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起航
夏天的朝鲜半岛,山峦重新披上了些稀稀拉拉的绿意,掩盖不住满目疮痍。
一条被反复炸毁又勉强修通的“钢铁运输线”上,一辆满载着木箱的嘎斯51卡车,吭哧吭哧地颠簸前行,像个饱经风霜的老农,在泥泞与弹坑间寻找着出路。
驾驶室里,副驾上的古之月眯着眼,嘴里叼着根没点燃的烟卷,哼着不成调的苏北小曲,手指在膝盖上跟着卡车的摇晃打着拍子。
比起前几个月在天德山那会儿的凝重,此刻他脸上松弛了不少,甚至带着点……悠闲?
主驾驶是个脸庞稚嫩,眼神却透着机灵的小战士,名叫马修明,小名马锁匠,河北人。
“古老西(师),你说美国鬼子是不是傻?”
马锁匠一边开车,一边咂咂嘴,河北腔里带着点戏谑,
“搞那细菌战搞了小半年,又是放苍蝇又是放老鼠的,结果呢?
被国际社会查出来,脸都丢尽了,最后还不是乖乖停了?
害得俺们天天除四害,打苍蝇打得手都酸了,天天洗澡洗衣服,俺们指导员都说俺回宿舍后爱干净了!”
他一边紧张地盯着前方如同麻子脸般的路面,一边忍不住跟师傅搭话:
“古老西(师),您说这美国鬼子,正面打不过咱们,尽玩这些埋汰的!
搞啥子细菌战,害得咱们好几个月,天天跟苍蝇、蚊子、耗子较劲!
俺在家跟爹学开锁都没这么费过神!”
古之月眼皮都没抬,哼了一声:
“好好开你的车!
路都认不全,还操心国际大事嘞?
俺跟你说,俺那大徒弟,王栓柱,跟你这么大的时候,车开得比你现在稳当多了!
人家现在都当排长喽!
你小子,得努力进步,争取超过他!”
马锁匠撇撇嘴,不服气:
“俺知道栓柱哥厉害!
可那细菌战也太膈应人了!
要不是国际上来了人调查,美国佬怕丢人,指不定还搞到啥时候呢!”
“哼,”
古之月从鼻孔里喷出两股气,
“美国佬那就是属黄花鱼的——溜边儿!
正面打不过,就想这些歪门邪道,想搅得咱们拉稀摆带,士气低落。
现在好了,阴谋暴露了,里外不是人!
这叫啥?这叫偷鸡不成蚀把米!”
他顿了顿,看着窗外掠过的、依旧残留着去冬今春战火痕迹的山坡,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想用这玩意儿打败咱们?
做梦娶媳妇——净想好事!”
马锁匠似乎想起了什么,又换了个话题:
“古老西,前阵子听说您去医院看老战友了?
是那个叫孙二狗的叔?
他咋样了?
伤好利索没?”
提到孙二狗,古之月脸上露出一丝真切的笑意:
“那小子,属猫的,九条命!
早他娘的活蹦乱跳出院了!
听说现在能耐大了,给咱们在开城的谈判代表团开车呢!
天天跟美国佬的代表团打照面,估计心里憋着坏,想着咋在谈判桌上气死那帮龟孙呢!”
驾驶室里响起一阵轻松的笑声。
一想到王栓柱和孙二狗都好好的,古之月心里就一阵舒坦。
经历了细菌战的折腾,现在总算能安稳点执行运输任务了。
车厢里的炸药和开山洞的工具堆得整整齐齐,这些都是后方部队从美军定时航弹里拆出来的,现在要送到三八线附近,给修筑坑道的部队送去。
看着这些 “战利品”,古之月心里就觉得解气 —— 美国佬投下来的炸弹,到头来还得帮着咱们打他们自己。
空气中弥漫着汽油味、尘土味,还有一丝夏天草木生长的清新气息,混合着一种久违的、执行“正常”运输任务带来的松弛感。
古之月甚至能闻到马锁匠那小子偷偷藏着的、舍不得吃的炒面香味。
这种不用时刻提防冷枪冷炮,不用担心下一刻就被155榴弹炮覆盖的感觉,真好。
他看着马锁匠那专注又带着点兴奋的侧脸,仿佛看到了几年前刚跟着自己的王栓柱,心里那点因天德山伤亡和后续审查带来的阴霾,似乎也被这夏日的风吹散了不少。
车队继续前行,逐渐靠近前线区域。
天空不再是安全的代名词。
突然,远处传来了熟悉的、令人心悸的引擎轰鸣声。
“敌机!”
马锁匠声音一下子绷紧了。
古之月也立刻坐直了身体,探头望向天空。
几架美军F-86“佩刀”战机正从云层中钻出,试图俯冲。
然而,与以往不同的是,还没等它们找到合适的攻击角度,地面上一道道炽热的火线便迎了上去!
咚咚咚!咚咚咚!
志愿军的高射炮部队开火了!
密集的弹幕在空中炸开一朵朵黑色的烟云,如同为敌机编织了一张死亡之网。
敌机显然没料到高炮火力如此凶猛和精准,匆忙投下几颗炸弹(大多偏离了目标),拉起机头,狼狈地窜回高空,很快消失在天际。
“嘿!咱们这是越打越强了啊!”
马锁匠兴奋地一拍方向盘,
“美国佬的‘绞杀战’,现在不灵光了!”
古之月点点头,目光追随着远去的敌机,语气带着自豪:
“那是咱们的高炮部队的同志们也不是吃素的!
美军的绞杀战现在越来越不灵了,人员和车辆的损失比以前少多了!
美国佬那点家底,也经不起这么耗!”
他指了指车上的物资,
“看见没?咱们这次送的,可不是一般的弹药粮食。
是后方兵工厂想办法掏弄美军定时炸弹弄出来的炸药,还有专门开山洞的家伙事儿!
前线的弟兄们,正卯足了劲修筑坑道工事呢!
要把整个山都掏空!
看美国佬的炸弹还能有啥用!”
车队安全抵达目的地——一个设在山坳里的前线兵站。
众人开始卸货,古之月招呼学员们休息,顺便在兵站的临时灶台边吃饭。
战士们和学员们一起卸物资,把炸药和工具小心翼翼地搬到兵站的仓库里。
卸完货,大家都累坏了,兵站的炊事班给他们准备了热乎的饭菜,有馒头、炒青菜,还有一盆红烧肉,香气扑鼻。
古之月和马锁匠找了个桌子坐下,刚拿起筷子,就听到旁边几个兵站炊事员在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