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喊,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瘫软在地。
她双手死死捂住脸,肩膀剧烈地耸动着,绝望的哭声从指缝间溢出来。
“我的娃……我的小花……我的二牛……呜呜呜……都是娘的错……是娘没看好你们……让你们遭了这样的罪……呜呜呜……我的儿啊……”
男人也是双眼含泪,他蹲下身,笨拙地想要抱住妻子,却发现自己的手也在抖得厉害。
他哽咽着,声音嘶哑地对妻子说:“不……不怪你……跟你没关系!都怪我!怪我没本事!没保护好你们娘儿仨!让娃受了这么大的苦……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他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辛珑,脸上混杂着痛苦、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
“殿下!”他猛地在地上磕了一个响头,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小花和二牛,是我们的娃!不管他们变成什么样!瘸了、傻了、还是真的像您说的那样……成了那样的……那样的……”
他哽了一下,似乎不忍心说出那个词,深吸一口气,继续道:“不管怎么样,他们都是俺们身上掉下来的肉!俺们都要!俺们必须把他们带回家!”
瘫在地上的妇人也抬起泪流满面的脸,用力点头:“对!殿下!我们要!不管娃变成啥样,都是俺们的命!俺们认!俺们做爹娘的,已经对不起他们一次了,把他们弄丢了……不能再错第二次,不能再不要他们啊!”
说着,她便挣扎着爬起来,对着辛珑连连磕头:“殿下,求求您,让我们见见娃吧!就算是……就算是要伺候他们一辈子,俺们也心甘情愿!这都是俺们欠他们的!是俺们造的孽,俺们自己还!”
辛珑静静地看着眼前这对痛哭流涕,在绝望边缘挣扎,却最终选择承担起责任的父母,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波动。
她等他们稍微平复了一下情绪,才再次开口:“这么说,你们已经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要把孩子带回去了?”
“是!打定主意了!”男人斩钉截铁地回答。
辛珑点了点头,话锋却又是一转:“好。不过,我还有最后一个提议。”
她看着两人,平静地说道:“如果,你们现在反悔了,觉得这个担子太重,你们承受不起……也没关系。”
“你们可以告诉我,你们不要这两个孩子了。”
“我会代为抚养他们。既然是我从人贩子手里救下了他们,我就会负责到底,给他们找最好的大夫,给他们一个安稳的未来。”
“你们就当从来没有找到过他们,就当这两个孩子早就已经不在人世了。”
“你们今天没有来过这里,也没有听过这番话。我会让人送你们回去,从此以后,你们再也不会见到他们,安心过你们自己的日子去吧。”
这番话一出,旁边的胖县令王德发惊讶的瞪大了眼睛,显然没有想到长公主竟然会这样的说。
那对夫妇也愣住了。
短暂的怔愣后,男人便想也不想地就用力摇了摇头,对着辛珑,深深地鞠了一躬:“长公主殿下,您的心意,草民和贱内心领了!您是天大的好人!是俺们一家的大恩人!”
“但是!” 他猛地挺直了腰杆,那常年被生活压弯的脊梁,此刻却显得异常挺拔,“我们是小花和二牛的亲爹亲娘啊!哪有爹娘嫌弃自己孩子的道理?!”
“养育孩子,本就是为人父母的责任!我们怎么能……怎么能因为孩子遭了难,受了罪,就把这责任推给您呢?那我们……我们还算是人吗?!”
“不管他们变成啥样,是好是歹,俺们都认了!求殿下成全,让俺们带娃回家!”
他说完,拉着妻子,再次“噗通”一声,重重地跪倒在地,朝着辛珑磕头,额头砸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求殿下成全!”
男人和妇人跪伏在地,那一声声“求殿下成全”,回荡在县衙后堂里,连旁边侍立的衙役都忍不住别过头去,偷偷抹了抹眼角。
辛珑静静地立着,目光落在他们身上,确认了他们是真的愿意为了孩子,付出一切,哪怕是自己的一辈子,并非惺惺作态的表演。
她心中那最后一丝疑虑也悄然散去。
她微微侧身,看向一旁从头到尾目睹了一切、此刻脸上表情颇为复杂的胖县令王德发,淡声道:“王大人,把孩子们带上来吧。”
“是!是!殿下!” 王德发忙不迭的点头应声,方才长公主那番试探,着实把他惊出了一身冷汗,生怕这对夫妇真就弃了孩子,那场面可就难看了。
此刻得了长公主的示下,他立刻转身,对着候在一旁的衙役低声吩咐了几句。
衙役领命,快步退了出去。
衙役走后,辛珑才看向依旧跪在地上的那对夫妻,说道:“你们也起来吧。”
男人连忙点头起身,然后又将瘫软的妻子搀扶起来,两人互相支撑着,才勉强站稳。
他们顾不得擦拭脸上的泪痕和灰尘,只是 盯着那衙役消失的廊道尽头,脖子伸得长长的,仿佛这样就能早一刻看到自己的孩子。
妇人紧紧攥着男人的胳膊,声音带着未干的哭腔,颤抖着:“孩他爹,俺的心跳得慌……”
男人反手握住她的手,掌心同样布满冷汗,他哑着嗓子安慰,也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别怕,只要娃还活着就好,就算真像殿下说的那样残了、傻了,咱也能照顾好他们……一定能!”
