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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刻拍案惊奇卷二十三到卷二十五

卷二十三 大姊魂游完宿愿 小姨病起续前缘

有诗写道:“生死由来一样情,豆萁燃豆并根生。存亡姊妹能相念,可笑阋墙亲弟兄。”在唐宪宗元和年间,有一位侍御史李十一郎,名行修。他的妻子王氏夫人,是江西廉使王仲舒的女儿,为人贞洁贤淑,行修对她敬重有加,夫妻二人相敬如宾。王夫人有个年幼的妹妹,容貌端庄秀丽,聪慧过人,夫人对她疼爱至极,常常将她带在身边悉心抚养。行修也十分喜爱这个小妹,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

一天,行修到族人家中参加婚礼喜宴,当晚便留宿在那里。夜间,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再次娶妻。在灯下仔细辨认新娘的面容,发现不是别人,正是王夫人的幼妹。行修猛地从梦中惊醒,心里十分不痛快。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他急忙赶回家中。进门后,只见王夫人早已起身,闷闷不乐地坐着,不停地用手擦拭眼泪。行修询问缘由,夫人却不回答。他便问家中仆人:“夫人为什么这样?”仆人们都说:“今早厨房的老奴在厨下说:‘五更天做了个梦,梦见相公再娶王家小娘子。’夫人知道后,担心自己有什么不测,所以一早就伤心哭泣。”

行修听完,不禁毛骨悚然,惊出一身冷汗,心想:“怎么和我做的梦一模一样?”他和夫人夫妻恩爱,遇到这种事,心里非常不安。只能勉强安慰夫人说:“这个老奴颠三倒四,是个糊涂人,他做的梦哪里值得相信!”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因为两人的梦不谋而合,他心里始终有些疑虑。

没过多久,夫人就生病了,找了许多医生诊治,都不见效,两个月后便去世了。行修悲痛欲绝,哭得死去活来,写信告知岳父王公,王家上下都悲痛万分。王公不忍心断绝与行修的亲戚关系,回信中流露出将小女儿嫁给行修续弦的意思。行修正处于极度悲伤之中,不忍心考虑这件事,坚决回绝了岳父。

当时,有一位卫秘书名叫卫随,他见多识广,结识了不少奇人异士。看到李行修如此思念亡妻,便突然问他:“侍御如此深切地怀念亡夫人,难道不想再见她一面吗?”行修说:“人一旦死去,就永远分别了,怎么还能再见?”卫秘书说:“侍御若想见亡夫人,何不去问问‘稠桑王老’?”行修问:“王老是什么人?”卫秘书说:“先不必说破,侍御只要牢牢记住‘稠桑王老’这四个字,总会有相见的机会。”行修觉得此事蹊跷,便将这四个字牢牢记在心里。

过了两三年,王公的小女儿渐渐长大,王公思念死去的女儿,想把小女儿嫁给行修续亲,多次派人来说媒。行修不忍心辜负亡妻,始终没有答应。

后来,行修被任命为东台御史,奉皇帝诏令出关。途中走到稠桑驿,发现驿馆已经被传达赦令的使者住下了,他只好另找一间官房歇息。这家驿馆名叫稠桑店,行修一听到“稠桑”二字,立刻想起之前的事,心想:“难道那个王老就在这里?”正打算去寻找,只听见街上人声嘈杂。他走到店门口一看,只见一群人将一个老者团团围住,你拉我扯,你问我答,把老者弄得晕头转向。

行修问店主人:“这些人为什么这样?”店主人说:“这个老人姓王,是个奇人,擅长谈论人的命运。乡里人把他当作神一样敬重,所以看到他路过,就围上去问自己的祸福。”行修想起卫秘书说的话,心想:“原来真有这个人。”于是让店主人赶紧请老人到店里相见。店主人见行修是出差的御史,不敢耽搁,拨开人群,进去拉住老人说:“店里有位李御史李十一郎请您去相见。”众人听说官府有请,便散开了。

老人来到店里与行修相见,行修见他是位老者,不让他行礼,就把自己思念亡妻,以及卫秘书指引来求助的事,详细说了一遍,然后问道:“不知老先生是否真有奇术,能让我与亡妻相见?”老人说:“十一郎想见亡夫人,那就今晚吧。”

老人在前引路,让行修打发走身边的随从,带着他走进一座土山。又登上一个几丈高的山坡,坡边隐约可见一片树林。老人在路边停下,对行修说:“十一郎可以走到林下,大声呼喊‘妙子’,一定会有人回应。等有人回应了,就说:‘传语九娘子,今夜暂借妙子同看亡妻。’”行修按照老人说的,走到林间呼喊,果然有人回应,他又照着老人教的话说了一遍。不一会儿,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子走出来说:“九娘子派我随十一郎去。”说完,她折下两根竹子,自己跨上一根,将另一根递给行修。两人跨上竹子,速度快得如同骑马一般。

大约走了三四十里路,他们来到一个地方,只见城郭宫殿宏伟壮丽。前方有一座大宫殿,宫殿前有门。女子说:“沿着西廊一直向北走,从南边数第二座宫殿,就是您夫人居住的地方。”行修依照指示,快步走到那里,果然看见一个十几年前死去的丫鬟出来拜迎,并请他坐下。接着,王夫人走了出来,两人相见,泪流满面。

行修向夫人诉说离别后的相思之苦,一把将她抱住不肯放手。正要倾诉更多重逢的喜悦,王夫人却拒绝了,她说:“如今你我阴阳两隔,我实在不愿因为这样的举动给你带来灾祸。如果你不忘往日的情谊,只要娶小妹为妻,延续这段姻缘,我的心愿就满足了。此次让你我相见,就是为了托付这件事。”话音刚落,门外的女子就大声催促道:“李十一郎,快出来!”行修不敢多留,含泪离开了。女子依旧和他一起跨上竹枝往回走。

回到原来的地方,只见老人头枕着一块石头,正在熟睡。听到脚步声,知道是行修回来了,便起身问道:“见到夫人,可还满意?”行修说:“有幸得以相见。”老人说:“你应该感谢九娘子派人护送!”行修依言,将妙子送到林间,高声致谢。回来后,他问老人:“九娘子是什么人?”老人说:“这里的原上有座灵应九子母祠,九娘子就是祠中的神灵。”

老人又把行修带回店里,只见墙上的灯盏还亮着,马槽里的马还在吃草,仆人们都在熟睡。行修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但老人就在眼前,证明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老人随即向行修告辞离去,行修对这奇妙的经历感叹不已。

他想起亡妻言辞恳切,便将这段经历详细地写信告知岳父王公。从那以后,行修续娶了王氏小妹,正好应了当初的梦境。这真是“旧女婿为新女婿,大姨夫做小姨夫” 。

自古以来,只有娥皇、女英姐妹二人一同嫁给舜帝。其他因妹妹亡故,不忍心断绝亲戚关系,续娶小姨的情况,虽是世间常有的事,但从来没有死去的姐姐心怀这样的心愿,在阴间促成这等好事的。如今我先讲这段奇异的故事,可见人生在世,唯有“情”字至死不渝。王夫人虽然身死,但心中还念着与丈夫的恩爱,又疼爱小妹,这份情谊难以忘怀,所以在阴间做出这样的安排,了却自己的心愿。这毕竟是做了多年夫妻才会有的深厚感情,倒也不足为奇。

我现在再讲一个故事,故事中的主人公还未曾成亲,却因为不忘从前的盟约,在阴间促成了自己的姻缘,还为妹妹成就了婚事。故事奇奇怪怪,真真假假,十分有趣。有诗为证:“还魂从古有,借体亦其常。谁摄生人魄,先将宿愿偿?”

这个故事发生在元朝大德年间,扬州有个富人姓吴,曾担任防御使之职,人们都称他为吴防御。他家住在春风楼旁,育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叫兴娘,小女儿叫庆娘,庆娘比兴娘小两岁,当时都还在襁褓之中。吴家的邻居崔使君,与吴防御交往密切。崔家有个儿子叫兴哥,与兴娘同年出生。崔公便向吴家求娶兴娘为儿媳,吴防御欣然应允,崔公以一只金凤钗作为聘礼。定下婚约后,崔公带着全家前往远方赴任。

崔家这一走就是十五年,期间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此时兴娘已经十九岁了,母亲见女儿年纪渐长,便对吴防御说:“崔家兴哥一去十五年,音信全无。如今兴娘已经长大成人,怎能死守着之前的婚约,耽误她的青春呢?”防御却坚持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已经答应了老朋友,怎能因为他没有消息,就食言背信?”

母亲到底是妇道人家,见女儿迟迟未嫁,心里着急,每天都在防御耳边唠叨,想给女儿另寻婆家。兴娘却一心盼着崔生归来,从未有过二心。虽然感激父亲的坚持,但听到母亲不停劝说,她只能暗自伤心落泪。又担心父亲经不住母亲的纠缠,改变主意,心中整日忧虑,只盼着崔家郎君能早日到来。她望眼欲穿,却始终等不到崔家的消息。渐渐地,兴娘茶饭不思,一病不起,卧床半年后,便离世了。父母、妹妹以及家中众人,都悲痛欲绝。

入殓时,母亲拿着崔家当初下聘的金凤钗,抚摸着女儿的尸体哭道:“这是你夫家的东西,如今你走了,我留着它又有何用?看见只会徒增悲伤,你就戴着它去吧!”说完,将金凤钗插在兴娘的发髻上,盖上了棺盖。三天后,兴娘被安葬在郊外,家里设了灵位,家人每日早晚都在此哭奠。

兴娘下葬两个月后,崔生突然来到吴家。防御将他迎进家门,问道:“郎君这些年去了哪里?令尊令堂身体可好?”崔生回答道:“家父在宣德府任理官,在任上去世,家母也在几年前离世。我在那里守丧,如今守丧期满,料理完殡葬之事,便不远千里前来完成婚约。”

防御听后,不禁流下泪来,说道:“小女兴娘命薄,因思念郎君成疾,两个月前抱憾而亡,已葬在郊外。郎君若能早来半年,或许她还不至于去世,如今再来,已经来不及了。”说完,又痛哭起来。崔生虽然未曾与兴娘谋面,但听了这番话,也不免伤感。防御接着说:“小女虽然已经下葬,但灵位还在。郎君可到她灵前看一看,也让她的阴魂知道你来了。”说着,含泪拉着崔生走进内房。

崔生抬头望去,只见灵堂内纸幡随风飘动,纸扎的童男童女栩栩如生。飘动的纸带上,写满了梵字金言;栩栩如生的纸童,手中捧着银盆绣帕。香炉中一缕青烟袅袅升起,两盏烛火微微闪烁。墙上挂着兴娘的画像,画中女子容貌绝美;白色的木牌上,写着新亡长女的名字。

崔生走到灵座前,拜了下去。防御拍着桌子大声说道:“兴娘我的儿,你的丈夫来了!你的灵魂若在,可知道吗?”说完,放声大哭。全家人见防御如此伤心,也都跟着号啕大哭起来,哭声震天动地,崔生也不知陪着流了多少眼泪。哭罢,众人焚烧了些纸钱,防御便带着崔生在灵位前拜见了兴娘的母亲。母亲哽咽着,勉强还了个半礼。

防御和崔生回到堂前,对他说:“郎君父母已逝,路途遥远,如今既然来了,就住在我家吧。不要说看在亲戚情分上,单是故人之子这一点,你就如同我的儿子一般。不要因为兴娘不在了,就把自己当外人。”随即让人把崔生的行李搬进来,收拾了门旁的一间小书房给他住下,每日对他十分亲热。

