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那些书信画像该如何自圆其说,裴桑枝毫不担心。以成老太爷的老辣,自有法子给出一个滴水不漏的由头。
这世上仿笔高手何其多也!既然要让他承恩公府自作自受,那再泼他一盆泼天脏水又何妨?莫非他家老夫人当初接纳成景淮,存的竟是什么菩萨心肠不成?
都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那敌人的靠山,天然便是她的敌人!
这一点,毋庸置疑!
既是敌人,那自然是越惨越好。
裴桑枝可没有那么多的闲情逸致去操心敌人的下场。
“成老太爷心中,可想好了?”
成老太爷闻言,洒脱一笑:“在决定登门之前,便已思虑周全。”
避世竹楼,钻研道法多年,终是毫无所获。反倒成了子孙眼中的痴傻之人,被肆意欺瞒蒙蔽。
倦了。
真的是倦了。
纵使心中早有预料,当亲耳听闻成老太爷这番话时,裴桑枝的心湖,仍不免泛起一丝微澜。
这人间,苟延残喘者多如牛毛,而主动赴死者,却寥若晨星。
成老太爷算不得好人,行事也多有不择手段之处,更与君子相去甚远,却也绝非是烂到骨子里的大奸大恶之徒。
“不知成老太爷有何事需晚辈代劳?”
“但请明言。”
“凡力所能及,定当尽力。”
毕竟,她本就想借成老太爷这把老而不钝的刀,除去上蹿下跳的成景淮。只是她未曾料到,老爷子竟会选择如此决绝的方式,更能做到如此地步
她算准了开局,却未能算尽这终局的走向。
或许,有些事情,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成老太爷朗声一笑:“同聪明人交谈,就是省心省力,不需长篇大论的解释。”
他略顿,声音转沉:“老夫说句不谦的话,我致仕再久,也是成氏的根。老夫一去,便是树倒猢狲散,多的是人来推墙、折枝、摘果。”
“老夫不惧树倒猢狲散,亦不畏世人推墙摘果。唯独那些安分守己、双手干净的寻常族人,老夫必须为他们,求一条安稳的退路。”
“你,便是老夫选中之人。”
他可以对这世间厌倦,也可以因着心中的执念和歉疚慨然赴死,但不能拉着全族一同去死。
“老夫可将毕生积累的人脉资源尽数注入你的前路,助你根基稳固,早日枝繁叶茂。而代价是,请你在我去后,庇护我族中清白之人数年。”
裴桑枝蹙起眉头。
这买卖看似一本万利,实则内藏凶险。
承恩公府与秦王乃是同气连枝,即便成老太爷能拼死咬下承恩公府一块肉,甚至逼得老夫人或承恩公偿命,但只要秦王这座青山不倒,承恩公府便总有东山再起之日。
秦王,才是其根本所在。
她入女官署日久,参与政事愈多,便愈发明晰地察觉到,陛下似有立秦王为储君的念头。
储君,便是他日的天子。
“老夫有把握,那道立秦王为太子的诏书,绝无可能颁行天下。”
“裴五姑娘,这世上从无人会嫌手中权势过多。唯有成为令人忌惮的庞然大物,方能护得自身与家族周全。”
“即便不为你自己,也请为荣国公深思。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秦王正值盛年,他日登临大宝,必求乾坤独断,王令无阻。”
“而荣国公,是曾令所有天家子女黯然失色的天之骄子,早已成了秦王心中的一根利刺。今日秦王为大局尚可隐忍,来日大权在握,又岂能容他依旧?”
“裴五姑娘莫非真以为,让荣国公交出北疆五郡盐铁专营之利,再忍痛割让荣家在扬州世代经营大半家业充入国库,亦或者是他激流勇退、辞官弃爵,便算是表了忠心,新君就会如当今圣上一般待他?”
“这非是表忠,而是割肉饲虎,自缚双手!待你一无所有之时,又如何指望猛虎会对你网开一面。”
裴桑枝眉心微不可察地一动。
这番话,正说中她心底最深的隐忧。
在权力场上,自断羽翼非但不能取信,反而会立时沦为刀俎下的鱼肉。
然,裴桑枝并未立刻接话,只是在心下飞速权衡。
如今的大乾,历经永荣、元初、元和三位帝王励精图治,天下承平已久,根基固若金汤。哪怕荣家甘冒天下之大不韪,背负乱臣贼子的万世骂名,硬是铤而走险,也无异于螳臂当车,胜算渺茫。
见裴桑枝沉默不语,成老太爷缓声再言:“老夫深知谢、荣两族渊源,绝非鼓动你行那揭竿而起的狂悖之事。老夫只想点明一事:与其退让求全,不如锐意进取。当你自身足够强大,令人不敢轻侮,即便得不到君心信赖,单凭这份令人忌惮的实力,亦足以立于不败之地。”
裴桑枝抿了抿唇,低声道:“即便不是秦王,也总会是其他人……”
成老太爷一针见血:“可新君之中,无人比他更名正言顺,也无人有他这般根基深厚。”
“裴五姑娘,这笔买卖里,你我互相利用,各取所需。事到如今,总要有个决断。”
“无论如何,你终究是稳赚不赔的。”
裴桑枝心下一横,定定看向成老太爷:“新君乃天意所归,非你我可以妄议。但若成老太爷能确保那道立储秦王的圣旨无法面世,晚辈便以性命担保,必使成氏无辜族人得以安居乐业,不受牵连。”
要怪,就怪秦王与承恩公府当初偏要收下成景淮这个祸根!
祸根便是他们自招的!
装什么!
她绝不信,对方会不知成景淮与永宁侯府、荣国公府那微妙的关系。昔日岂是两耳不闻窗外事?既然明知故犯,那便是十足的亮明车马的挑衅。
成老太爷缓缓伸出手掌:“一言既出。”
裴桑枝抬手与之相击,清声道:“驷马难追!”
裴驸马目瞪口呆:这……这算怎么回事?
难不成这就是书上说的,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是不是定的太快了。
……
秦王府。
“唯有碾碎她的一切,让她失去所有庇护,跌入泥沼,尊严尽失,浑身沾满污秽,我再以救世主的姿态出现,她才会像条丧家之犬般趴在我脚下摇尾乞怜。”
“我不会嫌她脏,我甘愿'接盘'!正因我自身肮脏,唯有将她拖入这泥潭,我们才是同类,成了同类,我这卑劣肮脏之徒,才配触碰她,才能得到‘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