的笑容,语气也恭敬了不少,“有公子相助,何愁大业不成!”
徐锋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又轻咳几声,端起茶盏:“既如此,便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送走那西楚激进派三人,玉奴低声道:“公子,他们所言,未必尽实。那据点图,怕也只是冰山一角。”
“自然。”徐锋眸光幽深,“一群亡命徒,岂会轻易将老底交出?给他们的银子,不过是买路钱。日后,有的是机会让他们将吃下去的,连本带利吐出来。”他顿了顿,问道:“凤年那边,如何了?”
取出一份新的密报:“世子殿下与那刘黎廷过从甚密,今日又被其怂恿,往城西一处隶属卢家的赌场‘小试身手’,赢了不少银子,颇为得意。”
徐锋接过密报,目光落在“刘黎廷”三字上,脑海中瞬间闪过此人的详细信息——此人早年家道中落,曾受卢家羞辱,一直怀恨在心,暗中勾结江南道上一些对卢家不满的势力,图谋报复。其人城府极深,惯会伪装,接近徐凤年,显然是想利用其北凉世子的身份,搅乱卢家,甚至将北凉拖下水。
“跳梁小丑,也敢在我面前班门弄斧。”徐锋冷笑一声,指尖在桌案上轻轻叩击,“这刘黎廷,倒是一枚不错的棋子。让人盯紧了,暂且由着凤年胡闹几日。待时机成熟,我自会让他明白,什么叫引火烧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