将近半月,正值清明节。防御念着新亡的兴娘,带着全家去她坟上祭扫。此时兴娘的妹妹庆娘已经十七岁,也跟着母亲坐轿前往。家里只留下崔生一人看守。大户人家的女眷平日里很少出门,遇到节日,看到春光明媚,都盼着能找个机会出去散心。虽然这次是去兴娘的新坟,心情悲戚,但荒郊野外,桃红柳绿,倒也是个游玩的好去处。一家人在坟上盘桓了一整天,直到天黑才回家。

崔生走到门外等候,远远望见两辆女轿归来,便站在门左边迎接。前轿先进了门,后轿经过崔生身边时,只听“铿”的一声,有件东西从轿中掉落在地上。等轿子过去,崔生急忙捡起一看,是一只金凤钗。他知道这是女子的饰物,想进去归还,却发现中门已经关上。原来防御一家在坟上劳累了一天,又都带了些酒意,进门后便关上大门,准备休息了。崔生明白其中缘由,不好叫门,打算等第二天再说。

回到书房,崔生把钗子放进书箱,在明亮的烛光下独坐。想到婚事不成,自己孤身一人,寄人篱下,虽然吴家待他如子婿,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心中满是迷茫,不知未来该何去何从,不禁叹了几声。上床正要睡觉,忽听到有人敲门。崔生问道:“是谁?”却无人应答。他以为听错了,刚要睡下,又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崔生再次高声询问,敲门声却又戛然而止。他心中疑惑,坐在床沿,正要穿鞋去门边查看,敲门声又响了起来,还是没有人说话。

崔生再也忍不住,起身将快要熄灭的灯重新挑亮,拿着灯开门查看。灯光下,他看得真切,门外站着一位十七八岁的美貌女子。女子见门开了,撩起门帘便走了进来。崔生大吃一惊,吓得后退两步。只见女子笑容满面,低声说道:“郎君不认识我了吗?我是兴娘的妹妹庆娘。刚才进门时,钗子掉了,所以连夜来寻,郎君可曾捡到?”

崔生见是小姨,恭恭敬敬地回答:“刚才娘子的轿子在后,确实有钗子掉在地上。小生当时捡到,本想立即奉还,见中门已关,不便打扰,打算明天归还。如今娘子亲自来寻,正好物归原主。”说着从书箱里取出金凤钗,放在桌上,“娘子请拿好。”女子伸出纤细的手拿起钗子,插在头上,笑着说:“早知道是郎君捡到,我也不必连夜来寻了。如今已经夜深,我出来了就不好再回去。今夜想借郎君的床铺休息一晚。”

崔生大惊失色:“娘子这是什么话!令尊令堂待我如同亲人,我怎敢做出无礼之事,玷污娘子的清誉?娘子请回,我绝不敢从命。”女子劝说道:“现在全家人都睡熟了,没有人会知道。何不趁此良宵,成就好事?我们悄悄来往,亲上加亲,有什么不可以?”崔生坚决拒绝:“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虽然感谢娘子美意,但万一事情败露,不仅无颜见令尊,传出去我也无法做人,一生的名声就毁了!”

女子继续劝说:“如此良宵,夜深人静,我孤身寂寥,你也形单影只。难得有此机会共处一室,也是缘分。先顾眼前,何必担心以后?何况我会替郎君遮掩,不会败露,郎君不必忧虑,不要错过良机。”崔生见她言辞温柔,容貌艳丽,心中也不禁动摇,但想到防御的厚待,又不敢贸然行事,内心十分纠结。他再次拒绝:“做不得!做不得!”然后哀求道:“娘子,看在令姊兴娘的份上,保全小生的品行吧!”

女子见他再三拒绝,顿时羞恼,脸色一变,怒道:“我父亲以子侄之礼待你,留你在书房,你竟敢深夜诱我至此!想干什么?我要是声张出去,告诉父亲,报官治你,看你如何辩解!绝不会轻易饶你!”她声色俱厉,崔生见状十分害怕。心想:“这下麻烦了!她如今在我房中,一旦声张,我百口莫辩。不如先答应她,再慢慢想办法脱身。”无奈之下,他只好赔着笑说:“娘子莫要声张!既然娘子执意如此,小生听凭娘子安排便是。”女子见他答应,立刻转怒为喜:“原来郎君这么胆小!”崔生关上房门,两人共度了一夜。

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月,一天晚上,女子突然对崔生说:“我住在深闺之中,你住在外面的书房。如今的事,幸好还没人发觉。但我担心好事多磨难,美好的姻缘再生变故。一旦事情败露,被父母知道,他们一定会把我关在家里,把你赶出家门。对我来说,这或许还能忍受,但却会损害你的名誉,那我的罪过可就太大了。我们得好好商量个长远的办法才行。”

崔生回应道:“之前我不敢轻易答应你,就是担心这些。人非草木,我又怎么会是无情无义之人?可如今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一步,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女子提议说:“依我看,不如趁着还没人发现,我们双双逃走,到他乡外县找个地方住下来,低调生活,这样才能安安稳稳地白头偕老,不至于被迫分离。你觉得这个主意如何?”崔生有些犹豫:“你说的确实有道理,可我现在孤苦伶仃,没什么亲戚朋友,就算想逃亡,又该往哪里去呢?”

他思索再三,突然想起:“我记得父亲在世时,常提起有个叫金荣的老仆人,为人忠诚守信。他现在住在镇江吕城,以耕种为生,家境还算不错。我们去投奔他,看在往日主仆情分上,他应该不会拒绝。而且从这里走水路,能直接到他家,十分方便。”女子听后,立刻说:“既然这样,事不宜迟,我们今晚就走!”

两人商量妥当,五更天就起床,收拾好行装。那间书房就在门边,出门十分便捷。出了门就是水边,崔生到船帮上叫了一艘小划子,回到门口接上女子,随即开船,直奔瓜洲。到了瓜洲,他们又换了一艘长途船,渡过长江,进入润州,再到丹阳,走了四十里路,终于抵达吕城。

船靠岸后,崔生上岸向一位村民打听:“请问这里有个叫金荣的人吗?”村民回答:“金荣是这里的保正,家境富裕,为人又忠厚,谁不认识他!你找他有什么事?”崔生说:“他和我有些亲戚关系,特地来拜访,麻烦您给指个路。”村民伸手一指:“你看那边有个大酒坊,酒坊隔壁的大门就是他家。”

崔生问清了地址,心中暗喜,回到船上安抚好女子,自己先来到金荣家门口,径直走了进去。金保正听到动静,从里面走出来问道:“是哪位贵客到访?”崔生上前施礼,保正又问:“秀才官人从哪里来?”崔生回答:“小生是扬州府崔公之子。”保正听到“扬州崔”三个字,顿时吃了一惊:“请问令尊担任何种官位?”崔生说:“是宣德府理官,如今已经过世了。”保正又问:“那他和你是什么关系?”崔生答:“正是我的父亲。”保正惊呼:“这么说,你是我家小主人啊!”说着便请崔生坐下,自己磕头便拜,接着问道:“老主人是什么时候去世的?”崔生回答:“到现在已经三年了。”保正转身搬来桌椅,设了一个虚位,写好神主牌放在桌上,对着牌位磕头痛哭。

哭过之后,保正问:“小主人,你今天怎么会到这里来?”崔生便把父亲在世时,与吴防御家定下婚约,聘了兴娘;后来兴娘因病去世,吴防御留他在家,他与小姨庆娘私下结为夫妇,担心事情败露,想找个安身之处,因此来投奔金荣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金保正听完,连忙说:“这有何难!老仆一定为小主人排忧解难。”说完,他进屋叫出嬷嬷,让她拜见小主人,又让嬷嬷带着丫头到船边,把崔生的娘子接进家里。老夫妻二人亲自打扫正堂,铺好床帐,对待他们如同主人一般,衣食住行都安排得十分周到,崔生和女子便安心住了下来。

将近一年过去,女子对崔生说:“我们虽然在这里住得安稳,但就此与父母断绝联系,实在对不起他们的养育之恩,这样下去终究不是个办法,我心里也过意不去。”崔生无奈道:“事已至此,还能怎么办?难道还能回去见他们吗?”女子说:“当初我们仓促行事,万一事情败露,父母肯定会责怪我们,到时候我们能不能在一起都不好说。想要长久地在一起,除了逃走别无他法。如今时光飞逝,已经过去一年了。我想天下父母都疼爱自己的孩子,当初他们发现我不见了,心里一定十分舍不得。现在如果我们一起回去,他们重新见到我,肯定会很高兴,之前的事也不会再追究。这也是可以预料到的。我们何不大胆一些,一起回去见他们,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崔生想了想,说:“男子汉本就应该四海为家,总这样躲在这里也不是长久之计。既然娘子有这样的想法,我就算挨岳父一顿责骂,为了你,也是心甘情愿的。我们已经做了一年夫妻,你家也是有名望的人家,料想不会把我们强行拆散,再把你嫁给别人。而且之前还有你姐姐的婚约没有完成,我们重新续上这段姻缘,也是理所应当。只要我们态度诚恳地去拜见,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两人商量好后,便请金荣帮忙找了一艘船,告别金荣,踏上归途。他们渡过长江,经过瓜洲,来到扬州,眼看就要到吴防御家了,女子对崔生说:“先把船停在这里,先别直接到家门口,我还有些话要和你商量。”崔生让船家停好船,问女子:“还有什么事?”女子说:“我们私奔在外一年,如今突然一起回去见父母。如果他们能原谅我们,那自然是再好不过;可万一他们发火,场面就不好收拾了。不如你先去见他们,看看他们的态度,把事情说清楚。等确定他们不会生气,再让他们来接我,这样岂不是更稳妥?我也能更有面子。我就在这里等你的消息。”崔生点头:“娘子考虑得很周到,我这就去。”他正要上岸,女子又把他叫回来:“还有一件事。女子随人私奔,终究不是光彩的事。万一他们为了名声,故意不认账,也是有可能的,我们得防备着。”说着,她从头上拔下那只金凤钗,交给崔生,“要是他们不肯承认,你就把这只钗拿给他们看,他们就无法抵赖了。”崔生感叹:“娘子想得真是周全!”他接过金凤钗,放进袖中,朝着吴防御家走去。

崔生来到堂中,家人进去通报。吴防御听说崔生来了,十分高兴,连忙出来迎接。还没等崔生开口,吴防御就说道:“之前招待不周,让郎君住得不安稳,都是老夫的过错。希望你看在先父的份上,不要责怪我!”崔生拜倒在地,不敢抬头,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只是不停地说:“小婿罪该万死!”不停地磕头。吴防御见状,十分惊讶:“郎君这是犯了什么错?快把话说明白,免得老夫心里犯嘀咕。”崔生说:“还望岳父大人高抬贵手,饶恕小婿,小婿才敢说。”吴防御说:“有话直说,咱们都是一家人,不用遮遮掩掩的。”崔生见他态度和善,这才说道:“令爱庆娘不嫌弃我,与我私下结下婚约。因为事情隐秘,我们又情深意重,无奈之下,只好背负着不义的名声,违反了私通的律例。我们实在害怕会受到严厉惩罚,只好连夜逃走,躲在乡村。到如今已经一年了,一直没能与您联系。虽然我们夫妻感情深厚,但也不敢忘记父母的养育之恩。今天我和令爱一起来拜见您,希望您能体谅我们的深情,饶恕我们的过错,成全我们白头偕老的心愿!岳父大人要是能成全我们,小婿能有个美满的家庭,实在是万分幸运!还请岳父大人怜悯我们!”

