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名老妇人真名不详,住在悲悯丘的人们称她为苦河婆,具体出身来历已经无人知晓,只是打许多人记事起,她便是河神庙里的庙祝。
这河,自然是指的流沙河。
【达摩面壁】
苦河婆虽然不通释法,但到底当了多年的庙祝,一眼就瞧出了签题。
这是一道因果偈,在观音签中算是不折不扣的上签,解签往往从因果报偿入手,意在付出劳动收获回报,也有坚定当下目标与志向的说法。
“还真是道好签……”
苦河婆喃喃道,她在这鬼地方当了这么多年的庙祝,何尝不希望能有回报的一日,这道因果偈可以说正落在她心坎里。
原先她还对这装模作样的佛子颇有微词,眼下瞧见这么一道好签,当下也不由收敛了情绪。
她抬头看了一眼端坐在莲台上的少年,像是要把那张神佛雕琢的脸庞记在脑海,随后转身,慢悠悠地离开此地。
这庙祝在这一带颇有威望,围观的人群纷纷让出一条道路,但很快,他们又拥了上来,七嘴八舌地求起了签。
安小鲤神色如常,心不在焉地轻轻勾动指间金线,轻悦的铃声与竹签一并落地。
“这老不死的好像有些门道……”
苦河婆离开之后,吴老太脸上的笑容迅速褪去,她隐晦地瞥了一眼莲台上仍旧低眉善目的安小鲤,心中陡然涌起浓郁的不安。
她环顾四周,目光所见之人大多衣衫褴褛,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出手阔绰的角色,于是又望了一眼功德箱。
果然,除了老庙祝那枚墨玉扳指之外只有零零散散铜板和几粒碎银,铜板还大多锈迹斑斑。
吴老太面色一黑,当下便对着身边家丁耳语几句,很快握着乌木长棍的家丁们开始驱散人群,奴隶们列队起辇。
“诸位,今日就先到这吧,缘分到了,我家佛子还会登坛……”
“散了散了,下次吧……”
『到点下班了?』
人群中发出骚动,安小鲤听罢,自莲台上起身,在众目睽睽中走下台阶,守在下面的奴隶早已单膝跪下,等候多时。
素白衣衫的少年踩着他的肩膀登上坐辇,趺坐其上,双眸微阖,神情悲悯,任谁见了都得赞叹一声释性深厚。
“菩,菩萨,我儿子的病还能治好吗……”
队伍两侧响起紧张又期许的声音,很快人们便七嘴八舌地问了起来。
“佛子,我明天能不能吃饱?”
“菩萨,我女儿今年能回家吗?”
“尊者,我能长命百岁吗……”
这些问题多是衣衫褴褛,满身污秽的老人所问,悲悯丘本就穷苦,她们也没有可以回报的余财,只能挤在人群里不甘心地伸长了手,却无法突破家丁们的防线却触及那一点无暇的素白。
而少年坐在高高的,铺着紫色丝绒的坐辇上,跟着队伍不疾不徐地前行,穿过长长的巷子,将两旁的贫瘠与哀苦都化作模糊的背景。
她们都离得很远很远,只是那些饱含苦难和贪欲的声音到底还是落入了少年耳中。
在队伍快要完全走出巷子时,安小鲤似是心有所感,回过头望了一眼。
只见低矮破陋的巷口挤满了密密麻麻的身影,数不清的手掌向着自己离去的方向徒劳无功地伸着,挡住了她们的面容,让少年看不真切。
她们互相推搡着,拉扯着,却没有谁真正走出深巷,这画面光怪陆离,简直像是流动的沙砾,要把自己拖入不见天日的地底。
安小鲤不再去看,只是默默垂眸,跟着队伍渐行渐远。
『人和流沙,好像并无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