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都准备好了。”慕容需催马上前,递过一份军报,“南灵军在幻城布防严密,刘珩亲自坐镇,沐沐……德馨公主负责巡查边境各村镇。”
南霁风接过军报,目光落在“秋沐”二字上,指尖微不可察地一顿。他抬眼望向南方,那里的天际线被晨雾笼罩,隐约能看到连绵的山峦。
“出发。”他只说了两个字,策马前行。
马蹄踏过结冰的护城河,溅起的冰屑落在甲胄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队伍缓缓移动,像一条黑色的巨蟒,朝着南灵的方向蜿蜒而去。
南霁风的披风被风吹得鼓起,他回头望了一眼那座巍峨的皇城,眼中没有留恋。那里有他的权谋,他的失败,他的遗憾,却唯独没有能留住秋沐的理由。
而前方,有他必须面对的过去,和不得不解开的结。
忘川河的水或许能冲刷掉痕迹,却冲不散刻在心底的执念。他欠秋沐一个解释,欠自己一个答案。
幻城的城门在晨光中缓缓开启,门轴转动的吱呀声里,南灵的将士们正有序地向城北郊外的营地迁移。
经过连日的激战与奔波,这片曾被北辰军蹂躏的土地终于迎来了喘息的机会,而选择在郊外扎营,既是为了不打扰城内百姓的正常生活,也是出于军事防御的考量——城北地势开阔,易守难攻,若北辰军再有异动,可迅速做出反应。
程阳正站在临时搭建的指挥台上,声音洪亮地调度着队伍。他身披的银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光,甲胄边缘还沾着未彻底清理的战尘,却丝毫不影响他挺拔的身姿。
“左翼三营去西侧高地搭建了望塔,务必在日落前完成!右翼五营负责粮草辎重的清点入库,每一袋粮食、每一件军械都要登记造册,不得有误!”
“属下遵命!”将士们齐声应和,声音震得空气都在微微发颤。他们脸上虽带着倦意,眼中却闪烁着胜利的光芒,脚步也格外轻快。
昨日收复幻城的喜悦尚未褪去,能在这片失而复得的土地上安稳扎营,对他们而言已是莫大的慰藉。
营地的轮廓在众人的忙碌中渐渐清晰。一顶顶灰绿色的营帐沿着地势铺开,如同蛰伏的巨兽,静默中透着威严。负责炊事的士兵已升起了炊烟,袅袅的青烟混着米粥的香气飘向空中,让整个营地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几个年轻的士兵趁着间隙,用石块在空地上画起了棋盘,落子声伴随着爽朗的笑闹,驱散了战争留下的阴霾。
与此同时,幻城之内已是另一番景象。
街道上的积雪被清扫到两侧,露出青石板的路面,被往来的脚步踩得发亮。百姓们陆续回到了自己的家,虽然不少房屋在战火中受损,断壁残垣间还能看到弹痕与焦黑的印记,但家家户户门前都挂上了红灯笼,像是在无声地宣告着和平的回归。商贩们支起了摊子,吆喝声此起彼伏,卖热汤的、烤饼的、修补农具的……久违的热闹渐渐在街巷间弥漫开来。
秋沐、刘珩、紫衿与林安易正沿着主街缓缓而行,查看百姓的安顿情况。
刘珩一身玄色常服,腰间束着玉带,褪去了战场上的凌厉,多了几分温润。他不时停下脚步,与路边的百姓交谈,询问他们的近况。
“张大爷,家里的屋顶还漏风吗?若是缺了木料,可去城南的临时工坊领取,那里有工匠会帮忙修缮。”
“李婶,孩子们都回来了吗?学堂明日就会重新开课,让孩子们安心去读书。”
百姓们纷纷屈膝行礼,脸上满是感激:“多谢太子殿下关怀!”
“有殿下在,我们什么都不怕!”