吴防御听后,大吃一惊:“郎君这说的是什么话?小女庆娘卧病在床已经一年了,茶饭不思,连行动都需要人搀扶,一步都没下过床。你说的这些,从何说起?莫不是见了鬼不成?”崔生心中暗想:“庆娘果然有先见之明!看来他们是怕家丑外扬,所以推说庆娘生病卧床。”于是他对防御说:“小婿怎敢说谎?现在庆娘就在船上,岳父您派人去接她过来,一看便知。”吴防御冷笑一声,根本不信,转头吩咐一个家僮:“你去崔家郎君的船上看看,和他一起来的到底是什么人,竟敢冒充我家庆娘子?简直荒唐!”

家仆快步走到船边,往船舱内一看,里面空荡荡的,一个人影都没有。他询问船家,船家正低头在船尾吃饭。家仆问:“你船舱里的人去哪儿了?”船家答道:“有个秀才模样的官人上岸了,留下一位娘子在舱中,刚才我看见她也上岸去了。”家仆回去向吴防御禀报:“船上没见到人,问船家,说有个娘子上岸了,但我没看见。”

吴防御见事情毫无头绪,不禁面露怒色:“年轻人,做人要诚实,为何编造这种荒诞的话,污蔑我家女儿,这成何体统?”崔生见对方发火,也慌了神,急忙从袖中掏出金凤钗,递给吴防御:“这是令爱庆娘的东西,足以证明我说的都是实情,绝不是凭空捏造!”

吴防御接过钗子一看,大惊失色:“这是我死去的女儿兴娘入殓时戴在头上的钗子,已经陪葬很久了,怎么会在你手里?太奇怪了!太奇怪了!”崔生便将去年清明扫墓时,庆娘坐的轿子掉下金凤钗,后来庆娘为寻钗深夜相见,两人结为夫妻,因害怕事情败露,一同逃到旧仆人金荣处,住了一年,如今又一同回来的事,详细讲述了一遍。

吴防御听得目瞪口呆:“庆娘现在还在房中的床上生病,郎君若不信,可以去看看。你怎么能说得有鼻子有眼?而且这钗子怎么会出现在世上?真是太蹊跷了。”说着,他拉着崔生的手,要带他去房中看病人,验证事情的真假。

再说庆娘确实一直卧病在床,无法下地。就在外面众人疑惑不解的时候,庆娘突然从床上起身,径直朝堂前跑去。家人见状十分惊讶,和吴防御的嬷嬷一起跟了出来,纷纷喊道:“平时都动不了,怎么突然能走了?”

只见庆娘跑到堂前,见到吴防御便拜倒在地。吴防御看到是庆娘,更是吃惊:“你什么时候能起床的?”崔生心里还想着:“肯定是从船上走进来的,且听她怎么说。”却见庆娘开口道:“父亲,我是兴娘。我早早离开父母,被远葬在荒郊。但我与崔郎缘分未尽,今日前来,没有别的目的,只是想为崔郎着想,希望能把妹妹庆娘许配给他,延续这段姻缘。如果您肯答应,妹妹的病马上就会好。要是不答应,我走了,妹妹也活不成。”

全家人听了,个个惊愕不已。眼前的人,身体面容是庆娘的,可说话的声音和举止,却是兴娘的。大家都明白,这是兴娘的亡魂归来,附在庆娘身上说话。吴防御严肃地斥责道:“你既然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在人间胡作非为,迷惑活人?”

庆娘依旧用兴娘的语气说道:“我死后见到冥司,冥司说我无罪,没有拘禁我,而是让我归属后土夫人帐下,掌管传递文书。我因尘缘未了,特向夫人请了一年的假,来和崔郎了结这段姻缘。妹妹之前生病,是我借用她的身体,与崔郎相处。如今期限已满,我该走了。怎能让崔郎从此孤单一人,和我们家成为陌生人?所以特意来恳求父母,一定要把妹妹许配给他,续上之前的婚约。这样,我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了。”

吴防御夫妇见她言辞恳切,便答应道:“孩子你放心,我们就按你说的,把庆娘嫁给他。”兴娘见父母答应,脸上露出喜色,拜谢道:“多谢父母成全,我可以安心走了。”她走到崔生面前,握住崔生的手,哽咽着哭起来:“我和你恩爱相处一年,如今就要分别了。庆娘的婚事,父母已经答应,你以后好好做新郎,和新人恩爱时,可别忘了我这个旧人!”说完,放声大哭。

崔生听了这番话,才明白过去一年与自己朝夕相处的,竟是兴娘的魂魄。虽然心中悲痛,但他知道眼前是小姨的身体,又在众人面前,不好过于亲近。只见兴娘的魂魄交代完事情,大哭几声后,庆娘的身体突然倒地。众人惊慌失措,上前查看,发现她已经没了气息,但心口还是温热的。大家急忙灌下生姜汤,过了将近一个时辰,庆娘才苏醒过来。此时她病体痊愈,行动自如,问起之前的事,却一无所知。

庆娘在人群中一眼看到崔生,急忙遮住脸,朝内室跑去。崔生如大梦初醒,惊讶疑惑了许久才平静下来。吴防御选了个黄道吉日,为庆娘和崔生举办了婚礼。花烛之夜,崔生和庆娘相处过一年,自然十分熟络;而庆娘对崔生却没什么记忆,显得十分羞涩。

婚礼之后,崔生和庆娘成亲当晚,崔生发现庆娘仍是处女之身。他小声问庆娘:“你姐姐借你的身体,和我相处了一年,为什么你还是完璧之身?”庆娘有些不悦:“那是你撞见我姐姐的鬼魂做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怎么扯到我身上了?”崔生说:“若不是你姐姐多情,我们今天怎能成亲?这份恩情不能忘。”庆娘说:“这倒也是。要是她不明不白,不来促成这事,借我的名义,让我出那么多丑,我以后还怎么做人?幸好她有灵,成全了你我,也算是她的一片深情了。”

第二天,崔生对兴娘的恩情念念不忘,想为她做场法事超度。他身上没别的值钱东西,就把金凤钗拿到集市上卖掉,换了二十锭钞票,全部用来买香烛纸钱,到琼花观请道士设坛做法,连续三天三夜,以报答兴娘的恩德。

法事结束后,崔生在梦中见到一个女子。他并不认识对方,女子说:“我是兴娘,之前借妹妹的模样和你相见,所以郎君不认得我。但我的魂魄与郎君相处了一年。如今你和妹妹成亲了,我才以真面目与你相见。”她拜谢道:“承蒙郎君为我做法事超度,我十分感激。虽然阴阳两隔,但这份情谊我铭记于心。妹妹庆娘性格温柔,你要好好照顾她。我这就走了。”崔生从梦中惊醒,忍不住哭了起来。

庆娘在枕边看到崔生哭醒,询问缘由。崔生把兴娘在梦中说的话,一五一十告诉了庆娘。庆娘问:“她长什么样子?”崔生详细描述了梦中女子的容貌。庆娘听后说:“真的是我姐姐!”也忍不住哭了起来。她又仔细询问崔生过去一年相处的细节,崔生把每件事的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这些经历和兴娘生前的性情、习惯一模一样。两人感叹事情的奇异,感情也更加深厚,从此和睦地生活在一起。

从那以后,兴娘的魂魄再也没有出现。这一切,都是因为一个“情”字。兴娘不忘与崔生的缘分,才做出这许多事。心愿完成后,她便安心离去。此后,崔生和庆娘每年都会去兴娘坟前祭扫。后来崔生做官,还为前妻申请了封号,并留下遗嘱,希望三人死后合葬。有人为此写了四句话总结这个故事:“大姊精灵,小姨身体。到得圆成,无此无彼。”

卷二十四 盐官邑老魔魅色 会骸山大士诛邪

唐朝诗人刘禹锡写过这样几句诗:“王浚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帆出石头。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清流。而今四海为家日,故垒萧萧芦荻秋。”这是他在金陵燕子矶怀古所作。燕子矶位于金陵西北,屹立在大江之滨,远远望去,它从江边延伸而出,就像一只展翅欲飞的燕子,形态栩栩如生,有头有翅。从前有好事之人,担心这只“燕子”真的飞走,便在整座山上用铁锁牢牢锁住,还在“燕子”的颈项处修建了一座亭子,以此镇压。登上这座亭子,壮丽的江山尽收眼底,江面上的风帆仿佛就在脚下,是金陵一处绝佳的胜景。

燕子矶旁边,距离不过一里多路,有座弘济寺。从寺左转过去,能看到一片峭壁直插半空,宛如一面巨大的石屏。峭壁尽头,山崖环绕。当时寺里的僧人在空旷处建了一座阁楼,一半镶嵌在石崖之中,一半悬在江水之上。阁中供奉着观音像,观音像倒映在水中,细节清晰可见,宛如水月幻境,因此得名观音阁。这里吸引了无数携酒游玩的客人,几乎每天都热闹非凡。然而,随着游客增多,观音阁虽然声名远扬,但也面临一些问题。这里渐渐成了人们饮酒作乐的场所,佛门清净之地受到侵扰;而且游客中随意游玩的多,真正布施捐赠的少。由于年久失修,又缺乏修缮资金,观音阁逐渐变得破败不堪。

一天,一位徽商乘船停泊在燕子矶下,随后信步来到弘济寺游玩。寺里的僧人热情迎接,问过徽商姓名后,邀请他喝茶。茶毕,僧人问道:“客官从哪里来?此番要往何处去?”徽商答道:“我从扬州过江而来,带着些本钱,打算进京在小商铺做点生意。眼看天色将晚,便在此停泊,上岸来转转。”僧人说:“从这里往前走,就是外罗城的观音门了。进城只有二十里路,客官不如把行李搬到寺里的客房歇息?明日一早,挑着行李,踏踏实实赶路,能早早到达京城。要是留在船上,还要经过龙江关的盘查检验,多有耽搁。况且到了晚上,这矶边风浪极大,实在不适合停船过夜。”徽商觉得僧人说得在理,便回到船边,打发走船只,搬着行李来到僧房。安置好后,僧人陪着他登上观音阁游览。

徽商看到阁楼破败的模样,问道:“如此美景胜地,为何这阁楼会衰败成这样?”僧人叹气道:“来这里的人虽多,但大多是游玩的,没有一个愿意施舍财物的施主。寺里本就清贫,实在无力修缮,所以才成了这般光景。”徽商疑惑道:“游玩的人中,肯定有不少阔绰的,难道他们都不布施一些吗?”僧人无奈地说:“许多富家子弟,只是带着歌妓来这里饮酒作乐。这些人在玩乐上舍得花钱,可在供奉佛事上却毫不上心。还有那些豪横的奴仆,家主离开后,他们就把剩下的酒肴据为己有,甚至毁门拆窗,用来烫酒煮饭,肆意破坏,阁楼又怎能不颓败?”徽商听后,连连叹息。僧人见状,趁机说道:“若施主愿意施舍,小僧修缮阁楼就容易多了。”徽商爽快地说:“昨日我和伙计算账,多出三十两银子。我就把这笔钱捐在这里,修好阁楼。一来是为了积德行善,二来也能在此留个好名声。”僧人听了,大喜过望,连忙称谢,随后带着徽商下阁回到寺中。

徽州人向来节俭,但又好胜喜名,且信奉佛教。这位徽商见观音阁是众人往来的热闹之地,想着若能传出观音阁是自己独自出资修缮的,心里便觉得十分得意,所以毫不犹豫地答应捐赠三十两银子。他回到房间,解开行囊,取出用布包好的三十两银子,交给僧人。没想到僧人接过银子的瞬间,瞥见徽商行囊里还有大量银两,顿时起了贪念。他一面吩咐小和尚准备丰盛的晚饭招待徽商,极力奉承,殷勤劝酒,将徽商灌得酩酊大醉;一面盘算着如何谋财害命。夜深人静时,僧人狠下毒手,杀害了徽商。他打开徽商的行囊,发现里面的搭包装满了白银,足足有五百多两,不禁喜出望外。他与徒弟商量如何处理尸体,徒弟说:“现在山门已经上锁,若要把尸体抛入江中,得去住持师父那里拿钥匙。到时候被盘问起来,根本遮掩不住,不仅事情败露,财物还得与人分。”僧人焦急地问:“那该如何是好?”徒弟出主意道:“酒房里有个大瓮,不如把尸体剁碎,放进瓮中。明日找个机会,连瓮一起抛进江里,这样就不会有人察觉了。”僧人觉得此计甚妙,便依言而行。可怜这位好心布施的徽商,就这样惨遭杀害,被碎尸分尸。

