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尼!你他妈的最好现在、立刻、给老子一个能说得通的解释!”鲍勃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拳头砸在办公桌上,震得键盘一跳。
“你手下的那帮蠢货到底有没有他妈严格按照安全规程操作?!材料堆放记录呢?为什么他妈的有涂改的痕迹?!每天的脚手架安全检查日志,签字的笔迹为什么看起来像他妈的火鸡踩出来的?!”
文尼是个五十岁出头、身材壮硕、脖子上戴着金链子的意大利裔男人,在纽约的建筑行当摸爬滚打了三十多年,练就了一身糙皮厚肉,但此刻在顶头上司的盛怒之下,却也紧张得像个第一次上工的小学徒,额头上布满油亮的汗珠。
“鲍勃,我对天发誓!我和我的伙计们每一步都是按规矩来的!”文尼急得双手比划,试图解释,“那块掉下去的鬼石头,是前几天刚替换下来的、有裂缝的旧装饰构件!
按他妈的规定,当天就应该清运到指定的废料场!我也不知道是哪个天杀的王八蛋还没把它弄走……而且我检查过,它当时放得挺稳当的,谁能想到……”
“你检查过?你他妈的用哪只眼睛检查的?!”鲍勃咆哮着打断他,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文尼脸上,“那它怎么会像他妈的陨石一样掉下去?!
还他妈差点把LINK砸成肉饼?!你知道现在博物馆那帮穿阿玛尼的混蛋是怎么对付我的吗?他们要把我们公司踢出所有合作名单!
如果找不到原因,如果没人站出来把这事儿扛下来,我们整个公司都得他妈的卷铺盖滚出曼哈顿!
你!还有你手底下那帮靠这个吃饭的兄弟,就全都给老子去布鲁克林桥洞底下喝他妈的西北风吧!”
文尼失魂落魄地从公司办公室走出来,五月初曼哈顿午后的喧嚣阳光和车水马龙,让他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眩晕。
他并不十分害怕调查本身,他自问行得正坐得直。
他真正恐惧的,是成为这场他根本无法理解的顶层权力游戏中,那个被推出去顶罪的、无足轻重的替罪羊。
他猛然想起,就在事发前,确实有几个陌生的、看起来像是亚裔的面孔,穿着不合身的西装,挂着“总公司安全稽查”的牌子来过工地。
他们问的问题细致得过分,尤其对宾客出席晚宴时会从哪个门进出、车辆停靠点、甚至可能站在哪里与人寒暄,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兴趣。
当时他觉得有点怪,但也没多想,毕竟大公司时不时会有些莫名其妙的检查。
现在想来,那几个人的眼神、问话的方式,处处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但他敢对NYpd或者博物馆的调查组说这些吗?无凭无据,仅凭一点模糊的感觉和猜测,去指控几个“安全检查员”?
只会让那些官老爷觉得他是在胡乱攀咬,推卸责任,下场会更惨。
压力像一张无形的大网,越收越紧,几乎让他喘不过气。
在绝望和巨大的压力下,文尼·卡马克习惯性地做出了他这行很多像他这样的工头在走投无路时都会做的选择。
他没有回家面对妻子的担忧,而是开着那辆破旧的皮卡,去了斯塔滕岛,那家名为“白领工人”的俱乐部。
这里是高蒂的新大本营,以前...是在曼哈顿东哈莱姆区的雷文帮俱乐部,那里门外永远蹲守着狗仔队,期待着拍到那位总是穿着价值两千美元名贵西装、头发一丝不苟的“黑帮明星”。
他需要听听“自己人”的意见,或许,能找到一线生机。
俱乐部门口有穿着宽松运动服的壮汉把守,内部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文尼的层级还远远不够资格见到教父本人,他见到的是负责协调建筑工会事务以及处理一些“地下”纠纷的家族中层头目,保利·“小手指”。
文尼像倒豆子一样,把满腹的委屈、恐惧和那点微不足道、却让他寝食难安的疑虑,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保利。
“保利先生,我向圣母玛利亚发誓,我和我的伙计们是清白的!这绝对是有人搞鬼!那几个生面孔……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保利漫不经心地用一把小巧的指甲锉修着指甲,听着文尼语无伦次的絮叨,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对文尼个人的麻烦其实并不十分感兴趣,一个底层工头的死活无关紧要。