秋沐走在刘珩身侧,身上是一件素雅的浅青色衣裙,外面罩了件同色的披风。她没有像刘珩那样频繁开口,只是安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目光扫过那些在战火中幸存的笑脸,心中百感交集。
前几日被流言困扰的郁结,在看到这生生不息的景象时,悄然消散了许多。
“公主你看,那不是陈婆婆吗?”紫衿忽然拉了拉秋沐的衣袖,指着街角的一个茶摊。
秋沐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正麻利地给客人倒茶,正是之前她巡查时帮助过的那位村民。
陈婆婆也看到了她们,连忙放下茶壶,笑着迎了上来:“公主殿下,您可来了!快尝尝老婆子新煮的姜茶,驱驱寒。”
“多谢陈婆婆。”秋沐接过递来的粗瓷碗,温热的姜茶滑入喉咙,带着辛辣的暖意,一路暖到心底。
“这都是应该的。”陈婆婆笑得眼角堆起了皱纹,“要不是殿下和太子殿下,我们哪能这么快就过上安稳日子?那些说殿下坏话的,都是瞎了眼!”她说到这里,又压低了声音,凑近秋沐道,“殿下放心,我已经跟街坊们都说了,您是咱们南灵的大恩人,谁要是再敢乱嚼舌根,我第一个不饶他!”
秋沐心中一暖,刚想道谢,却见林安易走上前来,对着陈婆婆拱手道:“老人家有心了。不过公主向来不在意这些流言,只要百姓们能安居乐业,便是对她最好的回报。”
陈婆婆连连点头:“这位公子说得是!公主心怀百姓,我们都记在心里呢!”
几人又与陈婆婆说了几句话,便继续前行。转过街角,看到一群孩子正在空地上放风筝,五颜六色的风筝在湛蓝的天空中飘曳,笑声清脆得像银铃。
其中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看到秋沐,举着风筝跑了过来,仰着小脸道:“公主姐姐,你看我的纸鸢飞得高不高?”
秋沐蹲下身,看着小姑娘冻得通红的鼻尖,笑道:“飞得真高。是谁教你放的?”
“是我爹爹!”小姑娘骄傲地挺了挺胸,“爹爹说,是公主姐姐把坏人打跑了,我们才能出来放纸鸢。等我长大了,也要像公主姐姐一样,保护大家!”
秋沐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伸手揉了揉小姑娘的头发,声音温柔:“好啊,那你要好好吃饭,快快长大。”
看着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跑回同伴身边,紫衿忍不住笑道:“公主,你看孩子们多喜欢你。那些流言蜚语,根本不值一提。”
林安易也道:“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谁真心为他们好,他们心里最清楚。”
秋沐抬头看向刘珩,见他正含笑看着自己,眼中带着欣慰。她微微颔首,心中的最后一丝顾虑,彻底烟消云散了。
接下来的几日,幻城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生机。受损的房屋被逐一修缮,学堂里传来了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市集上的货物日益丰富,连城门处的守卫也多了几分松弛——虽然依旧警惕,却不再像刚收复时那般紧绷。
南灵的将士们在城北营地休整,每日操练依旧,但强度减了许多。程阳与楚铄等将领则忙着清点战利品、统计伤亡、补充军备,偶尔也会到城内巡查,与百姓们闲话几句,军民之间的关系愈发融洽。
这日午后,中军帐内暖意融融。炭火盆里的木炭烧得正旺,映得帐壁上的地图都染上了一层橘红。
刘珩坐在主位的太师椅上,手中拿着一份卷宗,眉头微蹙。程阳与楚铄分坐两侧,面前的矮几上放着茶杯,水汽氤氲。
“……目前来看,粮草还算充足,军械也补充得差不多了。”程阳正沉声汇报着,“受伤的士兵大多已无大碍,只有三十余人还需静养。北辰军俘虏的三千余人,已按殿下的吩咐,分批次押往后方的战俘营,由专人看管。”
楚铄接口道:“幻城的防御也已加固完毕,城墙外侧加筑了三道拒马,城门处增设了暗哨,只要北辰军有动静,我们能第一时间察觉。”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只是……属下觉得,我们不能就这么一直守着。”
刘珩抬眸看向他:“楚将军有何想法?”
楚铄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地落在标注着“北辰边境”的位置:“殿下,如今南焊锡被俘,北辰军大败,正是士气低落之时。据探子回报,北辰国皇帝病重,朝中各皇子争权夺利,乱作一团,根本无暇顾及边关。依属下之见,我们应当乘胜追击,一举拿下北辰的边境三城,将防线向北推进百里!”
程阳也站起身,附和道:“楚将军所言极是!属下也认为应当追击。北辰军虽败,但根基未损,若是给他们喘息的机会,待其缓过神来,必定会卷土重来。与其被动防御,不如主动出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此次战役,我军士气正盛,将士们战意高昂,而北辰军则是惊弓之鸟,人心惶惶。此消彼长之下,我们胜算极大。只要拿下边境三城,不仅能扩大我南灵的疆域,还能切断北辰南下的通道,永绝后患!”