僧徒二人将现场收拾干净,把财物妥善藏好,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安心睡去。殊不知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当晚,有位巡江捕盗指挥也将船停泊在燕子矶下,等候执行公务。天刚蒙蒙亮,他看见一个妇人来到船边,拿着扁担和水桶打水。这妇人容貌秀丽,指挥不禁多看了几眼,还特意留意她的去向。只见妇人并未走向民宅,而是径直走进了弘济寺。指挥心中起疑:“寺里怎么会有美貌妇人打水?这里面肯定有蹊跷,说不定僧徒们做了什么不法之事。”于是,他带领手下的哨兵,一路跟了过去。见那妇人走进一间僧房,众人也紧随其后,却发现她进了酒房。

寺里的僧人一大早看到官府的人带着哨兵前来,顿时慌了神。他们做贼心虚,脸色煞白,惊慌失措。可这一切来得太突然,根本来不及躲避。指挥先命人将僧人控制住,自己坐在堂中,派两名士兵去酒房搜查。士兵进去后,看到那妇人进了房门,隐约还在里面,可等人一靠近,她竟钻进了大瓮里。士兵出来向指挥禀报,指挥当即判断:“瓮中必有冤情!”他下令将大瓮抬出,打开一看,里面血肉模糊,一个人的头颅被劈开,显然是被残忍碎尸。指挥立刻将两名僧徒捆绑起来,押送到巡江察院。经过审讯,僧徒受不住刑罚,只好如实招供。官府派人到寺里起获赃物作为证据,最终判处两人死刑,立即执行。

众人得知僧人是因为贪图徽商布施的钱财,起意谋杀,这才明白先前出现的妇人,原来是观音菩萨显灵。大家无不感叹,纷纷念诵:“南无灵感观世音菩萨”,深刻认识到神灵近在咫尺,做不得半点亏心事。

观音菩萨向来灵验,在各地都有显圣事迹,相比之下,燕子矶的这件事还不算最为神奇。要说香火最旺盛的地方,当属杭州的三天竺,即上天竺、中天竺和下天竺,其中又以上天竺最为兴盛。天竺峰位于杭州府城之西、西湖之南,登上此峰,西湖宛如精致的盆景,长江好似一条玉带,此地不仅风景绝佳,更是神灵庇佑之所,每年前来朝拜游玩的人络绎不绝,常常人山人海,拥挤不堪。接下来,我要给大家讲述一件发生在上天竺的观音显灵之事。在讲故事之前,先请大家听听我写的《风》《花》《雪》《月》四首词,之后再讲正题。

“风袅袅,风袅袅,各岭位孤松,春郊摇弱草。收云月色明,卷雾天光早。清秋暗送桂香来,极复频将炎气扫。风袅袅,野花乱落今人老——右《咏风》。

花艳艳,花艳艳,妖烧巧似妆,锁碎浑如剪。露凝色更鲜,风送香常远。一技独茂逞冰肌,万朵争妍含醉脸。花艳艳,上林富贵真堪羡——右《咏花》。

雪飘飘,雪飘飘,翠玉封梅萼,青盐压竹梢。洒空翻絮浪,积槛锁银桥。千山浑骇铺铅粉,万木依稀拥素袍。雪飘飘,长途游子恨迢遥——右《咏雪》。

月娟娟,月娟娟,乍缺钩模野,方团镜挂天。斜移花影乱,低映水纹连。诗人举盏搜佳句,美女推窗迟月眠。月娟娟,清光千古照无边——右《咏月》。”

诸位看官,你们知道这四首词是谁所作吗?话说在洪武年间,浙江盐官的会骸山中,有一位老者。他身着黑衣,面容苍老,头戴幅巾,脚穿草鞋,一副道人的打扮。没人见他从事什么营生,平日里他常在集市上醉酒高歌,唱完便起身起舞,时而跳跃于树木之间,时而攀援树枝,动作轻盈敏捷,宛如惊鱼跃水、飞燕穿空。他不仅识字知书,擅长作诗,还十分诙谐幽默,说起话来妙语连珠,文采斐然。每当有文人雅士登山游玩,他便与他们一起唱和谈笑。

有一天,老者大醉,向酒家索要笔砚,在石壁上题下了这四首词,引得众人纷纷称赞。自从他题字之后,字迹渐渐变得黝黑,而且越磨越亮。山中与他相识的人,见他行为举止如此奇异,都怀疑他是仙人,却始终找不到他的踪迹。他每天在山中往来,可谁也不知道他住在哪里。虽然大家都觉得他十分古怪,但日子久了,也就习以为常,平日里只称呼他为“老道” 。

在离会骸山一里之外,住着一户姓仇的大户人家。仇氏夫妻二人年届四十,为人极为善良,喜好做善事,可惜一直没有孩子。他们出钱雕刻了一尊慈悲的观音大士像,供奉在家中,每天早晚都会摆上香烛、鲜花和果品,虔诚地跪拜祈祷,希望能如愿拥有一个孩子,不论男女,好延续家族香火。每年的二月十九日是观音大士的生辰,这对夫妻都会斋戒沐浴,怀着无比虔诚的心,亲自前往天竺寺。他们三步一拜,一路拜到寺中,烧香祈祷,只为求得一子或一女。就这样坚持了三年,妻子终于怀孕了。

十月怀胎期满,一天晚上,妻子生下一个女孩。老两口欣喜若狂,给女儿取名为夜珠。因为孩子是在夜里出生的,所以取“掌上明珠”之意,寓意她像夜明珠一样珍贵。随着时间的推移,夜珠渐渐长大,她端庄聪慧,多才多艺,不仅女工出色,容貌也十分秀丽,举止优雅。父母对她宠爱有加,真把她当作珠玉一般呵护。转眼间,夜珠已经十九岁了,可父母却还没有为她许配人家。

按理说,老来得子的父母,都盼着孩子早日成家,以便在晚年有人侍奉。可夜珠都过了二八年华,为何还未出嫁呢?原来,夜珠是仇氏夫妇的掌上明珠,生得美貌聪慧,夫妻二人对她的婚事抱有很大期望,一心想为她挑选一个十全十美的女婿,希望女婿将来能功成名就,让老两口老有所依。而且,他们坚持要招婿入门,不愿将女儿嫁出去。附近有几户人家前来提亲,老两口总是嫌这嫌那;有几家比较满意的,对方却要求娶走夜珠,不肯入赘;有些女婿人品好、学问高的,家庭条件又差些;而家庭富裕、门第高的,女婿又可能比较愚笨。就这样高不成低不就,那些做媒的见这老两口如此挑剔,渐渐没了耐心,夜珠的婚事也就一拖再拖。久而久之,仇氏女儿美貌却难择佳婿的事,在远近都传开了,没想到,这竟引起了一个人的注意。

您猜猜这个人是谁?难道是像石崇那样富可敌国,想要买下绿珠的富豪?还是如司马相如般才华横溢,想要追求卓文君的才子?亦或是有着潘安般美貌,能引得女子纷纷掷果的美男子?说出来让人忍俊不禁,其实这个人是——想要找个同钓鱼对手的周时吕望,渴望娶个共讲书伴侣的汉时伏生。

这人究竟是谁呢?原来就是那位在石壁上题《风》《花》《雪》《月》四首词的老道。这个老头儿,整天缠着媒婆,让她们去仇氏家说亲。媒人问:“是哪家要娶亲?”他竟说就是自己。媒婆们只当这是个笑话,谁也不肯去说。大家说起这事,都笑着说:“就算这仇家女儿再没人要,也轮不到他,真是老没志气,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老道见没人愿意帮他做媒,竟然厚着脸皮亲自来到仇大户家。

当时,仇氏夫妻二人正在堂上,为女儿的婚事还没着落而唉声叹气、商量对策,突然看见老道走了进来。仇大姓平日里知道这人有些古怪,便起身相迎。仇妈妈见是个老人家,也没有回避。三人相互行礼后,各自坐下。仇大姓问道:“老道,今日怎么有空光临寒舍?”老道说:“我特意为令爱婚事而来。”两人一听是来说亲的,连忙吩咐:“看茶。”接着便问:“是哪一家?”老道回答:“就是我家。”仇大姓一听说是老道自己,心里顿时有些不悦,因为根本不知道这老道住在哪里,但还是勉强问道:“我们相识已久,却不知老道有几个令郎?”老道说:“不是我儿子,我知道令爱非一般人能配得上,所以我想自己娶她。”

仇大姓虽然觉得他这话离谱,但还没太当真,说道:“老道平日就爱说笑。”老道却认真地说:“并非玩笑,我真心想做您家的上门女婿,这事一定要成,您就别推辞了!”仇氏夫妻听他这么说,气得火冒三丈:“我女儿如闺中珍宝,寻常人都不敢来求娶。你是什么人,竟敢在此胡言乱语!”说着,仇大姓站起身来就要赶他走。老道却不慌不忙,拱手而立道:“老丈您错了。您挑选女婿,不就是为了养老吗?要是把令爱嫁给我,我能在您生前尽心孝顺,在您身后以礼祭祀,这样的安排,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我这样的女婿,难道还不够好吗?”仇大姓大声呵斥道:“人有贵贱之分,年龄有老有少,你我身份悬殊,年龄差距又大,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竟敢来冒犯、戏弄我家!你这不是疯了,就是丧了良心,简直不可理喻!”随即叫家人拿了棍棒,要把老道赶走。仇妈妈也在一旁不停地咒骂。老道却笑嘻嘻地一边走一边说:“不用赶我,我这就走。只是日后你们后悔了,想见我,可就没机会了。”仇大姓又指着他骂道:“你这个老骨头!我想见你干什么?早晚有一天,你会倒在路边,被狗拖走、被乌鸦啄食!”老道手捋胡须,大笑着离开了。

仇大姓吩咐关上大门,夫妻二人又气又恼,相互埋怨道:“都怪女儿的婚事一直定不下来,才受此大辱。”他们立刻吩咐仆人,分头去请媒婆来说亲。媒婆们来了之后,听说老道亲自上门求亲的事,笑得合不拢嘴:“天下竟有这么不知天高地厚的老头!之前他也找过我们好几次,我们谁都没答应,他只好自己来了。”仇大姓说:“这老头有点文才,就爱调侃人。他知道我们择婿要求高,还没定下婚事,故意来羞辱我们。你们现在多留点心,赶紧帮我找个差不多的人家,事成之后,我必有重谢。”媒婆们答应下来,各自去办事了。

过了两天,夜珠靠在窗边绣鞋,突然看到一双大蝴蝶飞了过来。这蝴蝶红翅黄身,黑须紫足,模样十分好看。它们在夜珠身边盘旋,久久不肯离去,仿佛是被她身上的香气吸引。夜珠又惊喜又好奇,轻轻用罗帕去扑,却怎么也扑不到,蝴蝶只是稍稍飞远了些。夜珠忍不住,笑着叫丫鬟一起来扑蝴蝶。她们跟着蝴蝶,一路追到后花园的牡丹花丛旁。只见那两只蝴蝶越变越大,如同老鹰一般。说时迟那时快,蝴蝶飞到夜珠身边,各自用翅膀夹住她的两腋,就像两个大斗笠,带着夜珠腾空而起。夜珠吓得大声呼救,丫鬟赶紧跑去禀报。仇氏夫妻急忙赶到园中,却只看见夜珠和两只蝴蝶在空中向墙外飞去。老两口惊慌失措地大喊大叫,却毫无办法。他们放声大哭:“也不知道是什么妖术,把女儿给抓走了!”可一点线索都没有,也猜不出到底是怎么回事。从那以后,他们四处打听女儿的下落,却始终没有消息。

