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时分,一辆马车缓缓驶出帝京东南门,朝着城郊方向行去。
苏芙芙撩开车帘,探头往外面瞧。
暮春风暖,如今她跟姐姐出门,马车里早不用常年搁着暖炉。
山上山下的林木虽还光秃秃,枝丫却已从灰白褪成青褐,不少枝头还鼓着细细的芽苞。
空气清冽干净。
苏芙芙深吸一口,带着微凉的风拂过脸颊,只觉得神清气爽。
她脸上绽开大大的笑,转头对着苏欢一阵比划。
——姐姐!咱们好久没出城啦!太好啦!
苏欢瞧着她满脸雀跃的模样,忍不住勾唇,“你不是最爱京城的热闹繁华?这荒郊野外的,有什么好看的?”
苏芙芙皱了皱小鼻子,眼底的光亮却藏不住。
———这怎么能一样呀?
帝京的喧嚣烟火她喜欢,这里的空旷自在她也爱!
而且……
———只要跟姐姐在一起,怎么会不开心呢?
苏欢捏了捏她软乎乎的脸蛋。
“小机灵鬼。”
苏芙芙嘻嘻一笑,双手抱住苏欢的胳膊,亲昵地蹭了蹭。
苏欢任由她撒娇,也抬眼望向车外。
“该快到了吧?”她问道。
车夫抬头望了望前方矗立的山岭,回头笑道,“回二小姐,再有一炷香的路程就到了!这落霞岭看着近,可山下的路不好走,所以得慢些。”
“无妨。”
颜覃离开流霞酒肆后,苏欢没在摘星楼多待,便带着苏芙芙往城外赶来。
她垂眸,看向腰间系着的锦囊。
兰嫔的那块孔雀石,就放在里面。
她今日前来,正是为了这事。
……
正如车夫所说,马车越往前,道路越发崎岖难行。
苏欢当即决定步行上山。
“二小姐,这山路太陡,小的还是陪您一起上去吧?”车夫擦了擦汗,望着那山岭,满脸担忧。
虽说一眼望去,山上没什么遮挡,稀疏的枯树间,石阶隐约可见,看似不算危险,可这儿平日极少有人来,跟荒山没两样。
“都不知道这地方多久没人打理了,石阶坏了也没人修,实在不安全啊。”
苏欢笑着摇头,“不必,我就上去看看,你在这儿看好马车便是。真有不妥,我不会冒进的。”
见她态度坚决,车夫也不好再劝,只得点头,“既然二小姐这么说,小的就在这儿等您和小小姐回来。”
苏欢颔首,下了马车。
苏芙芙跟在她身后,没让她抱,自己跳下马车。
苏欢眼底掠过一丝浅淡的笑意,面上却没显露,抬手招了招。
“芙芙,走吧。”
……
一路拾级而上。
刚过晌午,太阳穿透灰蒙蒙的云层,洒下春日难得的暖意。
可山上气温偏低,走在石阶上,微风一吹,仍带着几分萧索的凉意。
好在落霞岭不算高,苏欢带着苏芙芙走了约莫一个时辰,便到了半山腰。
“累不累?”苏欢低头问道。
苏芙芙摇头,两个圆圆的发髻上系着红玛瑙串,跟着轻轻晃动。
她眼睛亮晶晶的,精神头十足。
———这算什么?从前在清河镇,我跟四哥半夜去河边摸鱼,能跑大半个镇子呢!
如今不过爬个山,有什么难的?
苏欢:“……”
她心情复杂地摸了摸苏芙芙的头,低声念叨,“真不知该怪你四哥从前太胡闹,总带着你疯跑,还是该夸他把你身子练得这么结实……”
苏芙芙眨了眨眼,轻轻叹气。
———哎呀,说起这个,还真有点想四哥了呢!
虽说她自己也能跑能跳,可……要是四哥在,让她骑在肩头上来,肯定更自在!
苏欢摇了摇头。
“算着日子,你四哥这几日该正忙呢。估摸着过些时候,才有空寄信回来。”
苏芙芙似懂非懂地点头。
她知道,姐姐说四哥忙,多半是在边疆打仗。
守关辛苦,四哥在那边肯定受了不少罪。
尤其是战场之上刀剑无眼……
苏芙芙双手合十。
———虽然我特别特别想四哥,但四哥的安危更重要!我只盼着他平平安安的!
至于其他……都没那么要紧啦!
四哥要是没空写信,她们给他写就是,最好再寄些吃的用的,姐姐说过,这些实用的东西再多也不嫌多。
又或者……
忽然,苏芙芙眼睛一亮,巴巴地仰头望着苏欢。
——要不,咱们去那边看四哥?
可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自己否决了。
她郑重地摇了摇头。
还是算了吧!
倒不是怕危险,而是怕给四哥添麻烦。
她还是乖乖在家等他回来好了!
苏欢瞧着她小脸上神色变幻不停,短短片刻情绪起伏,又是好笑又是心疼,“放心。你四哥答应过,要凯旋归来,带着满身荣光回家,他绝不会食言的。”
苏芙芙一听,立刻笑了,用力点头。
——那是当然!四哥可是姐姐亲自教出来的!肯定厉害极了!
说话间,两人又往上走了一段。
忽然,苏欢目光一凝。
前方不远处,隆起一座不起眼的土坟。
“到了。”
她抬步,牵着苏芙芙往前走。
越靠近,看得越清楚。
坟前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只刻着寥寥三字。
——兰嫔之墓。
兰嫔,是那位故去妃嫔的闺名。
除此之外,石碑上再无其他字迹。
就连落款的年月和立碑人都没有。
这也不难理解,当年兰嫔猝然离世,又不得姬帝待见,只几个宫人悄悄将她抬出来,随意葬在了此处。
能有这么一块石碑,已是她们力所能及的极限。
或许是时隔多年,风吹日晒,连这仅有的三个字都磨损得有些模糊。
若是有人途经此地,定然想不到,这荒坟里埋的,竟是曾为姬帝诞下公主的妃嫔。
可苏欢望着眼前这一幕,却微微眯起了眼睛。
她上前一步,微微俯身,指尖在石碑前的地面上轻轻一抹。
指腹,沾到一丝淡淡的浅灰色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