刘珩没有立刻表态,只是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落在地图上,若有所思。
帐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炭火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程阳与楚铄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期待。他们都是久经沙场的将领,深知乘胜追击的重要性。战场上的机会稍纵即逝,若是错过了这次,下次再想找到如此有利的战机,不知要等到何时。
“殿下,”程阳又道,“属下已草拟了一份追击的作战计划。由属下带领三万精兵为先锋,直取边境三城的首城——朔方城。朔方城守将是个草包,听闻南焊锡战败后,早已吓得魂不附体,我军定能一举攻克。
“楚将军则带领两万兵力,从侧翼迂回,切断朔方城与另外两城的联系,防止他们相互支援。殿下坐镇幻城,居中调度,随时准备接应。”
楚铄补充道:“属下已查过,朔方城的粮草只够支撑十日,守城士兵也多是老弱病残,根本不堪一击。我们只要兵临城下,稍作强攻,他们必然投降。”
刘珩终于开口,声音平静:“两位将军的想法,孤明白。乘胜追击,扩大战果,的确是良策。”
他话锋一转,眉头皱得更紧,“但你们有没有想过,我军连续作战,将士们早已疲惫不堪?幻城刚收复,根基未稳,若是主力尽出,后方空虚,万一有什么变故,该如何应对?”
程阳道:“殿下放心,属下已考虑过此事。留下一万兵力驻守幻城,再加上城内的百姓自发组织的民团,足以应对突发情况。至于将士们的疲惫,属下相信,只要告诉他们能乘胜扩大疆域,他们定会士气倍增,疲惫自然一扫而空!”
“再者,”楚铄道,“北辰国乱,短期内不可能派出大军支援边境。我们的速度足够快,等他们反应过来时,边境三城早已在我军掌控之中。到那时,他们就算想反扑,也难如登天。”
刘珩沉默了片刻,指尖在地图上的“朔方城”位置轻轻一点:“朔方城的防御如何?可有什么特殊的地形?”
程阳答道:“朔方城地处平原,城墙虽高,但年久失修,多处有破损。城外只有一条护城河,冬季水浅,不足为惧。唯一需要注意的是,城后的狼山,据说有北辰军的一支游骑兵在那里活动,不过人数不多,只有千余人,不足为患。”
“千余人的游骑兵,若是利用得当,也能造成不小的麻烦。”刘珩沉吟道,“必须派人牵制住他们,不能让他们干扰我军攻城。”
“殿下英明。”程阳拱手道,“属下已有安排。可派一支轻骑兵,伪装成北辰军,绕到狼山后方,袭扰他们的营地,让他们无暇他顾。”
刘珩点了点头,目光扫过两人:“你们的计划,看似周全,但风险依然存在。孤并非不愿追击,只是……”他顿了顿,语气凝重,“战争不是儿戏,每一步都关乎数万将士的性命,关乎南灵的安危。孤必须慎之又慎。”
程阳与楚铄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理解。他们知道,刘珩作为太子,考虑的远比他们要多。他不仅要考虑军事上的胜负,还要顾及民生、朝堂等方方面面。
“殿下,”楚铄上前一步,语气诚恳,“属下明白殿下的顾虑。但战机难得,若是错失,恐怕会后悔莫及。属下愿立下军令状,若是不能拿下朔方城,甘受军法处置!”
程阳也道:“属下也愿立军令状!请殿下给我们一个机会!”
刘珩看着两人坚定的眼神,心中的天平渐渐倾斜。他知道,程阳与楚铄都是南灵的栋梁之材,绝非鲁莽之人。他们的提议,并非一时冲动,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也罢。”刘珩终于下定了决心,站起身,走到地图前,“就按你们的计划行事。程将军,你带领三万精兵,三日后出发,直取朔方城。记住,兵贵神速,务必在五日内拿下城池。”
“属下遵命!”程阳精神一振,抱拳应道。
“楚将军,”刘珩又看向楚铄,“你带领两万兵力,与程将军同日出发,从侧翼迂回,务必切断朔方城与另外两城的联系。若遇抵抗,不必恋战,以牵制为主。”
“属下遵命!”楚铄也抱拳领命。
“另外,”刘珩补充道,“派去牵制狼山游骑兵的任务,交给林安易。他熟悉地形,行事谨慎,定能完成任务。”
“殿下英明。”程阳与楚铄齐声应道。
就在这时,帐帘被轻轻掀开,秋沐走了进来。她刚从城内巡查回来,脸上还带着些许寒气。“太子哥哥,程将军,楚将军,你们在商议何事?”