再说夜珠被两只蝴蝶夹着飞在空中,只觉得周围云雾缭绕。她心里清楚自己是中了妖术,双脚离地,身不由己。虽然身处空中,但她低头还能看清地面。只见飞过了许多荆棘丛生的小路、几座险峻的山头,最后来到一个崎岖的山窟中,蝴蝶才慢慢将她放下。夜珠看到眼前是一个小小的洞口,只够一个人进出,除此之外,没有其他路可走。这时,两只蝴蝶已经不见了踪影,洞口站着一位身着道袍的老人家,正微笑着向她伸出手。夜珠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老人拉住了手。老人对着洞口大喝一声,只听见一声巨响,如同打雷一般,洞口的石壁竟然裂开了。夜珠还没来得及细看,就和老道一起进了洞内。她急忙回头看时,洞口已经合拢如初,再也出不去了。

夜珠惊魂未定,偷偷打量洞内,发现里面宽敞得如同厅堂。二十多个长着人脸、身形似猴的家伙,纷纷前来迎接老道,口中齐称“洞主”。老道吩咐道:“新娘子到了,快去准备宴席。”猴形人应声领命。夜珠又瞥见旁边有一间屋子,收拾得十分整洁,看起来很像僧人居住的禅房。屋内的几案窗台上摆放着笔砚和书籍,两排竹床石凳整齐排列。屋里还有四五位妇人,六七个丫鬟,妇人们坐着,丫鬟们则站立在一旁侍奉。床前专门设置了一席酒菜,桌上不见半点荤腥,只有香花、美酒和水果。

老道对众人说道:“今日我便与新娘子行成亲之礼。”说着就来拉夜珠,要和她一同就坐。夜珠又气又怕,只是僵立在原地,说什么也不肯动。老道顿时恼羞成怒,喝令四五个猴形人上前,强行将夜珠拉扯着按在座位上。夜珠无奈之下,只得坐下。老道见状大喜,不停地向她劝酒,夜珠却始终推脱不喝。老道自己端起大碗,一饮而尽,没多久便喝得酩酊大醉。随后,一位妇人带着一个丫鬟,搀扶着老道到床上休息。夜珠则蜷缩在石凳下,满心悲苦,想着家中的父母,忍不住哭泣起来,整整一夜都没有合眼。

第二天一早,老道醒来,看到夜珠满脸泪痕,双眼哭得红肿,便伸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劝慰道:“你家离这里并不远,如今新婚燕尔,正是欢乐之时,为何要自寻苦恼,如此折磨自己?只要你肯依从于我,我马上就带你回家拜见父母,一家团圆,这并非难事。但你要是执迷不悟,那不管到什么时候,你都别想从这洞里出去了。你仔细想想,到底要走哪条路?”

夜珠听了这番话,心中暗想:“我绝对不会顺从他!看来是没有出去的希望了,留着这条性命又有何用?不如一死了之!”她猛地起身,朝着石壁撞去,想要自尽。老道眼疾手快,连忙让众妇人拦住她,好言相劝道:“娘子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很多事都由不得自己,暂且安心住下吧,可别再做这种傻事!”夜珠却只是不停地啼哭,从那以后便不再进食,打算绝食自尽。可没想到,十多天过去了,她竟然安然无恙。

夜珠求死不能,又无计可施,满心担忧自己会遭受侮辱,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观世音菩萨前来救她。老道每日与其他妇人嬉戏玩乐,试图以此勾起夜珠的心思,可夜珠却心如铁石,不为所动。老道见她始终不开心,也不再勉强,只是在她面前不断施展各种法术,想逗她开心,让她心甘情愿地顺从自己。一来希望她能心情愉悦,二来也想炫耀自己本领高强,让她彻底断了离开的念头,死心塌地地留下来。

你道他都施展了些什么法术?秋天的时候,他到田间采集稻花,放在石柜里储存起来。每天只需用手将花合拢成拳状,再打开锅时,满锅便都是香喷喷的米饭。他还拿出一瓮水,放入一小撮米,用纸封住瓮口,藏在松树间。两三天后打开,里面的水就变成了香气扑鼻的美酒。因此,洞里所有人的饮食,无需费力寻找,便能自给自足。要是赶上雨天不便出门,他就剪纸成戏,剪出蝴蝶、凤凰、狗、燕子,还有狐狸、猿猴、蛇、老鼠等各种动物。他对着纸人纸兽吩咐一声,让它们去某家取某物,这些纸物立刻就能飞到目的地,将东西取来。之前抓走夜珠的那两只蝴蝶,便是用这种法术变的。取来的家具器物,用完之后,他再让纸物送回去。至于桃梅等果品,则每天由两个猴形人负责采摘,这些水果都是带着枝叶,从山中树上现摘的,并非靠法术摄取而来。

夜珠每天看着老道施展这些神奇的法术,虽然心里也觉得十分惊奇,但依旧没有丝毫顺从他的意思。只要老道稍微纠缠,她就又哭又闹,寻死觅活。老道被折腾得没了耐心,便搂着其他妇人寻欢作乐去了。好在老道性格如此,喜欢开心的事,不愿自寻烦恼,所以夜珠虽然被囚禁在洞里许久,倒也保住了清白之身。

一天,老道外出办事,夜珠便对其他妇人说道:“我们都是父母所生,并非山间的精怪,为何要顺从这个妖人,白白受他侮辱?”众妇人听了,纷纷叹息。其中一人对夜珠说道:“我们也都是普通女子,何尝甘愿做这妖人的妻妾?只是今生不幸,被他用妖术骗到这里,被迫抛弃父母、离开丈夫。即便整日忧愁思念,也是无济于事。所以只能忍辱偷生,就当自己这一世做了猪羊犬马吧。如今这局面,我们又怎能拗得过他?倒不如放宽心过日子,听天由命。或许有一天,他恶贯满盈,我们还能重见天日。”说罢,众人都泪如雨下。有人作了一首《商调·醋葫芦》,来形容这些妇人的遭遇:“众娇娥,黯自伤,命途乖,遭魍魉。虽然也颠鸾倒凤喜非常,觑形容不由心内慌。总不过匆匆完帐,须不是桃花洞里老刘郎。”还有一首词,专门写夜珠的境遇:“夜光珠,也所希,未登盘,坠于淤泥。清光到底不差池,笑妖人枉劳色自迷。有一日天开日霁,只怕得便宜,翻做了落便宜。”

众人正各自倾诉着心中的悲苦,伤感不已,忽然有猴形人跑来传话:“洞主回来了!”众人担心被老道察觉,赶忙擦干眼泪,各自散去,只有夜珠还没来得及止住泪水。老道看到她,又说道:“都这么久了,还哭什么?我一直想着等你慢慢熟悉这里,心甘情愿地跟我在一起,大家也好开开心心的。不想逼你做不愿意的事,可你总这样,也不是办法。如今日子久了,你要是还不回心转意,可别怪我恼了,叫几个人按住你……到时候,可由不得你了。”夜珠听了,心中慌乱,不敢再哭,只是在心里默默祈祷观音菩萨能救她脱离苦海。

再说仇大姓夫妻二人,自从女儿失踪后,整日思念不已。他们在热闹的街道上张贴了一张榜文,写道:“若有人能打听到我女儿的消息并告知,我愿拿出全部家产作为酬谢,还将女儿许配给他为妻。”然而,时间一天天过去,依旧没有任何线索。他们亲眼看见女儿是被妖怪摄走的,深知人力无法与之抗衡,只能无可奈何地每天在慈悲观音大士像前痛哭祷告:“灵感菩萨,女儿夜珠本是在您面前求得的,如今被妖术掳走。若您不救她回来,当初又何必把她赐给我们?求菩萨显灵,救救我的女儿吧!”他们日复一日地如此哭喊祈祷,这份诚心,就算是泥塑的神像,恐怕也该被感动得活过来了。

有一天,会骸山岭上突然竖起一根幡竿,笔直地立在那里,竿上还挂着一件东西。这岭上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幡竿,一时间,引来无数人围观,大家纷纷猜测,议论纷纷。人群中有一位秀才,名叫刘德远,他出身名门,年少有才,是个充满正义感、爱管闲事的人。他看到这奇怪的景象,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一心想要探个究竟。于是,他叫来几个仆人,准备了粗布绳索,做成软梯,又带上挠钩、钢叉、木板等工具,大声说道:“有想一探究竟的,都跟我来!”

只见他十分机灵,在山高无路的地方,用钢叉将软梯固定在大树上;遇到地面不平,就用木板垫上;碰到险峻难行的路段,便用挠钩牵引。他一马当先,许多人受他感染,纷纷跟了上去,加上仆人,一共有二十多人。众人就这样一路攀爬,终于登上了岭顶。岭上地势平坦开阔,大家站稳脚跟后,向下望去,只见山腰处有一个巨大的山洞,十几个妇人或躺或坐,神情恍惚,如同喝醉了一般。还有几十只老猴,全都身首异处,鲜血满地。站在高处俯瞰,下面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再看那幡竿和上面挂着的东西,原来是一个老猕猴的骷髅。

刘德远见状,大为惊讶。他早就知道仇大姓悬赏寻找女儿的事,此时心中暗想:“这些妇人里面,会不会有仇家的女儿?”他急忙下岭,派人去县里报告,自己则跑去告诉仇大姓。仇大姓喜出望外,跟着他来到县衙,等待官府派人前去探查。县令立刻派了一队捕快前往山岭查看。捕快们跟着刘德远再次登上岭顶,仇大姓年事已高,走不了山路,便在县衙前焦急地等待。刘德远为捕快们指明路径,众人一路披荆斩棘,来到山洞附近。这山洞地势隐蔽,从山下根本发现不了入口,所以妖道才能将这么多人藏在里面。如今站在岭上,一切都清晰可见。捕快们看到洞内的妇人后,攀着藤蔓、顺着葛藤,开辟出一条路,将她们一个个带了出来。

众人回到县衙,仇大姓还不知道女儿是否在其中。他远远望去,只见夜珠头发凌乱,夹杂在妇人群中。仇大姓冲上前去,紧紧抱住夜珠,父女俩抱头痛哭起来 。

到了县衙大堂,县令命一众妇人上前,详细询问她们的来历和事情的经过。妇人们将从被掳到洞内后的所见所闻,以及每日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县令这才明白,她们大多是良家妇女,被妖术迷惑掳掠至此。县令又问:“今日是谁斩杀了这些妖怪?”妇人们答道:“今日那老妖正要强迫仇夜珠,突然天昏地暗,我们在昏迷中只听到一片喧闹啼哭之声,还有刀剑相击的声响,却不知发生了什么。直到捕快们前来营救,我们才苏醒过来,只见群猴都被杀倒在地,那老妖却不见了踪影。”

刘德远和众人献上骷髅与幡竿,说道:“那骷髅挂在幡竿顶端,想必这老妖是被神明诛杀的。”县令问:“这幡竿以前一直在岭上吗?”众人回答:“岭上原本没有这幡竿。”县令疑惑道:“奇怪!那它究竟从何而来?”他让刘德远仔细查验幡竿,只见上面有几行小字,原来是上天竺观音大士殿前的物品,上面还标有年月。县令这才明白是观音显灵,不禁大为惊骇。他随即吩咐下属张贴告示,将妇女们的姓名逐一登记,通知她们的家人前来认领。

