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8年的古玩街,各家当铺老板陆陆续续开了门。
奇怪的是,在阳光的映照下,街上的行人面色惨白如纸,却依然遵循着活人的行为逻辑。
就好像他们一到白天,全都由纸人变回了人。
或者说,它们依然在扮演自己生前的样子。
直到夜晚降临,才会显现出凶残恐怖的一面。
“就在这儿下。”朱姨今天起了个早,神色匆匆地坐着黄包车来到古玩街。
她连妆都没来得及化,看起来一晚上都没睡。
车轮“咕噜咕噜”地停转,脸色蜡黄的拉车师傅停下脚步,伸手接过钱,跟麻木的死尸一样点了点印钞。
她神色慌张地下了车,随后直奔这条街正当头的“城南诡事”照相馆。
红漆的店铺门关的严严实实,这让她产生深深的不安。
“怎么还没开门,急死了。”
环顾四周,她意外地发现,这家照相馆门口不只她一个人。
一个戴着黑色圆片眼镜的男人,正捎着一份报纸,左手压低黑色帽檐,悠哉悠哉地坐在街边长椅上看报。
报纸背面刊登着油墨印刷字体“慈禧墓被盗,孙殿英炮轰东陵”。
那人摸着下巴,嘴里念念有词地说道:“白天它们是人,晚上他们是鬼,怎么搞得我跟穿越了一样,嘶……”
朱姨咳嗽两声,调整了片刻心态,大着胆子走上前问:“这位先生,你也是来找吴先生的吗?”
江时隔着镜片打量了她一眼,此人眼角有着浅浅的皱纹,穿着绛青色旗袍,身上珠宝首饰彰显着万贯家财。
和民宿的老板娘气质有些相似,看起来都是几天几夜没睡好觉。
他推测这人是来找诡事照相馆的老板的。
从墓碑上得知,“江时”的死和照相馆脱不开关系。
如果想找到厉鬼本体,她身上或许有什么线索。
于是他故意用模棱两可的信息吊着对面,试图套出点话:“是啊,老吴今天怎么没上班呢。我是上周跟他谈的生意,你也是他的顾客?”
“嗯,昨天的单子还没有解决,我有些心慌。”得知此人不是来追查凶杀案的,朱姨暂时松了一口气,躲闪地回避开视线。
她感觉这人的面相有些眼熟,但是大部分脸都被眼镜和报纸挡住了,这导致她看不真切。
江时继续看着报纸,不动声色地试探道:“瞧瞧,今天的早报上说,昨天发生了一起命案。死的人七窍流血,跟中毒了一样。”
说这话的同时,他通过街边窗户反射的景象,观察着对方的神态。
他发现当听到“命案”两个字的时候,女人的脸色立刻就白了几分,眼皮不自然地下垂,乌黑的嘴唇颤抖着。
于是他朗然笑道:“是你下的单子吧。”
“没有的事,”朱姨立刻矢口否认,心虚地摸着左手的手臂,强装镇定地挤出一个笑容,“想多了吧,杀人可是要被拉去枪毙的。”
江时还想说些什么,就在这时候,他们背后的红漆木门“吱呀”一声开了。
从外面看过去,屋内漆黑一片。
里面响起一声沙哑的“进来”,像是纺纱机运转的声音,刺耳难听。
他没有动,平静地观察着女人的反应。
朱姨肩膀抖了一下,她警惕地回头看了江时一眼,拿着包就大步走进了店铺。
她进去后不久,老旧的木门开始缓缓关闭。
在木门关闭前的最后一刻,江时推了推原片墨镜,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笑意。
“有点意思,古玩街是生门,却藏着杀人的恶鬼,杀的还是和我同名同姓的老兄。”
“既然杀了人,就要偿命啊。”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的身影鬼魅一般地失踪了。
下一刻,就连女人自己没有注意到,她的左眼中似乎多了一段蔓延的根须。
她已经走进了陈旧的照相馆,这里的光线依然昏暗,四处都是灰尘。
周围悬挂着白色的厚布,她猜测这是打光用的。
黑白格子的幕墙将内外两室分开,隔着白色的幕布,她看到里面有悬吊着的人影在晃动。
无论多少次看见,都会被眼前的场景吓到。
老板之前跟她解释,说这些是人体模特,让她不要多管闲事。
说这些是假人,她是一点都不信的。
因为空气中弥漫着福尔马林的味道,她只在一个收藏标本的朋友家里闻到过,出奇的刺鼻。
随着她往前深入,刺眼的白光闪过,随之而来的是老式照相机“咔擦”拍照的声音。
朱姨定睛一看,一个短小精悍的老头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从幕墙后走出来。
那人嘴里的牙齿已经掉完了,苍老的脸皮松弛地耷拉着,用干涩的声音说道:“欢迎光临。”
看清楚客人的面相后,老头语气十分不悦:“你又回来干什么。”
女人咬着嘴唇,不安地左右看了看,总感觉有人在偷听。
整个照相馆静悄悄的,四周房门紧闭,雕花栏的窗户密不透光。
吴老板显然也知道她在想什么,敲了敲拐杖:“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什么事,说吧。”
朱姨终于憋不住情绪,将这几天担惊受怕的压抑全都发泄了出来:“怎么回事?你不是说已经解决了吗,他的尸体为什么不见了?”
老头皱起花白的眉毛,神色变得认真:“什么意思?难道有人偷尸?”
“不可能!”女人尖叫起来,“我这几天一直在停尸房门口跪着,要是有人进去,我怎么可能没发现?”
听完这句话,老板开始在室内踱步,脸色越来越沉重。
“麻烦了,人死七天不下葬,便化为僵,”老人老板自言自语道,突然猛地抬起头,“他死了几天了?”
“今天……是第七天。”朱姨声音颤抖着说道,心里泛起深深的胆寒。
“你说他有没有可能……变成鬼来报复我们?”
“不会,人死非鬼。顶多成了行尸走肉,它们没有复仇的概念。”
老头重新恢复平静,指着女人的鼻子冷笑道:“而且冤有头债有主,是你把他杀了,挖了他的眼睛给我,要死也是你去死。”
听到这句话,女人再也把控不住情绪,冲上前揪住矮小老头的衣领子:“是你教唆的!什么捉鬼大师,你个江湖骗子,连普通僵尸都解决不了,你个杀人犯!”
吴老板冷笑着,任由她咆哮一阵,他别在身后干枯的手指往上勾了勾。
“我鹰眼吴什么时候受过这种诋毁,是你自己找死,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只听“噗呲”一声,朱姨的两只眼睛全都弹射了出来,就跟两颗玻璃珠似的,欢快地在地板上跳动着。
“啊!”女人惨叫一声,失去了全部视野,踉踉跄跄地往后退了几步,撞到桌子后轰然倒地。
老头“咚……咚”地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地往她这边逼近。
“给了钱你是顾客,你提供祭品,我提供技术,这很公平。现在交易结束了,你的眼睛我也笑纳了。”
说完他吃力地弯下腰,准备捡起地上咕噜滚动的眼睛。
那颗漆黑明亮的眼珠子,如同黑葡萄一般圆润,在地上蹦哒一阵,迅速沾满了尘土。
老头刚伸出手,还没碰到这颗眼球。
就在这时,那只眼睛竟然诡异地滚动了一下,然后一动也不动,瞳孔直直地盯着他。
他感到匪夷所思:“什么东西?”
爆炸的危机感袭来,这眼球就像发芽的种子,迅速蔓延出血管的根须。
几乎在一瞬间,一只苍白有力的手从这只眼球里生长出来,死死地扣住他的胳膊。