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城墙巍峨,像一头沉默的巨兽,匍匐在地平线上。
城门口人流如织,车马喧嚣,混杂着小贩的叫卖声和官兵的呵斥声,一片乱哄哄的尘世景象。
黛玉的心,却在看见那扇洞开的城门时,猛地一跳。
机会。
她勒住马缰,马儿不安地刨着蹄子。
她偏过头,目光落在翠儿苍白的脸上。
小丫头一路颠簸,受了风寒,此刻正缩着脖子,咳嗽声被压在喉咙里,细碎又可怜。
一个完美的借口。
“我得带翠儿进城找个大夫。”她对柳七说,语气刻意放得平缓,试图掩盖心底那丝急切的盘算。
只要进了城,混入人群,就像一滴水汇入大江。他再有本事,想在万人之中找到她们主仆二人,也非易事。
柳七没回头,只是拉着马缰,停在离城门百步远的一处树荫下。
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仿佛早已看穿了她所有的计谋。
“娘娘,我们……”翠儿凑过来,声音虚弱,眼神里却闪烁着与黛玉如出一辙的期盼。她也想到了,进城,就意味着一线生机。
黛玉对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别出声。
她全神贯注地盯着柳七的背影,那身玄色劲装在斑驳的树影下,像一块淬了寒冰的铁。
她想好了无数种脱身的方法。找个成衣铺,换掉这身显眼的衣裳;寻个人多的酒楼,从后门溜走。
她脑中飞速推演,每一种可能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但也好过像现在这样,将性命完全交在一个敌友不明的人手上。
柳七终于动了。
他没有反驳,没有质问,只是抬起手,用马鞭懒洋洋地指向城门的方向。
“你看那是什么?”他问,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黛玉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城门旁的告示墙上,贴满了崭新的黄麻纸,最上面的一张,画着一幅肖像。
尽管画师的笔法拙劣,线条粗糙,但那眉眼间的清愁与孤傲,那身简单的装束,她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画上的人,是她。
画像旁,龙飞凤舞地写着几行大字。
纵使隔得远,那“抓捕令”的字眼,依旧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眼底。
嗡的一声,黛玉只觉得天旋地转。
她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有想到,朝廷的追捕令,会来得这么快。
身旁的翠儿也看清了,她倒抽一口冷气,整个人都软了下去,若不是黛玉眼疾手快地扶住她,险些从马背上摔落。
“娘娘……”翠儿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泪夺眶而出,“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逃进城里?
黛玉的计划,在这一刻,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现在进城,不是鱼入大海,而是自投罗网。
城门口那些佩刀的官兵,眼神锐利如刀,正一个个盘查着过往行人。她这张脸,就是一张催命符。
她的手脚一片冰凉。前有追兵,后有通缉,天地之大,仿佛已无她容身之处。
绝望,像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涌来,要将她彻底淹没。
柳七调转马头,面对着她。他的脸上没有什么得意的神色,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冷漠。
“现在,还想进城吗?”他问。
那语气,不像嘲讽,更像一种陈述。陈述一个她不得不接受的,残酷的事实。
黛玉咬着下唇,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疼痛让她勉强维持着最后一丝清明。她不能倒下,不能认输。玥儿还在宫里,凤栖果还没有拿到,她没有资格绝望。
她抬起头,迎上柳七的目光,一字一句地问:“你,到底想怎样?”
柳七从马鞍旁的皮囊里,摸出两个油纸包,扔了过来。
“穿上。”
黛玉手忙脚乱地接住,纸包沉甸甸的。
她打开一个,里面是一套洗得发白的男子短打,粗布麻衣,还带着一股淡淡的皂角味。另一个纸包里,是一些瓶瓶罐罐,散发着古怪的气味。
“这是……”她不解。
“从现在起,你是我走散的病秧子弟弟,她是你的丫鬟。”柳七言简意赅,语气不容置疑,“把脸涂花,衣服换上。想活命,就按我说的做。”
翠儿在一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娘娘,不可啊!您是万金之躯,怎能……”
“闭嘴!”黛玉低喝一声,打断了她。
她知道,现在不是顾及尊严的时候。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她翻身下马,走到一棵大树后,背对着柳七,飞快地脱下身上的长裙。
她笨拙地换上那身粗布男装,衣裳宽大,袖口和裤脚都长了一截,显得不伦不类。
她拿起那个小罐子,用手指剜出一块黑乎乎的药膏,那油腻冰冷的触感让她一阵恶心。她闭上眼,狠狠心,将药膏胡乱地抹在脸上。
镜子是没有的,但她能想象出自己此刻的狼狈模样。
翠儿也抽抽噎噎地换好了衣服,又在黛玉的命令下,往脸上抹了些黄色的粉末,看上去像个营养不良的村姑。
当黛玉重新走到柳七面前时。
“走吧,我‘弟弟’。”柳七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极其难看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