仇大姓一直在外面等候,他先递交了认领文书,将夜珠接了出来。此刻的他,就像在黑夜里寻回了一颗珍贵的明珠,嘴里不停地唤着女儿,心肝肉般地疼惜。回到家中见到妻子,一家三口又抱头痛哭。待情绪稍缓,仇大姓问夜珠:“你当时被妖法摄到半空,我们老两口追出来,你已经飞过墙头了。后来你被带到了哪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夜珠含泪说道:“我被两只大蝴蝶托在空中,头脑一直清醒,能听见爸妈的叫喊声,却无法挣脱。到了那里,一个穿着道袍的老头迎上来,把我带进了山洞。那些妖怪都叫他‘洞主’,还逼我和他成亲。洞里原本就有这几位妇人,她们和我一样,也是被掳来的,还劝我顺从。但我始终坚决不肯。”妈妈心疼地说:“孩子,只要你能平安回来,我们还能团聚就好。即便遭遇了不好的事,也是迫不得已,娘不会怪你。”

夜珠连忙摇头:“娘,不是这样!多亏我一直以死相抗,那老妖才去和别人……没怎么纠缠我,这才保住清白。今日他见我始终不从,便要强行施暴,叫了几个猴形人按住我的手脚,还有两三个妇人来脱我的衣服。我知道这次怕是难逃厄运,心里绝望至极,便大声呼叫‘灵感观世音’。就在这时,一阵风刮过,瞬间天昏地暗,鬼哭狼嚎,眼前一片漆黑,我当时就晕了过去。等我醒来,就看到猴形人都被杀了,老妖也不见了,我到现在都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仇大姓感慨道:“自从你失踪后,我和你娘日夜不停地在观音像前祈祷。很多人见我们虔诚,都很同情,帮着打听消息,却始终没有音信。没想到今日真的是观音显灵,除掉了妖邪!之前那老道厚着脸皮来求亲,我们只觉得他不知天高地厚,哪里想到他竟是个妖魔!如今也算是现世报了。不过,若不是刘秀才带头,坚持要探看幡竿上的东西,我们怎么会知道洞里有人?又得他报官营救,还先来通知我们,这份恩情一定要报答。”

正说着,只见外面来了几个妇女,带着各自的亲友,前来拜访夜珠和她的父母。三人赶忙迎了出来,原来是和夜珠一同从洞里获救的妇人。她们各自与家人团聚后,听说仇家父母祈祷虔诚,夜珠又拼死抵抗妖邪,呼喊菩萨,最终感动神明,让大家都得以重见天日,便一起来登门拜谢。夜珠的父母这才确定女儿所言句句属实。众人道谢之后,便商量着让受害的几家人一起出资,在山顶修建一座庙宇,供奉观世音菩萨,大家都对此十分赞同,情绪高涨。

就在这时,刘秀才也来到仇家拜访。他本就对奇闻异事感兴趣,此次前来是想详细了解洞中发生的事情,好记录下来。他本没有其他目的,却正好撞见屋内聚集了许多人。一问才知,这些人都是从洞里出来的和他们的亲友,大家都知道是刘秀才带头到岭上查看,报官后才救出了众人,将他视为大恩人,纷纷下拜称谢。

秀才问:“你们这么多人聚在仇府,所为何事?”众人便将仇父虔诚祈祷、夜珠拒奸呼佛,最终感动观音,带领大家脱险的事说了一遍,还表示一来是为了登门道谢,二来是要商量集资建庙。“难得秀才官人在此,您也是亲历此事的人,能否帮我们写一篇募捐的疏文,说明事情的缘由?明日我们一起禀告县令,筹备建庙之事。”刘秀才爽快地答应:“这事包在我身上。明日我去县衙向县令说明,一来是建庙的事,二来仇小姐坚守贞洁,感动神明,这份事迹也应该得到表彰。”

仇大姓连忙称谢,见刘秀才言辞恳切,意气风发,心中一动,便问:“秀才官人,不知您可曾婚配?令岳是哪家?”刘秀才答道:“小生虚度光阴,至今尚未娶妻。”仇大姓郑重地说:“老夫曾立下誓言:若有人能找到我女儿的消息并告知,我愿拿出全部家产作为酬谢,还将女儿许配给他为妻。这话众人皆知。今日多亏秀才亲自登上山岭,找回小女,又率先告知于我,老夫不敢违背前言。趁着大家都在这里做个见证,成就这桩姻缘,不知秀才意下如何?”

众人纷纷叫好:“妙!妙!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刘秀才却连忙推辞:“老丈万万不可!小生只是出于好奇,才不顾危险探查怪事。偶然发现了线索,又想起府上寻女的榜文,这才赶来报信,本就没图回报。若因此就答应婚事,不明真相的人还以为我有所贪图,这反倒让我无地自容。况且方才在县令面前,我称赞仇小姐守贞的事迹,若是娶了她,这话听起来就像是私心作祟。小生读了些书,一向把义气和廉耻看得很重,实在不敢答应。”

众人见状,纷纷劝说,刘秀才反而觉得尴尬,不知如何回应,只好告辞离去。众人约他明日在县衙前会合。刘秀才走后,众人都称赞他是个正直的读书君子,如此重义气的好人实在难得。仇大姓说:“明日我请人做媒,一定要促成小女的婚事。”人群中有个稳重的人提议:“我们反正要去县里递交联名呈文,何不把这桩婚事也告知县令,让他来做主,岂不是更好?”众人都觉得这个主意不错,随后便各自散去。仇大姓将此事告知妻子和女儿,又说起刘秀才的诸多好处,一家人都赞叹不已。

第二天,县令升堂问案。刘秀才率先进见,将观音显灵、众人愿出资建庙,以及仇夜珠守贞感动神明、妖邪被诛等事,详细禀报了一遍。紧接着,众人递上了联名呈文。县令批准了建庙一事,还从府库中取出十两公费银,写了一篇疏文,盖上官印,交给一位稳重的老者保管。众人拜谢后,又向县令禀明仇大姓想招刘秀才为婿以报恩情的事。

县令问仇大姓:“你意下如何?”仇大姓回答:“女儿被妖掳走,虽然是观音显灵诛杀了妖邪,但如果没有刘秀才奋力攀爬至山岭,即便妖邪已死,我女儿恐怕也早已命丧洞中。如今我们一家团圆,实在是万幸。我真心希望能将女儿嫁给他,以表感激之情。只是刘秀才推辞不肯,所以才请大人做主。”

县令便把刘秀才叫到跟前,问道:“方才仇大姓所说的婚事,众人都一致赞同,这是一桩美事,你为何推辞?”刘秀才答道:“小生当初探查此事,纯属好奇,并无他意。若因此就答应这门亲事,外人定会误以为我有所图,这让我难以接受。而且我刚刚在大人面前夸赞仇小姐守贞的美德,若娶了她,这些话难免让人觉得是出于私心。小生饱读诗书,向来把义气和廉耻放在首位,所以不敢应承。”

县令听后,不禁跺脚赞叹:“难得!难得!仇小姐坚守贞洁,刘秀才看重义气,仇大姓不忘报恩,这都是值得称赞的美事!本县有幸亲眼见证,怎能不促成这段姻缘?本县就权且做个主婚人,贤友万不可再推辞!”他当即命人从府库中取出十两银子,作为刘秀才的聘礼,还安排鼓乐仪仗,将刘秀才送出县衙,直接前往仇家行聘礼。随后又选了个吉日,让刘秀才入赘仇家,二人喜结连理。

一个月后,夫妻俩一同前往上天竺寺烧香,拜谢观音大士,并归还了之前在岭上发现的那根幡竿。没过多久,在众人齐心协力下,山岭上的庙宇也顺利建成。此后,前来烧香祈福的人络绎不绝,热闹非凡。后来,刘秀才科举中第,仕途顺遂,夫妻二人夫荣妻贵。仇大姓夫妻也都长寿安康,最终在同一天念佛离世。这都是后话了。

再说会骸山的石壁,自从妖邪被诛后,上面原本题写的《风》《花》《雪》《月》四首词,就像被人仔细刷洗过一样,字迹消失得无影无踪。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之前求亲的老道就是那个老妖,根本不是什么好人,至此,事情的来龙去脉才彻底清楚。有人为此作诗一首:“崎岖石洞老光阴,只此幽栖致自深。诛殛忽然烦大士,方知佛戒重邪淫。”

卷二十五 赵司户千里遗音 苏小娟一诗正果

有这样一首诗:“青楼原有掌书仙,未可全归露水缘。多少风尘能自拔,淤泥本解出青莲。”这四句诗里的头一句“掌书仙”,您知道它的出处是什么吗?各位且听我慢慢道来。

在唐朝时期的长安,有一位名叫曹文姬的倡女。她四五岁的时候,就对文字游戏十分喜爱。等到了及笄之年,她出落得风姿绰约,艳丽动人,宛如神仙下凡的美人。家里人教她学习丝竹音律,她却笑着说:“这些都是低贱的事情,哪里是我该做的?只有在墨池边、笔架旁,让我终老于此,我才心满意足。”她出口成章,落笔成诗,所作的诗词清新俊雅,就连那些才华横溢的文人,见了她的作品也都钦佩不已。

至于她的书法,水平高超,往上能逼近钟繇、王羲之,往下能胜过颜真卿、柳公权,简直就像是卫夫人重生一般。能得到她片纸只字的人,都把这些字看得比美玉还珍贵。一时间,人们都称她为“书仙”。她平时轻易不肯给人写字。长安城中的富贵人家、豪杰之士,纷纷带着金银财帛,想要聘她为妻,人数多得数不清。

曹文姬对众人说:“这些人哪里配得上我?如果想要娶我为妻,必须先给我投诗,我会亲自挑选。”这话一传出去,不要说那些文坛才子们纷纷争奇斗艳,各展所长,每个人都觉得自己能赢得美人芳心,就连那些水平一般的,如张打油、胡钉铰之类的人,也都来写上一首,想碰碰运气。甚至还有那些勉强装作斯文、厚着脸皮,虽然写不成诗,只是勉强押韵的人,也毫不羞耻地胡诌几句,出出洋相。

可谁知,投上去的诗,不管好坏,都没有被选中。这些人还盼望着能有复试的机会,再参加一次“考试”,把整个长安的子弟们都弄得如痴如狂。曹文姬却只是冷笑。

最后,有一个来自岷江的任生,客居在长安,听说了这件事,高兴地说:“我有机会能娶到她了。”旁人问他原因,他说:“凤凰栖息在梧桐树上,鱼儿跳跃在深渊里,万物都有自己的归宿,我又怎会是痴心妄想呢?”于是,他投了一首诗:“玉皇殿上掌书仙,一染尘心谪九天。莫怪浓香薰骨腻,霞衣曾惹御炉烟。”

曹文姬看了这首诗后,大喜道:“这人才是我的真命天子啊!不然,他怎么会知道我的来历呢?我愿意嫁给他为妻。”她就把这首诗当作聘礼,与任生成了夫妇。

从那以后,春天的早晨,秋天的傍晚,夫妻二人携手相伴,小酌美酒,低声吟诗,你唱我和,就像比翼双飞的鸟儿、并蒂开放的花朵,恩爱无比,欢乐无穷。

就这样过了五年。在三月的最后十天,九十天的春光即将过去,夫妻二人摆酒送别春天。在对饮的时候,曹文姬忽然拿起笔砚,题了一首诗:“仙家无复亦无秋,红日清风满翠楼。况有碧霄归路稳,可能同驾五云虬?”