此刻他们的心情都十分复杂,既忐忑,又紧张,但更多的还是能寻回儿女的喜悦。
接到孩子还活着的消息,对他们而言,已是天大的恩赐,哪怕真的如殿下所言,变成了需要伺候一辈子的“废人”,他们也认了。
只要能找回来,只要还能在身边,就好。
等待的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息都充满煎熬。
终于,脚步声再次响起。
两个穿着干净但不合身旧衣衫的小小身影,被衙役小心地牵着,出现在了后堂通往前厅的门口。
“小花!二牛!”妇人只看了一眼,便哭喊了一声,再也顾不得什么礼仪规矩,挣脱开丈夫的搀扶,跌跌撞撞地就扑了过去。
“娘——!爹爹——!”
两个孩子显然也认出了他们,稚嫩的童音带着哭腔,几乎是同时甩开了衙役的手,飞奔向自己的父母。
“哎哟!我的娃啊!” 男人也红了眼眶,一个箭步上前,和妻子一起,将两个孩子死死地搂在了怀里。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哽咽得发不出声音,只能用粗糙的大手,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孩子的后背。
一家四口,就这样紧紧地抱在一起,哭成了一团。
“呜呜呜……娘的乖囡……我的二牛……让你们受苦了……是娘没用……是娘对不住你们……” 妇人语无伦次地哭喊着,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打湿了孩子们的头发和衣衫。
她把孩子紧紧抱在怀里,生怕一松手,他们就会再次消失不见。
男人站在一旁,这个饱经风霜的汉子,此刻也哭得像个孩子,不停地用袖子抹着眼泪。
旁边的王德发和衙役们看着这一幕,也是唏嘘不已,悄悄地转过身,留给他们一点空间。
辛珑和萧惊鹤并肩站着,静静地看着这场迟到了数年的重逢,也并未上前打扰。
哭了不知多久,那对夫妇的情绪才稍稍平复了一些。
他们才慢慢松开紧搂着孩子的手,开始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着自己的失而复得的孩子。
摸摸小脸,软软的,没有疤。
捏捏胳膊腿,有劲儿,能跑能跳。
再看看眼睛,亮亮的,清澈见底。
妇人一边摸,一边哽咽着问:“疼不疼?那些坏人有没有打你们?有没有饿着你们?”
小花和二牛依偎在爹娘怀里,虽然脸上还挂着泪珠,但见到了亲人,明显安心了许多,只是摇头,怯生生地看着他们。
男人也蹲下身,仔仔细细地检查着,把两个孩子从头到脚都看了一遍。
毫发无伤,活蹦乱跳。
这……这跟长公主殿下之前说的不一样啊?
夫妇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浓浓的茫然和不解。
他们原以为会看到两个病弱残疾的孩子,甚至做好了面对的心理准备,可眼前的现实,却让与他们想象得不同。
难道是长公主殿下先前故意吓唬他们?
就在这时,辛珑淡淡的声音响了起来,打破了这短暂的平静。
“你们,没有觉得孩子……哪里不对劲吗?”
“不对劲?” 妇人下意识地摇头,又把小花搂紧了一些,仔仔细细地又看了一遍,然后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向辛珑,带着一丝困惑,“没……没什么不对啊。殿下,俺们娃离开家的时候,就是这个模样啊,一点都没变……”
她说着,声音却渐渐低了下去。
男人也愣住了。
是啊,离开家的时候……就是这个模样……
可那已经是四年前的事情了啊!
四年!足够一个懵懂小童的个头蹿上一大截了!
夫妇俩脸上的血色,如同退潮一般,一点一点地褪了下去。
他们猛地低下头,再次看向怀里的孩子,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
小花和二牛,被爹娘看得有些害怕,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妇人颤抖着伸出手,抚摸着小花的脸颊,又摸了摸二牛的头顶,她的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男人也是瞳孔骤然收缩。
四年的时间……
他们的孩子……为什么……
为什么一点儿都没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