刘珩笑道:“正要告诉你,孤已决定,让程将军与楚将军乘胜追击,拿下北辰的边境三城。”
秋沐愣了一下,随即走到地图前,目光落在“朔方城”的位置,眉头微蹙:“太子哥哥,此举是否太过冒险?北辰军虽败,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况他们的边境三城经营多年,未必就如我们想象中那般容易攻克。”
程阳道:“公主放心,属下已探查清楚,朔方城防御薄弱,守将无能,拿下它易如反掌。”
楚铄也道:“只要我们行动迅速,定能成功。”
秋沐摇了摇头:“越是看似容易的事情,越容易藏着陷阱。北辰国虽乱,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未必就没有后招。我们刚刚收复幻城,应当先稳固根基,再图进取,不宜冒进。”
她的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将士们需要休整,百姓们需要安宁。若是强行追击,一旦战事胶着,粮草供应不上,或是后方出现变故,后果不堪设想。”
程阳与楚铄对视一眼,都有些不以为然。在他们看来,秋沐虽有战功,但终究是女子,心思难免过于谨慎。
刘珩却沉吟起来。秋沐的顾虑,并非没有道理。他刚才虽然下定了决心,但心中其实也有一丝不安。
“阿沐的担心,也有道理。”刘珩缓缓道,“这样,程将军与楚将军的计划不变,但出发时间推迟两日。这两日,再多派些探子,仔细探查朔方城及周边的情况,确保万无一失。另外,粮草辎重再多准备一些,以防不测。”
程阳与楚铄虽有些不甘,但也知道这是刘珩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便齐声应道:“属下遵命!”
秋沐见刘珩采纳了自己的建议,心中稍安,又道:“太子哥哥,若是真要追击,我也想随军前往。”
“你?”刘珩愣了一下,“你去做什么?城内还需要人主持安抚百姓的事宜。”
“安抚百姓的事,有官员和紫衿在,足以应付。”秋沐道,“我随军队前往,或许能帮上些忙。我对北辰军的战术有所了解,也熟悉一些蛊术,若是遇上突发情况,或许能派上用场。”
程阳连忙道:“公主是千金之躯,战场凶险,万万不可!”
楚铄也附和道:“是啊,公主,攻城掠地是我们武将的职责,怎敢劳烦公主亲赴险境?”
秋沐看着他们,语气平静却坚定:“我是南灵的公主,也是南灵的将士。战场之上,不分男女,只论职责。如今国家有需,我岂能安坐城内?”
刘珩看着秋沐眼中的执着,知道她一旦做了决定,便不会轻易改变。他沉吟片刻,点了点头:“也好。你便随程将军的先锋部队一同前往吧。但你要答应孤,务必保重自身安全,不可贸然涉险。”
“多谢太子哥哥。”秋沐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我会的。”
程阳与楚铄见刘珩已经同意,便不再反对,只是心中暗暗决定,到了战场,定要加派人手保护秋沐的安全。
帐外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地图上,将“朔方城”三个字映照得格外清晰。一场新的战役,正在悄然酝酿。而所有人都不知道,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一股更强大的力量,正随着北辰国的异动,缓缓向边境逼近。
秋沐走出中军帐,抬头望向天空。湛蓝的天幕上,几朵白云悠闲地飘着,看似平静无波。但她心中却隐隐有种预感,这场乘胜追击的战役,或许并不会像程阳与楚铄想象中那般顺利。
她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的不安压下。无论前路有多少艰险,她都会与南灵的将士们并肩作战,守护这片来之不易的安宁。
北风卷着雪沫子抽打在驿站的窗棂上,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谁在寒夜里低低啜泣。驿站后院的马厩里,战马不安地刨着蹄子,鼻息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与远处营帐的炊烟缠绕在一起,在铅灰色的天空下漫成一片朦胧。
南霁风卸下银甲,只着一件玄色内衬,正坐在案前擦拭佩剑。剑身狭长,寒光凛冽,刃口映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眉宇间的淡漠比窗外的风雪还要冷几分。
剑鞘上的缠绳被摩挲得发亮,那是秋沐当年趁着他处理军务时偷偷换过的,用南边特有的韧草编织,比寻常丝绳更耐磨,握在手里带着草木的微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