题完后,她把诗拿给任生看。任生不明白诗中的意思,还在沉思。曹文姬笑着说:“你以前投诗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我的来历了,今天怎么反而疑惑了呢?我本是天上掌管文书的仙人,偶然因为一念情爱,被贬谪到人间二十四年。如今期限已满,我想要回去,你可以和我一起走。天上的快乐,可比人间多得多了。”

说完,只听见仙乐在空中飘荡,奇异的香气弥漫满室。家人们正感到惊讶的时候,只见一个身穿朱衣的官吏,拿着一块玉版,上面用朱笔写着篆文,向曹文姬面前行礼道:“李长吉新撰写的《白玉楼记》已经完成,天帝召你去写碑。”曹文姬拜谢了命令,拉着任生的手,举步腾空而起。只见云霞闪烁,鸾鹤环绕,当时观看的人有上万人。人们把他们居住的地方,称为“书仙里”。这就是“掌书仙”的故事,也是倡家的一段佳话。

各位看官,您知道倡家这一派是从什么时候兴起的吗?原来,它起源于春秋时期。齐国的大夫管仲设立了七百个女闾,征收她们夜晚所得的钱,用来作为军需。传到后来,这种风气越来越盛行。不过,起初倡家的女子也只是侍酒陪歌,供人追欢取乐,帮助人们派遣兴致、陶冶情操、解闷破寂,在当时也算是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哪里会想到后来竟会成为人的祸害呢?

无奈“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只要有了欢爱之事,就会有迷恋的人;有了迷恋的人,就会有坑陷的骗局。做妓女的,就像飞絮飘花一样,原本就没有固定的主人;做子弟的,一旦陷入其中,就会失魂落魄,不惜付出余生。可那些做鸨儿、龟子的人,却如同吮血磨牙一般,不顾天理,而且转眼之间就会变得无情,随时都在算计着别人。所以,常常弄得人倾家荡产,声名狼藉,甚至丧失性命。大家都说娼妓这一行,就像是让人陷入无底的深坑,填不满的雪井。

这主要是因为子弟们年少轻狂,没有主意的人多,有主意的人少;而娼家习惯了风尘生活,设下圈套的人多,没有圈套的人少。至于那些年轻的雏妓们,更是随波逐流,哪里懂得叶落归根的道理呢?所以,在百十个妓女当中,很难找到几个想要树立妇名、从良到底的。即使从了良,不是男方辜负女方,就是女方辜负男方,有好结果的也很少。

然而,人毕竟不是木石,那些鸨儿只把钱财当作最重要的事,愚弄子弟,这是他们的本性,自不必多说。但那些做妓女的,同样是父母所生,有情有义,每天陪着客人欢笑,夜晚陪伴在枕席旁边,难道她们一点心动都没有?一点感情都没有?难道就只能跟着鸨儿,设局骗人过日子吗?其实并不是这样的。

其中原本就有真心对待感情的人,一心一意地与情人缠绵,生死不变;也有想要从良的人,急切地想要摆脱风尘生活,时刻都没有忘记这个念头。从古至今,这样的人不止一个。现在,我要给大家讲一个妓女的故事,她为了一个情人相思而死,还周全了自己所爱的妹妹,让妹妹也能够从良。这个故事希望能让大家看到,妓女当中也有很多好的。有诗为证:“有心已解相思死,况复留心念连理。似此多情世所稀,请君听我歌天水。天水才华席上珍,苏娘相向转相亲。一官各阻三年约,两地同归一日魂。遗言弱妹曾相托,敢谓冥途忘旧诺?爱推同气了良缘,赓歌一绝于飞乐。”

话说在宋朝的钱塘,有一位名叫苏盼奴的名妓,她和妹妹苏小娟,两人都容貌俊美,擅长写诗,在当时齐名。那些来到临安的富豪子弟,没有一个不想结识她们的。每天她们家都是车马盈门,络绎不绝。她们没有嬷嬷,主要是苏盼奴在前面应酬接待,但姐妹两个大多是自己做主。

她们自认为品格胜过他人,不耐烦随波逐流。虽然身处繁华艳丽的环境中,心里却常常感到不满足。只希望能遇到一个知音之人,跟随他度过一生,这才是她们想要的结局。姐妹两人的想法一致,相处得非常融洽。

苏盼奴心里有一个人,是皇家的宗室子弟,名叫赵不敏,是个太学生。原来在宋朝,宗室子弟本来就有自己的禄食和职衔;如果他们愿意读书参加科举考试,就不在这个范围之内了。所以赵不敏有个同宗兄弟赵不器,就去做了个院判;只有赵不敏自恃才华高超,一定要考中科举,于是进入太学读书。

赵不敏才思敏捷,风度翩翩,在风流之中又带着一些忠诚和真实,所以苏盼奴与他情投意合。苏盼奴要是见不到他,连饭都吃不下。赵太学是个书生,不擅长经营家务,家境逐渐变得萧条。苏盼奴不仅不嫌他贫穷,凡是他读书所需的灯火、酒食等费用,大多是苏盼奴资助他。苏盼奴还常常担心他因为贫穷而荒废学业,总是对他说:“我看你绝不是平庸之人,我也不甘心长久地待在风尘之中。只要你能一举成名,把我从这里带出去,让我能跟随你终身,即使过着朴素的生活,我也心甘情愿。你一定要专心读书,不可懈怠,也不要分心去做其他事情。衣食方面的需求,有我在,保证你不会缺少。”

小娟见姐姐真心实意地对待赵太学,自己心里也常常想着能像姐姐一样,找到一个如意郎君,只是一直没有遇到合适的人。盼奴深知妹妹的心思,平日里也时常留意,她对太学说:“我这妹妹性格温柔,品性纯良,日后定能寻得良配。等你日后功成名就,安顿好我的事,也帮她找个好归宿,别让我们姐妹俩一直漂泊。”太学本就对小娟颇为照顾,自然把盼奴的话牢牢记在心里。

太学在盼奴家进进出出,两人感情深厚,不仅没花过一分钱,反而一直受盼奴资助读书。他对盼奴的情意感激不已,学习也更加勤奋努力。参加科举考试后,他果然高中,盼奴得知这个消息,心中满是欢喜。

然而,太学虽然金榜题名,还未被授予具体官职,只能暂住在盼奴家,两人感情愈发浓烈,一心谋划着能长相厮守。但摆在他们面前有个难题:名妓想要脱离乐籍,是件极其困难的事。官府担心少了能应酬接待的人,万一上司路过问责,会有诸多不便,因此十个里面有九个不愿意批准。所以有的从良文书上会批道:“仰慕《周南》所倡导的教化,这份心意值得同情;但放走如此出色的人才,所请不应允。”官府常常这样回复。若没有极大的情面,或是遇到特别肯帮忙的人,根本无法办成。

苏盼奴是有名的才女,能诗善文,官府正想借她撑场面,怎会轻易放她离开?此前太学与盼奴交往密切,可那时太学既没钱财打点,也没权势疏通,没能帮盼奴脱离乐籍。如今太学虽已中举,但盼奴仍是官身,按规矩不能直接娶她。

两人正为此事发愁时,太学的官职任命下来了,被授予襄阳司户之职。新上任的官员,碍于脸面,不好直接为妓女求情脱籍;更何况是自己想娶的人,贸然行事更会招来非议。他们想另寻办法,可任命文书上规定的赴任时间紧迫,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无奈之下,两人只好约定,等太学到了襄阳,再派人进京办理此事。分别时,司户与盼奴抱头痛哭,小娟在一旁也跟着落泪,三人就此作别。盼奴泪眼婆娑地回到房间,心中满是不舍。

司户前往襄阳赴任,一路上,鸟儿啼叫,花儿飘落,处处景色都勾起他对盼奴的思念。他本打算一到任就找可靠的人进京办理盼奴脱籍之事,可到了襄阳后,事务繁杂,一时间竟找不到得力的心腹帮忙。虽然寄了几封信,也派了几个人进京,但都办事不力。他也曾写信拜托京城的朋友,希望对方能帮忙办理盼奴脱籍,然后将人接到襄阳。可路途遥远,寄信办事本就不便,受托之人大多觉得娼妓的事无关紧要,不肯尽心尽力,不过是来回传几封信,一来二去就是半年多。司户每次收到信,都只能徒增悲伤,问题却始终得不到解决。

就这样过了三年,司户心愿未了,相思成疾。俗话说:“心病还须心上医。”眼看盼奴不能来,吃什么药都没用,病情越来越重。一天,下人通报:“外面有位赵院判,说是司户的兄弟,前来求见。”司户连忙让人请进。见面后,司户说道:“兄弟,你要是早点来,你哥哥也不至于病成这样!”院判问:“哥哥,怎么病得这么严重?你说我早点来会怎样?”司户叹了口气:“我在京城时,结识了教坊妓女苏盼奴,她对我情深义重,资助我读书成名。可当时走得匆忙,没来得及帮她脱籍,无法带她一同前来。原本约定到任后派人进京办理,谁知托的人都靠不住。这三年,我望眼欲穿,每次收到信都是失望,心灰意冷,如今怕是撑不住了。兄弟,你若早些来,把这事托付给你,盼奴说不定已经来了,我也不会落到这步田地,现在一切都晚了!”说着,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院判安慰道:“哥哥别灰心,你要保重身体,说不定还有转机,别为了这点事伤了身体。”司户激动地说:“兄弟,你也是懂感情的人,怎么也说这种不着边际的话?我和盼奴之间的感情,关乎性命,岂是小事!”话没说完,又昏了过去。

没过几天,司户恍惚中仿佛看到盼奴就在眼前,病情愈发严重,他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便把院判叫到床前,嘱咐道:“我和盼奴感情深厚,不是普通的男女之情,是生死之交。如今我为她而死,死后也不会忘记她。这三年来,我积攒了一些俸禄,你把这些钱平均分成两份,一份你自己收下,另一份替我交给盼奴。我死后,盼奴一定会为我守节。她有个妹妹叫小娟,容貌出众,能诗善文,盼奴曾托我帮她找个好归宿。我看兄弟你风流倜傥,才华出众,定能与小娟相配。你到京城后,把我的话转告给苏家,他们一定会答应这门亲事。你若能娶了小娟,一来了却我的心愿,二来也延续了这段缘分,这是我临终的嘱托,你千万要记住!”院判含泪答应,司户说完便与世长辞。院判料理完哥哥的后事,将灵柩运回临安安葬,随后按照哥哥的遗言,收拾行囊,前往钱塘。

再说苏盼奴自赵司户离开后,整日闭门不出,不见任何客人,一心盼着襄阳传来好消息。可等来的两封信,都没带来实质性的进展。她一个弱女子,急得团团转也无济于事,只能整日在家默默盼望、满心忧愁。

一天,有个于潜的商人,带着几箱官绢来到钱塘。他早就听闻盼奴的名声,一心求见,多次上门纠缠,盼奴总是称病拒绝。后来盼奴真的病重了,商人却以为她在推脱,心中满是怨恨。小娟虽接待了商人两次,但看出他是个不懂风月的粗俗之人,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商人几次想在小娟处留宿,小娟都借口说:“姐姐病重,晚上我得在身边照顾,伺候她喝药,没法留客。”商人无奈,只好去别家寻欢作乐。

盼奴相思过度,身体每况愈下,精神也变得恍惚。一天,她突然对小娟说:“妹妹好好保重,我要去见赵郎了。”小娟以为姐姐说的是出门,便说:“路途这么远,你病成这样,怎么去?别胡说了!”盼奴却摇摇头:“不是胡说,我们很快就能见面了。”话音刚落,她气息微弱,连声呼唤着赵郎,随后离开了人世。小娟痛哭一场,购置棺木将姐姐入殓,设了灵位,想着找机会给赵家送信。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闯进两个公差,态度傲慢地说:“府判衙里传你们姐妹去,要对官绢的案子。”小娟一头雾水,对公差解释道:“姐姐已经去世了,棺柩和灵位都在这儿,我跟你们去说明情况吧。”她不得不好酒好饭招待公差,又塞了些钱当作打点费,嘱咐丫头看好家,锁好房门,跟着公差来到官府。这时她才知道,那个于潜商人被同伙告发,用官绢的钱嫖娼,商人怀恨在心,把盼奴和小娟也牵连了进来。小娟满心委屈,只等见到府判后分辩清楚。可到了官府,府判正在参加宴会,没时间审理,见是钱粮方面的案子,便下令:“先关进监牢!”可怜小娟,就这样无辜入狱,吉凶未卜。