但他敏锐的耳朵,却精准地捕捉到了几个关键词语:“生面孔”、“亚洲人”、“特别关心宾客的路线”。
他挥了挥手,打断文尼的诉苦,让他管好自己的嘴,什么多余的都别对外说。
然后,他让文尼等着,放下指甲锉,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穿过喧闹的俱乐部,走到了最里面一张被亲信环绕的桌子旁。
约翰·高蒂正坐在主位,和《纽约日报》的八卦专栏作家谈笑风生,手边放着一杯昂贵的干邑。
他穿着剪裁完美的双排扣西装,标志性的浓密黑发向后梳得油亮,脸上挂着征服者的、略带挑衅的笑容。
保利凑近他耳边低声汇报。
高蒂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减退,反而更浓了,仿佛听到了一个极其有趣的笑话。
他拍了拍专栏作家的后背,示意谈话暂停,然后朝保利勾了勾手指。
“让那个工头进来。”他的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刻意表现的街头腔调,确保周围几个人都能听见。
文尼战战兢兢地走进来,不敢抬头。
高蒂上下打量着他,像在审视一件商品。
“你,文尼,对吧?放松点,兄弟。”高蒂站起身,揽住文尼的肩膀,动作亲热却充满压迫感,“你为家族做事,家族就不会忘记你。博物馆和条子那边,”他挥了挥手,仿佛在驱赶苍蝇,“屁事儿都不会有。我打几个电话就能搞定。”
他盯着文尼,笑容依旧,但眼神变得锐利:“但是,你得帮我个忙。把你刚才跟保利说的,关于那几个黄皮肤生面孔的事儿,再跟我的人仔仔细细、原原本本地说一遍。每一个细节,他们放的每一个屁,我都要知道。”
他松开文尼,转身对着他的心腹们,声音提高,像是在宣布一项重大决策。
手下们立刻停止了交谈,目光齐刷刷地聚焦过来。
“听着,LINK先生上《人物》杂志的明星,是拿过总统勋章的大人物!现在有些不上道的杂碎,敢动我们桌子的客人?还差点害得我们的朋友文尼背黑锅?”
这番话让房间里泛起一阵轻微的骚动。几个资深的头目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他们太了解“我们桌子的客人”这个说法的分量了。
这不仅仅是在说一个需要巴结的权贵,这是在提醒所有人一段被刻意遗忘的“友谊”。
保利的嘴角难以察觉地向上扯了一下,他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他那个刚从社区大学毕业、正为找工作发愁的侄子。
也许,用不了多久,他就能把侄子塞进LINK集团某个光鲜亮丽的部门,而不是跟着他在工地上处理那些狗屁倒灶的烂事。
高蒂将手下们脸上那种混合着贪婪和期待的表情尽收眼底,他冷笑一声,充满了表演欲。
“这事儿,我们管定了。找到那几个杂碎,让他们知道,在纽约,谁说了算!”
他把杯中物一饮而尽,如同下达了一道神圣的作战命令。
“没错,约翰尼(高蒂的昵称)!”
“得给那些混蛋点颜色看看!”
手下们群情激昂,但驱动他们的,远不止是帮派义气。
每个人心里都开始拨弄起自己的小算盘:如果家族重新成为林恩先生的“合作伙伴”,那么,曾经被切断的、让家人获得一份远离街头暴力、受人尊敬的“正经工作”的渠道,将再次畅通。
林恩如今的商业帝国可比当初庞大了何止十倍,那意味着多少个体面的职位、稳定的薪水和通往上层社会的跳板?
高蒂锐利的目光映照着手下们兴奋而贪婪的一张张脸,脸上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深邃的表情。
他成功地将一次外部危机,转化为了巩固自身权威、并给追随者画下一张巨大馅饼的内部动员。
林恩在博物馆遇袭这件事,背后的水,似乎比表面看起来要深得多,也浑浊得多。
但这浑水底下,或许正藏着能让甘比诺家族与这位正如日中天、且与FbI关系匪浅的纽约新贵,重新绑上同一条船的钥匙。
一旦林恩再次接受了这次的“帮助”,那些尘封的关系将不再是需要掩盖的丑闻,而是可以随时动用的资产。
危机,对于善于操弄局势的人来说,从来都伴随着机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