另一边,赵院判护送哥哥的灵柩来到钱塘,妥善安葬后,便想着完成哥哥的遗言,去寻找苏家姐妹。可他转念一想:“我从没见过她们,就这么冒冒失失地去,怎么能了解实情?虽说哥哥为盼奴而死,但谁知道盼奴现在心里怎么想,又过着怎样的生活?贸然前去,万一弄错了怎么办?”他突然想到:“临安府判和我是同宗,不如请他帮忙,把苏家姐妹传到官府,当堂问个清楚,这样就能知道真相了。”于是,他径直来到临安府,见到府判后,寒暄一番,便把哥哥去世的消息,以及哥哥所托之事,详细说了一遍,希望府判能派人传唤苏家姐妹。府判说:“这姐妹俩确实是有名的才女,我马上派人去叫她们,宗丈到时候亲自和她们说吧。”随即派了个差役,拿着传票去传唤苏家姐妹。

差役领命而去,没过多久就回来禀报:“小人到苏家查看,苏盼奴一个月前就已经去世,苏小娟如今被关在府里的监狱中。”院判和府判听后都十分惊讶,忙问:“因为什么事入狱?”差役回答:“苏家的人说,是被于潜的商人诬告,牵扯到官绢的案子里了。”府判点点头,说:“这案子正在我手上处理。”院判赶忙说道:“看在亡兄的情分上,还请宗丈多多关照她。”府判回应:“宗丈先到我衙里稍坐片刻,我把人叫来问清楚情况,自有办法处理。”院判又说:“亡兄曾有书信给盼奴,没想到盼奴已经不在了。亡兄还把小娟托付给我,希望我能为她安排终身大事。可我还没和她见过面,也不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现在我先写一首诗试探她的心意,就当是做个媒,还得麻烦宗丈从中帮忙周旋。”府判笑着说:“这事儿包在我身上,不过日后可别忘了我这个媒人!”两人说笑一阵后,府判邀请院判到衙中休息,自己则升堂审案。

府判命人从狱中提出苏小娟,问道:“于潜的商人短缺了百匹官绢,他供认说‘在你家花费掉了’,你打算拿什么来赔偿?”小娟急忙解释:“我姐姐盼奴在世的时候,那个于潜商人确实来过两次,但姐姐当时因病没能留他,我们根本就没拿过他的官绢!如今姐姐已经去世,死无对证,所以那商人才敢随意诬陷。府判大人如果能为我主持公道,帮我摆脱罪名,不只是我感激不尽,我姐姐在九泉之下也会感念您的恩德。”府判见她言辞温婉,态度诚恳,心中对她颇有好感,便又问道:“你认识襄阳的赵司户吗?”小娟回答:“赵司户还没考中科举的时候,就和我姐姐盼奴感情很好,两人还有过结婚的约定,所以我也认识他。后来他考中科举去做官,我们之间多次通信,但一直没能完成当初的心愿。姐姐因为思念成疾,已经去世一个多月了。”府判感叹道:“可悲!可悲!你还不知道吧,赵司户也已经去世了。”小娟一听,想到姐姐和赵司户的感情,不禁伤心落泪,问道:“冒昧问一下,这消息是从哪里来的?”府判说:“司户临死之前,还惦记着你家盼奴,派人寄了一封信和一些礼物给她。除此之外,司户的兄弟赵院判,也有一封信要交给你,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小娟疑惑地说:“我从来没见过赵院判,他怎么会给我写信呢?”府判说:“你只管拆开看,看完信里写的内容就明白了。”

小娟接过信,当场拆开,发现并不是普通的书信,而是一首七言绝句,诗中写道:“当时名妓镇东吴,不好黄金只好书。借问钱塘苏小小,风流还似大苏无?”小娟读完诗,心想:“这首诗情意绵绵,看来对方对我很有好感。要是能得到他的帮助,这官司就好办了。但不知道赵院判是怎样的人?看他的诗句清新俊逸,又是赵司户的兄弟,想必也是个风流多情的人物。”她心里犹豫不决,一时没有说话。府判见她沉思,便说:“你为什么不依照他的韵脚和一首诗呢?”小娟推辞道:“我从来没学过写诗。”府判说:“这话说的!苏家姐妹以能诗闻名,你怎么能推辞呢?要是不和诗,这官绢的案子可就要按原判处理了。”小娟这才谦虚地说:“那我就勉强押个韵,献丑了,请大人给我纸笔。”府判让人拿来文房四宝,小娟心想:“正好可以借着这首诗,求他帮忙解决官绢的事。”她提起笔来,稍加思索,便一挥而就,双手将诗呈给府判。府判接过诗,只见上面写道:“君住襄江妾在吴,无情人寄有情书。当年若也来相访,还有于潜绢也无?”

府判读完后,赞叹道:“既有韵味,又带着诙谐调侃的意味,这样的女子,怎么能继续留在风尘之中!”于是,他把赵司户寄给盼奴的东西,全部交给了小娟,还批准她脱离了乐籍,官绢的事就让商人自己偿还。小娟与案件无关,当堂释放回家。小娟不仅洗清了官绢案的冤屈,还得到了不少财物,更重要的是摆脱了乐籍。她想到姐姐当初脱籍那么艰难,而自己却如此顺利,心中感激之情难以言表,流着泪向府判拜谢后离去。

府判回到衙中,见到院判,把刚才和小娟的对话以及她和的诗,一五一十地说了,还说:“这样的女子,实在是世间少有!我体谅宗丈的心意,不仅免去了她赔偿官绢的责任,还帮她脱了籍。”院判听后大喜过望,再三称谢,随后告辞离开府衙,直奔小娟家而去。

小娟刚刚到家,看到姐姐的灵位,想起过往种种,心中伤感。她把赵司户寄来的东西,一件件摆在灵位前,仔细看过之后,痛哭了一场,才收拾起来。这时,只听见外面传来敲门声,她让丫头去问清楚是谁。丫头问:“你是谁?”外面答道:“我是刚才寄书的赵院判。”小娟听到“赵院判”三个字,迫不及待地快步上前,让丫头赶紧开门迎接。院判走进门,抬头看向小娟,只见她面容秀丽,眉眼如画,气质出众。

院判一见小娟,顿时心动不已,暗自感叹:“哥哥说她是佳配,果然没错!”小娟将院判迎进堂中,两人见过礼后,院判笑着说:“你刚才和的诗写得真好。”小娟感激地说:“要不是院判您大力相助,我的官司怎么能这么顺利解决?而且还借此机会脱离了乐籍,这真是天大的恩情,我就算是拼了性命也难以报答。”院判连忙说:“这都是你的佳作打动了府判,他才对你另眼相看。况且还有亡兄的嘱托,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小娟垂泪说道:“可惜令兄那么好的人,和我姐姐曾经恩爱无比,却生生被分开,如今都已离世。”院判问:“令姊是什么时候去世的?”小娟回答:“就在一个月前的某天。”院判惊讶地说:“家兄也是在同一天去世的,可见他们二人感情深厚,生死相随,真是奇事!”小娟说:“难怪姐姐临死前,一直说要去见赵郎,他们现在一定在另一个世界团聚了。”院判又问:“家兄也曾多次派人进京,当初为什么没帮盼奴脱籍,以至于造成这样的遗憾?”小娟叹息道:“起初令兄还没考中科举时,他和姐姐恩爱,就像夫妻一样,没来得及考虑脱籍的事,日子一晃就过去了。等他考中科举,时间已经来不及了。虽然派人来过几次,但因为姐姐名声太大,官府不肯轻易放人。那些人一看事情棘手,就扔下不管了,白白耽误了两个人的性命。谁能想到今天我能依靠院判,这么容易就脱了籍!要是令兄还在世,院判您能早来一年半载,说不定连姐姐也能脱离苦海。”院判感慨道:“前日家兄也这么说,只可惜我在外漂泊为官,到哥哥衙里的时候已经晚了,所以才没来得及。这也许都是他们二人的命运,不提也罢。前日家兄说,令姊曾把你的终身大事托付给他,让他帮忙找人,真有这回事吗?”小娟认真地说:“我和姐姐都不愿再过这迎新送旧的生活,我们姐妹俩心意相通。所以姐姐确实把我的终身大事托付给了令兄,这话千真万确。”院判说:“亡兄临终前把这件事告诉了我,还说了许多你的优点,让我来见你们姐妹,帮忙解决你的终身大事,所以我才不远千里来到这里。没想到盼娘已经过世,你又被牵连入狱,如今幸好你平安无事,还脱离了乐籍,也算是没有辜负亡兄和令姊的期望。只是亡兄所说的你的终身大事,不知道我是否能担当得起?全凭你自己决定。”小娟羞涩地说:“院判您是贵人,又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只怕自己出身风尘,身份低微,配不上您。但靠着令兄和亡姊的这层关系,再加上前日您赐的诗篇,我已明白您的心意。如果您不嫌弃,我愿意侍奉您左右。”院判见小娟言辞恳切,情真意切,当天就把行李搬到小娟家。当晚,两人便住在一起。赵院判本就是重情之人,再加上一个怀念亡兄,一个思念亡姊,两人都觉得相见恨晚,感情愈发深厚。

此时小娟已经脱籍,恢复了自由身。她见院判风度翩翩,才华出众,一心想要嫁给他。但姐姐的灵柩还未下葬,这让她有些顾虑,便和院判商量。院判说:“我也是为了护送亡兄的灵柩才来到这里,葬礼还没办完。我们选个好日子,把令姊的灵柩和亡兄合葬在祖坟旁边,也算了却他们生前的心愿,你觉得如何?”小娟感动地说:“要是能这样,他们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了。”院判随即挑选了一个吉日,按照约定将两人下葬。之后,他又请府判出面做主婚人,正式将小娟娶回家,结为夫妻。

新婚之夜,小娟梦见司户和盼奴像往常一样,坐在一起,对她说:“你的终身有了依靠,我们两人死也能瞑目了。还要谢谢你夫妻二人将我们合葬,如今能同葬一处,我们感激不尽。我们在阴间会保佑你们夫妻二人,回报你们的成全之德。”说完,小娟从梦中惊醒,她把梦中的情景告诉了院判。第二天,院判准备了祭品,到司户的坟前祭奠。两人想到司户生前的托付和指引,都悲痛地大哭了一场才回家。

此后,院判和小娟在美好的日子里,常常写诗唱和,他们的诗作集成了厚厚的诗集。后来,小娟为院判生下两个儿子,一家人书香传家。小娟一直陪伴着院判,两人白头偕老。

各位看官,您看这件事,苏盼奴资助赵司户考取功名,又为他相思而死,这是她重情重义,自不必说。她还惦记着妹妹的终身大事,最终托付对了人,让妹妹得以从良。小娟见赵院判全力救助自己,便一心相随,从一而终。她们难道不是重情重义的好女子吗?如今有些人自己没有主见,不会识人,误入歧途,就一概认为风尘女子都心狠手辣,这实在是冤枉。所以有人编写了《青泥莲花记》,专门讲述那些重情重义的风尘女子的故事,希望有情之人可以去读一读。有诗为证:“血躯总属有情伦,字有章台独异人?试看死生心似石,反令交道愧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